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玉米

到了下午,高師傅帶着梁悠他們去了112號窟和56號窟,現場講解兩個朝代的壁畫在風格上的區別。

在112號窟裏,美術組的趙組長正帶着杜薇他們那些新人,在汽油燈下臨摹着窟中的壁畫。趙組長站在後面,偶爾指導幾句,指出他們在技巧上的問題。

而另一邊的56號窟裏,梁悠摸着牆上明顯的鐵釘,心情複雜。

高師傅走到梁悠旁邊,看着牆面語帶遺憾的說道:“這面牆當時都要散了的,為了能搶救下來只能這麽修補了。”

梁悠點點頭。現在窟裏的壁畫、彩塑、佛像,都只靠周師傅一個人,修的速度都追不上毀壞的速度。聽魏姐說農閑時倒是有幾個周圍的村民會過來幫忙打個下手,可也就是遞個東西,做些力氣活,真正修複工作還是指望周師傅。

要說研究所裏的幾個部門,文物修複組門檻是最低的,什麽學歷、經歷要求都沒有,可以招進來從零開始一點點教起,可偏偏也是最留不住人的。其他部門來五個還能留下來一個,文物修複組幹脆是來幾個跑幾個。

想起前世要成為一名出色文物修複師的理想。梁悠咬咬嘴唇,心情糾結。

這麽一晃,梁悠他們來到敦煌就過了五天。這五天裏,他們跟着高師傅學習,對各個時代壁畫、彩塑的特點都有了更加清楚地認識,能夠結合實踐,比單從書本上得來的要深刻的多。

梁悠自己想想都覺得神奇,她雖然每天都在抱怨夥食和土炕,可竟然一次離開的念頭都沒有過。

梁悠他們在努力的适應,其他的老職工也在觀察。梁悠不知道,她在不知不覺中成了最受關注的那個。

每次來的新人裏,離開的都遠比留下的多。好一點的會在激情散去,需要更多地考慮現實的時候離開。更多的,則是一個月實習期過後,回到家就再也不回來了。

老職工們也會私下讨論,讨論新人們的适應情況,和他們能否長久的留在敦煌。

以前的新人,有空有熱情,一看到現實就被打擊的郁郁寡歡的。也有豪言壯語,最終卻選擇不告而別的。可卻沒有一個像梁悠這樣的。

她不會洗碗,不會打水,拎着水桶走一路能灑出來一半的水,每次吃飯小臉都皺成一團,像是在吃毒藥一樣。整個人和敦煌的環境格外的格格不入,讓人想不通她為什麽會出現在這裏,甚至大部分老職工都認為,她應該挨不過一個月就會崩潰了。

周五晚飯的時候,季所長告訴大家明天不用上班。梁悠還在驚奇現在整個華國還都是一周單休,沒想到敦煌研究所超前的進入了雙休,就聽到季所長下一句提起明天要去收玉米的事情。

原來,因為研究所離人口聚集的城區較遠,只在幾個公裏外有個小村子。以前所裏也沒有車子,糧食的供應一直是個大問題。為了吃飽飯,季所長只能帶着研究所裏的職工自己開墾了荒地。

後來研究所隔壁有一支邊防連隊駐紮,研究所開始跟邊防連的戰士們一起種地,采購糧食的工作也由連隊一并負責,這才讓研究所二十多口人的吃飯問題得到了比較妥善的解決。

如今到了玉米豐收的季節,季所長自然要帶着研究所的人過去,跟連隊的戰士們一起收玉米。

可能因為有新人在場,季所長交代的格外詳細。梁悠認真聽完了他的話,小聲問着身邊的向瑾:“玉米脫粒不是可以用機器的嗎?咱們怎麽做啊,用手一粒粒摳下來嗎?”想想都覺得手指痛。

