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岳青松
大風卷起了沙子吹在臉上,刮的人睜不開眼,不過幾百米往常小跑着就能到的路,現在梁悠走的格外艱難,覺得自己往前走一步就要被吹回來兩三步,有種離着石窟越來越遠的感覺。
“什麽人?”透過風聲傳來了一聲喝問,梁悠眯着眼睛看過去,隔着沙子看到了一點光亮,似乎還有拉動槍杆的聲音。
“是我,”才一張口就被灌進了一嘴的沙子,梁悠吐了幾口。雖然隔着的距離對方肯定看不出她是誰,可她還将煤油燈舉到臉旁,喊道:“我是研究所的。”
“別動!”許是因為聽到是個女子的聲音,那邊人原本戒備的态度略有緩和,叮囑梁悠不要有什麽動作,就往這邊走了過來。
梁悠頂着大風苦笑,她也不想動,可現在被風吹壓根就站不穩,想不動都不行。
強自穩住身形,看着搖晃的燈火越來越近,梁悠也跟着松了口氣。
是她太過沖動,根本不知道這大漠風沙的厲害,頭腦一熱就沖了出來,結果讓自己陷在了進退不得的尴尬境地。還好遇到了人,不然她真不知道要怎麽才能挨到天亮。
來人走過來站在了上風口,背對着梁悠替她擋住了風沙,沖她喊道:“你是研究所的人?”
“是,我是研究所的。”梁悠也跟着喊回去,兩人之間隔着不到半米,卻仍舊看不清對方的臉。
“大半夜不在研究所裏帶着,出來做什麽,快回去!”那人斥責道,“你不知道沙漠裏起風還在外面走是多危險的事情嗎?更別說現在還在晚上。”
梁悠解釋道:“我,我想去石窟裏看看,有一個洞窟可能沒有關門,這麽大的風沙,會把好不容易修好的壁畫雕像都毀了的。”
那人沉默了半晌,回道:“那你回去,我去看。”
“我,我現在還能回哪兒啊?”梁悠苦笑。
那人看了一眼她身後的漫天黃沙,早就辨不出研究所在的位置。又轉頭看向背後在月光下隐約可見的周山,下了決定。“那你跟我一起過來!”
風沙之中分不清方向,走進黃沙漫無目的的去找,一旦找錯了方向可能一夜都找不到可以避風的地方。還不如頂着風咬着牙,走過去在石窟裏避風。
“拉着我。”那人又喊道。
梁悠伸出手,虛空摸索着半天總算摸到了一個溫熱的物體。
有體溫,應該是活人。梁悠心中一塊石頭落地,天知道她剛才腦補了多少沙漠裏的恐怖故事,生怕自己好不容易遇到的是什麽沙漠裏爬出的僵屍,或者是傳說中會将迷路的人引導向死亡的怪物。
僵屍應該是沒有體溫的,可怪物呢?梁悠拉着前面那人的手腕,跟在他後面一邊向前走着,腦袋裏還在亂想。
前面的人身材十分高大,弓着腰也要比梁悠高上半頭,手中拄着一個當拐杖用的長條物品撐在地上借力。梁悠猜測可能是槍,那她剛才聽到的拉開槍栓的聲音就不是錯覺。
還好……梁悠再次忍不住感嘆。現在要是只有她自己在,恐怕要不知道被吹到哪裏去了。
前面的男人不僅替她擋住了風沙,還帶着她一直前行。梁悠抓着他的手腕借力向前,要是單靠她自己的力氣早就走不動了。
兩人在沙漠裏不知走了多久,總算走到了周山腳下,梁悠雙手抓着釘在外面的欄杆吐着嘴裏的沙子,旁邊人喘着粗氣,能看出來耗費了不少體力。
那人歇了會兒問道:“你剛才說要去幾號窟?”
“87!”梁悠答道。
“在哪兒?”那人又問。
“就在上面那層。”梁悠無比慶幸87號窟就在第二層,這種天氣看不清腳下的路,多走一步就要多一分的危險。
“拉着我的衣服,”那人深處了一口氣,交代道:“等到了告訴我。”說完,就一手抓緊欄杆,一手拄着手裏的東西在前面探道,帶着梁悠往上面那層走去。
梁悠抓着他的衣服,摸了一下旁邊已然搖晃的木頭欄杆又趕緊松手,換了一只手抓着前面人的衣擺,另一只手扶着山壁,跟着他一步步的總算走到了第二層。
不用梁悠提醒,走在前面的人已經停在了一個木門大開的洞窟前面,杜薇果然是忘記鎖門了。
梁悠嘆了口氣,那自己出來的還算有價值。當然了,這個價值是在她靠着別人幫忙安全無事過來的前提之下。
兩人進了洞窟,反手将木門關上,插上了門栓,背靠着木門坐在了地上。
帶出來的煤油燈早就被風吹滅了被兩人扔下減輕負擔了,如今洞窟裏一點光亮都沒有,黑的讓人心驚。
兩人沉默着坐在一起,誰都沒有說話。半晌,梁悠幹笑了幾聲,想要緩和氣氛的說道:“呵呵,原來真的沒有鎖門,還好咱們過來了。”要不等到明天,這窟裏還不容易修好的壁畫肯定又要被吹得面目全非。不過也還好杜薇真的忘記鎖門了,不然他們連個避風的地方都要找不到了。
旁邊的人沒有說話,梁悠自覺尴尬的摸了摸鼻子,過了一會兒又問道:“那個,你叫什麽名字,是邊防連的人嗎?”
