第5章
送走杜行舟的第二天一早,黎青崖被一個自帶淋浴功能的傳訊符叫醒了。他躺在床上,眼中是想殺人的光。
不用想,整個太一仙宗能幹出這種事情的也只有那個人了。
果不其然,點開符咒,老東西的聲音響起:“乖徒弟,來青冥谷喝涼茶啊。”
黎青崖炸了:喝個錘子!神經病啊!
雖然知道對方沒事不會叫他,但是這種傳喚方式就很令人來火。
老東西,別名師尊,全名聶清玄,稱號衡鈞道尊,修界第一人兼修界讨打第一人。
最後那個是黎青崖自己加的,從小到大聶清玄沒少折騰他,他到現在還沒有背上弑師之名真是托了修為低下的福。
揣着滿肚子怨念,他起身更衣,同時思考起幻境裏與聶清玄有關的劇情。
聶清玄是太一仙宗的鎮山石,修界正道的定海針,但在後期劇情裏他突然失蹤,下落不明。所以那些妖魔鬼怪才敢作祟,太一仙宗才會沒落,以至于大師兄帶傷退隐,讓黎青崖繼承了太一仙宗。
所有人都以為聶清玄死了,但黎青崖不信,只是他的堅持沒有用,到所有劇情結束聶清玄也沒再回來。
到底會發生什麽?老東西修為那麽高,怎麽可能出事?
黎青崖不承認自己擔心聶清玄,只覺得太一仙宗沒了這個鎮山石會很麻煩,現在的他連執刑令都不願意做,別說管太一仙宗了。
只是幹想也沒有結果,走一步看一步吧。
……
聶清玄住在問道峰後的青冥谷,沿着曲水,穿過長年桃花盛開的峽谷,繼續往裏走便能到。昨夜山下下了一場雨,小徑兩邊的紫陽花含珠垂露。
剛入山谷黎青崖便被聶清玄的神識通知在外面侯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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行吧,誰叫對面是師尊。他坐在路邊的裸岩上,百無聊賴地揉捏着紫陽花瓣。
等了有一會兒,忽然瞥見一道墨藍身影從青冥谷內走出來。老東西居然有客?這可真難得。
那是個手持長劍的年輕男子,形貌清隽,神情寡淡,冷冽得像初春河面的浮冰。他腰腕處的輕甲材質很特別——通體銀白,微泛藍光,像是北境特産的寶礦隕星鐵打造。
男子也瞧見了黎青崖,但只輕淡瞥了一眼便收回目光。
看清男子相貌後,黎青崖驚訝到從岩石上站了起來,他見過這個人——在劇情裏。
側身而過時,他突然伸手抓住男人的衣袖:我師尊後來去哪了?
對上男人冷清的目光,黎青崖忽然清醒,收住幾乎要脫口而出的質問,彎腰行禮:“弟子黎青崖見過裴城主。”
男人沒有應聲,只盯着自己袖子,順着他的目光看去,被黎青崖手抓過的地方,淡紫的紫陽花汁在墨藍的布料上暈染開,留下一片黑紫色的污漬。
黎青崖:對不起。
他第一反應是用清潔術幫男人把污漬弄幹淨,但男人避開了他的手,自己使了張清潔符。裴雨延看起來不太喜歡旁人的觸碰,哪怕是術法上的。
好在他看着并未生氣,還主動向黎青崖問話:“黎青崖?你就是小三?”
這聲音清朗澄澈,若清泉撞石,很是悅耳,但是——小三?叫誰小三呢?在幻境裏看過那麽多故事後,“小三”在黎青崖這裏的含義已經不純潔了。
然他理虧在先,沒底氣駁裴雨延的話,只能委婉提點:“小師叔,我叫黎青崖,排行第三,不是小三。”
也不知道裴雨延聽沒聽懂,只聽他淡淡地應了一聲:“嗯。”
想不到劇情裏,他在聶清玄最後留下行蹤的無妄海遇到的冷若冰霜的男人就是裴雨延。
黎青崖想問他知不知道聶清玄後來去了哪?在無妄海又會發生什麽?但他也清楚,這些問題在如今這個裴雨延身上得不到解答。
一切都還沒發生,他們只是第一次見面的師叔侄。
黎青崖強裝無事,開口搭話:“聽聞大師兄說小師叔回來,我正打算找時間去拜訪,不料在此處遇見了。”
裴雨延回道:“見過就不必麻煩了。”
他的回應很是冷淡,但有大師兄的預防針在前,黎青崖還算接受良好:“小師叔在太一仙宗可還習慣?伺候的弟子可有怠慢?”
