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黎青崖徒步朝客棧走去,借着子夜長街的寂靜,梳理自己的思緒。

忽然,他停了下來。

這種感覺不太好形容,就像有一股電流從脊椎一路竄到腦仁,然後炸開,令他渾身寒毛炸起。

有危險靠近!

毫不猶豫地,他招出聶清玄給他的那把法器“墨斷”,墨色的戒尺翻飛,幾乎看不到影子,只在電光火石間聽聞了三聲清脆的碰撞,已過三招。

被擋下的這幾招,分別朝着他氣海、心門、靈臺而來。出招的人并沒有現身,但他在招式上感受到了熟悉的氣息,确定就是那個魔修。

看來魔修沒有去動邵玲兒,而是瞧上了他這個更肥的餌。

啧,果然還是他更有魅力。

長街上再度安靜下來,空氣凝滞得如同一灘死水,魔修沒有繼續進攻,也沒有離開。

元嬰期尚不能神識外放,所以為了尋找魔修的藏身之處,黎青崖不得不繃緊全身的神經,捕捉一切動靜。

忽然,一絲細微的響動落入修士的耳中,他瞬間提起法器向聲音傳來的方向攻去。

遮擋的破竹席被擊飛,露出的卻是一個睡在街角的凡人。他及時收招,舉目四望,這次失去了所有魔修的蹤跡,看來這個家夥趁他注意力被這頭吸引時跑了。

他煩躁地皺起眉頭,比起強大的敵人,像這樣謹慎到膽小的對手更難對付。

收起法器,黎青崖撿起被打飛的竹席重新蓋回那個露宿的凡人身上:對不起,打擾了。

但做到一半,他的動作頓住了——等等!這衣服,這模樣,這不是今天他在河裏遇到的那個少女嗎!

她比幾個時辰前更狼狽了,紅衣變成了黑紅的色澤,除了更破爛的腳,臉上也多了幾處擦傷。方才的一系列動靜讓她睡夢中的羽睫顫了顫,不過終究還是沒有睜開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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黎青崖不欲多管閑事,打算就這樣離開,只是沒走幾步,便觑見路的盡頭出現幾個大漢,嘴裏罵罵咧咧:“快找!那賤人朝這邊跑了!”

原本昏昏沉沉的少女條件反射般清醒了過來,掙紮着爬起來,跌跌撞撞地想繼續逃跑。

但她的身體狀态非常差,獨自逃過追捕幾乎不可能,這舉動不過是垂死掙紮。

擦肩而過時,黎青崖鬼使神差地伸出手,抓住了她的手腕。

本就是驚弓之鳥的少女被他突如其來的舉動吓到,以為他是來抓她的人,急得一口咬在他的手臂上。但凡人的牙口傷不了修士的皮肉,縱使她用盡全力,也只不過留下一個泛白的印子。

青樓打手們朝這邊走來,少女眼中的驚恐愈發強烈,她瘋狂地掙紮,卻無法撼動修士的禁锢。

打手漸漸靠近。

五十步……二十步……十步……五步……咫尺之距——然後無視他們走了過去。

少女愣住了,牙不自覺松開。

領頭的那個打手往地上啐了一口:“真是頭訓不服的野畜生,等抓回去了看我不打死他。”說完他踢翻了路邊的一個破籮筐,正好是少女方才暈倒的地方。

少女将茫然的目光投向黎青崖。

黎青崖眉頭緊鎖,很是苦惱。

出于獨善其身的原則,他本來不想管這件事,但在少女經過身邊的時候,還是身體比腦子快,抓住她,用了隐匿術。

而這妮子還不識好歹地咬他,性子這麽烈,跟頭狼崽子似的。

從驚恐中冷靜下來的少女也認出了黎青崖——是她!在河裏碰到的女人!

黎青崖原以為她認出自己後,會對救她兩次的自己說點道歉或感謝的話,結果少女眼白一翻,暈了過去。

他驚了:這丫頭這麽會碰瓷的?

摸了一下脈:哦,虛的和餓的。

若是不管少女,她大概率會被折回來的打手發現,救人救到底,無奈之下黎青崖只能把她提回了客棧。

敲開邵玲兒的門,将人丢給她:“路上撿的,你幫忙照顧一下。”

見是個漂亮小姑娘,邵玲兒十分喜歡,爽快地答應下來。

将少女交托出去,他回到自己房裏,打算好好休息一下,但剛躺下便聽得房門被敲響。

門打開,才分別不到半刻鐘的邵玲兒一把将“少女”塞進他懷裏:“還給你!男女都分不清就敢撿回來!”說完冷哼一聲,扭頭走了。

黎青崖愣了幾息才反應過來她的意思,詫異地看向懷裏的“少女”。

不是女的?!!

再三猶豫,他艱難地伸出手摁上了“少女”的胸,平的。

不行,這還不能确定。要百分百确定,只能看那裏了吧——

半刻鐘後,黎青崖坐回桌邊,一臉攤上大事的表情。

他知道青樓偶爾也會為特殊喜好的顧客調教男孩子,但沒想到這麽一個稀罕貨被他撿到了,真的出大事情。

門又被敲響。

他疲憊地應聲:“進來。”

還是邵玲兒,方才她特地給少女,不,給少年做了碗羹湯,

她将羹湯放下,打算去看看少年的情況,卻看到了不堪入目的一幕。

少年躺在床上,衣襟大敞,青絲淩亂,面泛潮紅,一副被“糟蹋”過的模樣。

她又驚又怒,扭頭怒問黎青崖:“你對他做了什麽!”

黎青崖一臉疑惑,反問:“什麽做什麽?”

邵玲兒:“你是不是占人便宜了?”