“嗯。”那人答了一聲,過一會兒又說道:“岳青松。”
“岳青松?!”梁悠重複了一遍,意識到他說的是自己的名字,捧場道:“幸會幸會,真是好名字。”聽名字還是她不認識的人,梁悠心中尴尬的感覺更盛。
岳青松沒有答話,兩人之間又是一片沉寂。
“你叫什麽?”
“啊?”梁悠一愣,“哦,我叫梁悠。”
“梁悠?”岳青松語氣有些怪。
梁悠無奈的笑了笑,看來小楊的宣傳力度真是大,也不知道他到底說了什麽,整個邊防連的人看她的眼神一個比一個怪異。
“對,我就是那個梁悠。”梁悠自暴自棄的承認。又誠懇的說道:“謝謝你了,多虧了你,不然我今天怕是兇多吉少。”
無知者無畏,梁悠覺得這句話的負面含義在自己身上體現的淋漓盡致。
以前有人說她天真她還不服氣,覺得自己都活了快五十年的人了,怎麽可能還會天真?!
可事實就是她這五十來年一直活在溫室中,活在其他人的羽翼之下,從來沒有真正見識到外面世界的殘酷。
憑着一腔沖動來到敦煌,看到的是自己都想象不到的艱苦環境。又憑着一腔沖動沖到了風沙中,被風一吹才知道人類的力量在自然面前有多麽的渺小,她又是多麽的莽撞。
“不用謝,也是湊巧。”岳青松毫不在意的答道。
梁悠其實很想知道,到底是怎麽湊巧才能讓他冒着風沙出來,正好救了自己的小命。可對方太過冷漠,她實在沒有勇氣繼續追問。再說岳青松也算是她的救命恩人,對着他難免有些氣勢不足。
梁悠向身邊看了一眼,岳青松的臉和神色都隐藏在黑暗中,她只能模糊的分辨旁邊是有個人存在的。
“那個,能不能讓我抓着你的胳膊啊?”梁悠小聲問道。洞窟裏太黑,大風拍在木門上的聲音聽得她心裏發虛,不自覺的回想起那些恐怖的故事。
岳青松沒有答話,只是将手臂伸了過來,碰到了梁悠的手臂。
梁悠道了聲謝,抓住了他的手腕,心裏一下就安定了。
“以後仔細些,也別再這麽沖動了。”岳青松低沉的聲音在耳邊響起。
說要仔細,是因為他以為忘記鎖門的是梁悠,想要提醒她不要再犯類似的錯誤。沖動就不用說了,指的自然是她沖進風沙裏的行為。
岳青松是真心的勸導,可才剛從擔驚受怕中緩過來,又耗費不少體力的梁悠卻已經抵不住困意,心寬的昏昏欲睡了。也沒聽清對方說的是什麽,含含糊糊的嗯了一聲之後,就去夢中回周公去了。
岳青松隐在黑暗中的臉上卻閃過一陣慌亂,擡手摩挲着在梁悠額頭上試了試溫度,又放到鼻子前測了測鼻息。輕輕喊了幾聲她的名字,換來了梁悠不怎麽耐煩的應答。
她沒有發燒也并不是暈倒,就是,睡着了……
得到這個結論的岳青松覺得旁邊的姑娘有些神奇,比他這幾天在連隊裏聽到的只言片語中描述的更加神奇。
畢竟不會幹農活兒不會打水不會點火,就算是不尊重先烈,都沒有尚未完全脫離危險就能睡得如此安穩讓人感到神奇。
岳青松搖搖頭,覺得今天發生的一切都讓他搞不懂。今天他在連隊的值班室裏值班,隔着這麽大的風沙,分明不可能隔着風沙看到煤油燈中的微弱燈火。可他站在窗邊向下望的時候,就是覺得隐約看到了燈火,一種強烈的感覺告訴他有人在風沙之中。
出于軍人的責任感,岳青松拿着槍和煤油燈,也“沖動”的沖進了風沙裏。
或許是神明保佑吧。岳青松最後只能如此想到。雖然他們當兵的不信這些,可敦煌本來就是個神奇的地方。
感覺到身邊漸漸滑落靠在自己肩膀上熟睡的梁悠,除了一句傻人有傻福,岳青松也不知道還能怎麽評價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