“一切都好。”
“那就好。不知小師叔這次來留多久?”
“論道大會後走。”
那算來會留一年多,聽起來挺長的,但在閉一個關就能閉掉好幾年的修界一眨眼就過了。
“不多呆一段時間嗎?”
“沒必要。”
一直都是他在問話,裴雨延的回應從來都不超過十個字,黎青崖談不下去了,他開始懷疑自己是不是因為方才的事招人讨厭了。
就在他猶豫着要不要找借口開溜的時候,忽聽得裴雨延問話:“晉階失敗了?”
如今的黎青崖氣息紊亂、脈象虛浮,很容易看出受了傷,但猜出是晉階失敗留下的傷,很需要點本事。
黎青崖受寵若驚,抓了抓腦袋:“是啊,可能還是根基不穩吧。”這是他應付旁人的統一借口。
裴雨延:“嗯。”
似乎是覺得這般回應太冷淡,他又追加了一句:“好好休養,不必心急。”
雖然還是沒有超過十個字,但黎青崖好受了一點。小師叔都主動關心了,那他應該沒有被讨厭吧。
“多謝師叔關心。”
裴雨延:“沒什麽。”
接着又是沉默,黎青崖決定終結這場尴尬的會面:“小師叔沒吩咐的話……弟子先進去了,師尊還等着。”
裴雨延點頭:“好。”
就在黎青崖松了一口氣準備離開時,又聽得一聲“等等”。
他回頭,一個錦盒遞到面前。持着盒子的手修長白皙,骨節分明,若泛着光澤的玉,一雙特別好看的握劍的手。
裴雨延想囑咐點話,但張口又不知道怎麽說,皺眉想了幾息,也只道出句:“這個你用得着。”
黎青崖雙手接過,恭謹道謝:“多謝小師叔。”
裴雨延颔首應下這聲謝,轉身離開了。
目送裴雨延出谷後,黎青崖打開盒子,裏面是一瓶和玄金丹同等品質的上等傷藥,天澤城城主出手就是闊氣。
第一次與裴雨延的接觸,黎青崖并沒有得到什麽有用的訊息,唯一的感受便是這個小師叔并不如劇情裏的那般冰冷無情,至于他與聶清玄的失蹤有沒有幹系,只能以後再看了。
将藥收進袖裏乾坤,黎青崖轉向青冥谷入口,瞬間,臉又苦了下來,一想到要去見老東西他的胸口就開始發疼。
……
黎青崖到的時候,聶清玄正席地倚坐在那株千年蟠桃樹下,臨水的石桌上放着兩杯還在飄熱氣的茶,悠然恣意。
雖然他在心裏一口一個老東西,但聶清玄的模樣很是俊美年輕,丹唇瓊鼻狐貍眼,笑與不笑都透着一股邪氣。銀白長發掩映下的左額角處隐約可見一片桃花紋印,讓其本就惹眼的容貌更顯昳麗。
這處紋印是臭美的老東西用來遮疤的。這疤打哪來的,黎青崖無從得知,他只知道真正的疤在老東西右額角,紋印在左說明這是身外化身,也是聶清玄平日示人的形态。
雖是化身,他也得老實行禮:“師尊。”
聶清玄招呼他:“來!坐下喝口涼茶。”
黎青崖瞥了一眼:“熱的。”
聶清玄理直氣壯回道:“你來太早了。”
黎青崖知道了:所謂請他喝涼茶,就是泡一壺茶,小師叔喝熱的他喝涼的。
果然,給這個人半點感動都白瞎。
聶清玄對自己徒弟滿臉幽怨視而不見,道出叫他過來的原因:“你大師兄擔心你,讓我看看你的傷。”
原來是為了這個,還以為要被抓去做執刑令,吓了他一跳。
聽到不是做執刑令,黎青崖放下心來,想着讓老東西看看也沒壞處,便坐到聶清玄對面,袖子一撩,将胳膊遞了過去。
聶清玄瞥了一眼桌子上的手臂,伸手摁上其脈門,嘆道:“徒弟啊,你雖是法修,但也要鍛煉身體啊。看你這弱不禁風的模樣,不用法術還是打不過隔壁峰的雞公吧。”
老東西根本沒有在關心他,就是在嘲笑他小時候被隔壁峰弟子養的肉雞啄得哭爹喊娘的糗事。師慈徒孝的假象漸漸崩盤,黎青崖額頭浮現青筋:“你很煩诶!”