“會有工具的,改錐之類的。用改錐頂住,将玉米粒一排排的從玉米梗上脫下來。”向瑾邊說邊給梁悠演示着動作。

其他人看到了都忍不住暗自搖頭,覺得這個梁悠果真是待不久的。希望其他人意志足夠堅定,最後選擇留在敦煌。

只不過這個其他人裏面,并不包括季院長。季院長在一旁含笑看着向瑾比劃着告訴梁悠要怎麽給玉米脫粒,覺得所裏來的新人都着實不錯,很有學習的意識。

梁悠聽向瑾講完了,心裏對給玉米脫粒這件事大概有了個認識。

向瑾父母是工人,可家裏也是有在種地的,所以對這些事情也比較了解。

梁悠家裏也有地,不過就是院子裏的那一點地方,平時爺爺奶奶種點蔬菜解悶。梁悠做農活的經驗就是在一旁端個水遞個鏟子,待久一點奶奶就擔心她被曬到,催她趕緊回屋裏坐着。

不過向瑾說的聽起來也不算難,梁悠決定明天好好學學其他人怎麽做的,照着做就是了。

等到了第二天,季所長帶着所裏的人去了隔壁邊防連連隊的空地,空地上已經擺滿了提前采摘好曬幹的玉米。

魏姐拿着一盒改錐,後面的幾位老職工抱着藤編簸箕擺到每個人面前。

一群人拿着小馬紮圍着一堆玉米坐成一圈。梁悠坐在向瑾跟杜薇中間,對面坐着的是季所長。

向瑾耐心的教給梁悠應該怎麽拿玉米和改錐方便用力又不會劃傷自己。梁悠學的認真,覺得來敦煌果然是長見識的,爺爺奶奶要是知道她現在都會給玉米脫粒了,還不知道要驚訝成什麽樣子。

等到大概掌握了要領,梁悠就開始小心翼翼的将玉米粒從梗上脫下來。

今天研究所裏的職工除了還在窟裏修壁畫的周師傅以外都來了。

一個洞窟裏壁畫的修複時間是以年來論的,周師傅一年到頭連假期都少有,全都撲在洞窟裏,這種事情季所長當然也不會帶着他。

雖然是在幹農活,可大家坐在一起聊的還是研究所的事情。

季所長跟美術組趙組長商量着明年再辦一次敦煌藝術展的事情,也不冷落其他的人,問着他們對藝術展的建議。

當問到梁悠的時候,梁悠放下了手中的改錐,畢竟她現在的水平還做不到一心兩用,弄不好就會受傷。

“我覺得每年的敦煌藝術展都辦的特別好。之前在首都辦的時候我每次都去看了,還在展覽上見過您呢。”梁悠不好意思的笑了笑,“就是因為看過藝術展,被敦煌所吸引,才讀的歷史專業。”

梁悠這話算不上是假話,只不過是把她兩世的經歷合在一起說了。前世她确實是在展覽中為敦煌的神秘魅力而着迷,才那麽想去敦煌看一看,甚至最後選擇去讀文物修複專業。

“哦,你見過我?”季所長一下來了興趣,覺得這是個難得的緣分。“哪一年的時候?”

“62年的時候,”梁悠答道:“當時我爺爺帶我去的,您還送了我一本敦煌的畫冊。”

“敦煌的畫冊?”季所長看着面前的姑娘,将她和記憶中一個眼睛明亮的小女孩重疊了起來。“原來是你……”季所長恍然。

梁悠看季所長想起自己了,開心的笑了笑,沒發現對面季所長眼神中的楊晗。

跟梁悠聊了幾句之後,季所長又轉而問起旁邊向瑾對藝術展的想法。

梁悠拿起改錐低頭繼續認真做起脫粒的工作。等這一天過去了,只覺得腰酸背酸的,走路都只能弓着背,直不起腰來。

晚飯随便墊了一點,洗漱後的梁悠攤在炕上,感嘆玉米脫粒機真是個偉大的發明,什麽時候敦煌要是能有就好了。

另一邊的宿舍裏,季所長看着手裏這次實習生的名冊,嘆了口氣。

“你這是怎麽了,好好地怎麽還嘆起來氣了?”季所長的妻子問道。

季所長妻子寧玉英,幾十年前和丈夫一起抛棄了安逸的生活,毅然決然的來到了什麽都沒有的敦煌。這些年從無到有,兩人不知道吃了多少苦,遇到了多少困難,可她鮮少聽到丈夫唉聲嘆氣的時候。今天也沒發生什麽特殊的事情,怎麽就讓他發愁了呢?

季所長又嘆了口氣,答道:“我覺得,那個梁悠可能會走?”

“梁悠會走?”寧玉英眨了眨眼。她奇怪的不是梁悠會走,而是丈夫認為梁悠會走。

那個叫梁悠的姑娘不會留下來,這個基本上是所裏所有員工的共識了。可能也就只有季所長不這麽覺得,因為他看誰都覺得對方能堅持下來,年年如此。

明明每年看走眼的概率更大,可季所長就是能樂觀的覺得所有新人都能克服困難,選擇留下。或許是因為在他看來敦煌的魅力是無人能及的,勝過其他的萬般美景。

要說現在整個研究所裏,別說是覺得梁悠能留下來了,覺得她能撐過一個月實習期的也就只有兩個人而已。一個是梁悠本人,一個就是季所長了。

梁悠在宿舍的土炕上側躺着捶背呢,還不知道現在認定她會留在研究所的,已經只剩下她自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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