他回頭看了一眼,嘴角微抽:“脫衣服驗明正身啊,姐姐!他看着十二歲都沒有,我能對他做什麽?敢對他做什麽?”

面對野小子他恨不得有多遠躲多遠好吧。

邵玲兒審視再三,姑且相信了他的人品,臨走前不放心地叮囑:“人是你撿回來的,你可要負責到底。。”

黎青崖不耐煩應道:“知道了。回你房間去吧。”撿都撿回來了,他也不可能把人丢出去。

邵玲兒走後,他又開始長籲短嘆,要知道這是個小子,他就——

還是要救啊,唉!

……

少年是在嘩啦啦的水聲中醒來的,他發現自己在一個陌生的地方,模糊的視野中是一個浴桶與一片光潔纖白的脊背。

他掙紮着剛坐起來,一件外衣便飛過來蓋住了他的腦袋。

一道清淺悅耳的低斥傳來:“臭小子,閉上眼睛!”

聽到是個“女人”,少年扯外衣的手頓住了,僵硬地坐在那裏,不知所措。

說話的自然是黎青崖,他倒不是介意自己被看,但不能讓少年發現他是男人。

尚不知自己在哪的少年坐在床邊,滿心驚惶不安:“你是誰?這是哪?”

黎青崖悠悠回道:“我是救你的人,這裏是你随時可以離開的地方。”

他回答得随意,但這答案對少年來說夠了,只要不是又被抓了回去,那在哪都可以。

耳邊是淅淅瀝瀝的水聲,鼻息間則是外衣上的清淡香氣。這味道與煙柳巷那些膩人的脂粉味截然不同,若有若無,卻無處不在,令人心神愉悅。

少年的心更亂了,耳尖漸漸變紅。

——居然當着男人的面洗澡,這女人真不知廉恥。

人已經醒了,黎青崖也不好磨蹭,三兩下洗完,套上衣服,來到床邊。

這家夥倒老實,沒有試圖偷看,不過他想看也看不到就是了。

他伸出一只手挑起蓋在少年臉上的外衫。

察覺到動靜的少年擡起頭,對上了一張清麗嬌美的臉。

這個場景讓他覺得自己是被掀蓋頭的新嫁娘,只不過面前不是新郎,而是救了他兩次的“洛神”。

前兩次他都因為情況緊急,未能細看“女子”的臉,如今燈火朦胧,她卻未減光彩,仿佛自己就會發光一般。

這就是仙門的仙子嗎?

看見少年光盯着自己不說話,黎青崖拍了拍他的臉:“傻了?”

少年回神,慌亂避開他的手。

黎青崖将揭下來的衣服扔到一邊:“醒了就把東西吃了。”不吃的話一會兒再暈過去可別怪他。

少年沒有動,一雙黑亮的眼角戒備看着他:雖然這個女人幫了自己,長得也很漂亮,但她未必可信。

黎青崖沒心思去照顧他那點不安,直接抓着他的領子,把人提到了桌子邊。

少年掙紮無效:這女人看着嬌軟柔弱,力氣怎如此大!

羹湯之前一直用保溫的法術溫着,非但沒冷掉,還香氣四溢。少年咽了一口口水,但沒有動手。

黎青崖輕笑一聲:“怕我下毒?那別吃喽。”說完自顧自看起話本。

這個臭小子愛吃不吃,他才不會給他試毒。

想了半晌,少年還是覺得恢複體力更重要,悄悄看了黎青崖一眼,把碗拖了過去。

邵玲兒的俗家親人曾是凡界名滿天下的禦廚,她在娘胎裏就學會了辨別火候,廚藝自是不差。少年狼吞虎咽,差點把勺子吞下去。

見這小子還算識趣,黎青崖看他也稍微順眼了,放下書詢問:“你叫什麽名字?”

少年只顧着吃,沒聽到他的問題,于是他輕輕踢了一下他的小腿:“問你呢。”

他才洗過澡,并未穿鞋。赤裸的腳隔着青樓薄如蟬翼的衣物拂過少年腿肚子,帶起一片酥癢的觸感。

少年這次察覺到了,他猛地擡起頭,一臉不可置信地看着黎青崖:這女人在……在勾引自己?

見他光盯着自己不說話,黎青崖又問了一遍:“你叫什麽名字?”這小子是不會說話?還是傻的?

少年終究沒能克服羞恥心去指責黎青崖方才“不檢點”的行為,他抿了抿嘴角,回道:“他們一直叫我狗雜種。”

其實他被賣到青樓後,有被取花名,但他太過于厭惡那名字,所以不願提。

黎青崖了然,那就是無父無母,不知道自己的真名了。

他又問了一些其它問題,少年回答得也算清晰流利。

少年是孤兒,無父無母,是被一個老乞丐養大的,前幾年老乞丐死了,飽受當地乞丐排擠的他,決定來毓城讨生活,結果剛到這裏沒兩天,便因出衆的相貌被人拐走,賣入煙柳巷,這些日子基本都在逃跑和毒打之間循環往複。

“你是半年前被賣到的煙柳巷?”

少年應了一聲:“嗯。”

“那你知不知道最近煙柳巷有女子失蹤的事?”

這次少年沒有出聲。

不正常的沉默讓黎青崖意識到這小子可能知曉內情,他神情認真起來:“你知道什麽?”

少年悶悶回了一句:“如果你夠聰明,最好不要再查下去。”

那些死掉的女人與他無關,他不關心,但這個女人救了他,他不能讓她去送死。

那個藏在煙柳巷的妖魔專害女人,又非常厲害,就算她會點法術,也對付不了。

看出少年有所顧慮,黎青崖意識到自己要套出話得費點功夫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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