這話對師尊說算是無禮了,聶清玄擡眼幽幽一瞥,黎青崖背後一涼。
所幸這只是警告,聶清玄沒有計較,繼續探脈。
渾厚溫和的靈氣穿過受傷的經脈,留下絲絲暖洋洋的感覺,受傷留下的隐痛感也随之消失,但總的來說,治療體驗很差。
聶清玄不停發出“啧啧”的聲音,一副黎青崖不久于人世的模樣,最後還語氣凝重地感嘆:“幸好來得及時,要不然就——”
“自己好了。”
黎青崖深知他的德行,沒有配合演出,在其拿開手的瞬間便抽回自己的手扯下袖子遮住。
聶清玄端起唯剩餘溫的茶淺酌一口,囑咐:“沒什麽大事,最近不用急着修煉,好好休養修養一段時間就可以了。”
黎青崖看着他:“還有呢?”
聶清玄反問:“還有什麽?”
黎青崖捂着胸口,西子捧心般地咳了兩聲:“弟子覺得自己的傷自愈還是有點困難的。”
大師兄和第一次見面的小師叔都給了靈藥,當師父的不該表示表示?
聶清玄“哦”了一聲:“多喝熱水。”
黎青崖:摳門的老東西。
黎青崖索藥無果,準備告辭,卻又聽得聶清玄道:“最近傳法閣缺個講師,你反正也沒事,去上幾天課吧。”
他瞬間懷疑聶清玄讓他不用忙着修煉是不是就是為了給傳法閣找苦力。
他也不是不願意為宗門做事,但被老東西當苦力使喚他是抵觸的,所以開始尋找拒絕的借口:“師尊,其實我有事。”
聶清玄挑眼:“什麽事?”
他面不改色心不跳:“最近弟子在研究‘道法因果的偶然與必然性及其中的可抗力與不可抗力’。”
又稱:如何高效規避危險劇情,做一條歲月靜好的鹹魚。
聶清玄覺得他在放屁,投以涼涼的眼神,但他覺得自己并非胡謅亂遭,毫不怯場,坦然回視。
聶清玄收回目光,沉吟片刻,點頭應道:“嗯……是挺有趣的。既然你對這個東西這麽上心,那研究完了寫一份不少于五萬字的報告給為師,為師幫你參詳參詳。”
沒想到老東西給他整這麽一手,黎青崖嘴角沒控制住抽搐了兩下。
五萬字報告和教幾天課哪個劃算?好像是後者。黎青崖決定改口:“師尊我想了想還是覺得師門的事高于個人,所以我決定放棄研究,全心全意為師門服務。”
聶清玄“體貼”回道:“不必為難,課必須上,但想做的事也可以去做,弟子這麽有求知心,師父怎麽會不支持呢?報告遲點交也行,不用急,但記得認真寫。為師對你期望很高,可別讓為師失望。”
這陰陽怪氣的語調一聽就是故意的,肯定是記着方才他無禮的仇。
黎青崖體會到什麽叫搬起石頭砸自己的腳,他一臉怨念地看着聶清玄:你一個當師父的天天欺負徒弟有意思?
如果他問出來聶清玄一定會回答他“有意思,太有意思了”。
面對他控訴的目光,聶清玄微微彎起狐貍眼:“行了,沒事就回去。留下來是舍不得為師嗎?這樣的話,為師還有——”
聽到聶清玄還打算給他找事情,黎青崖選擇及時止損,他迅速開口打斷聶清玄的話:“弟子完全沒有舍不得!馬上就走。告辭!”
說完,像被鬼追似的離開了青冥谷。
老而不死是為賊,古人誠不欺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