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起風

梁悠兩輩子都是好人緣,還沒遇到過被人躲着的情況。現在看到他們繞着自己的走的樣子,不僅不生氣還覺得有些好笑。

只是跟梁悠的好心态不同,随着在研究所的日子一天天過去,其他人都或多或少的開始表現出急躁和無法忍受,情緒一天比一天低落。

工作時,有些人的臉上已經寫滿了不耐煩,聊天中實習結束的日期被無數次提起。就連跟梁悠住在一起的杜薇,本來她是三個人裏最外向最愛笑的,這些天也開始充滿了抱怨,前天晚上沒忍住奔潰的哭了。

在研究所裏待的越久,那些讓人無法忍受的問題暴露就越明顯。剛開始的新奇和熱情散去,殘酷的現實讓這些剛畢業的大學生們無從招架。

每天吃的都是青菜和雜糧飯,來了快一個多月了從沒見過葷腥。研究所裏不通電,在宿舍和辦公室裏只能靠煤油燈照亮,在石窟中要指望着汽油燈。沒有水管,每天都需要去河邊打水,打上來的水還要先放在一旁讓沙子沉澱後再用。氣候晝夜溫差大,空氣幹燥常有風沙,起了大風站都站不穩。

總之就是吃的不好住的不好,氣候也讓人難以忍受。帶着理想來到敦煌的學生們,在殘酷的現實面前顯得無所适從。

到了梁悠這裏,她的心路歷程跟其他人可以說是完全相反。

其他人帶着熱情覺得自己能留下來幹出一番事業做出自己貢獻的時候,梁悠整天抱怨着雜糧飯難以下咽,宿舍洗澡也不方便。土炕上爬過的老鼠把她吓得大哭,半夜喊了其他人過來幫忙抓。抓完後又換了個床單,這才抽着鼻子躺回去繼續睡覺。

現在其他人都被艱苦的條件逼得情緒失控,梁悠倒是覺得自己越來越能适應了。在早晨哼着小調吃下了半碗雜糧飯後,梁悠看着旁邊眼睛紅腫的杜薇嘆了口氣,将自己珍藏着打算最後吃的半塊鹹蛋夾到杜薇碗裏,換來對方感激一笑。

想她前世不說天天山珍海味,至少也是從來不用發愁吃穿的。後來穿越過來,被迫适應跳崖式下跌的生活質量,再到現在生活質量二次跳崖式下跌時,她竟然都能平靜的接受了。梁悠只能說人的潛力果然是無限的,擱以前她都不敢想自己竟然這麽能吃苦。

今天除了日常的工作外還有件特殊的事情,就是季所長會打開一直封閉的136號窟,帶領職工們開始進行136號窟的修複和研究工作。

梁悠從聽到這個消息那一刻就一直處于興奮狀态,這段日子她在研究所裏看到、學到的,遠比前世在學校裏的要更立體全面。窟裏的壁畫彩塑的神韻,也是多高超的攝影技術和先進的設備都無法複制出來的。

有新的洞窟打開,就代表着她能見識到新的壁畫、彩塑或者是雕像。總之是她沒見過的,想想就覺得激動。

早飯過後,季所長和幾名老職工帶着新人們到了136號窟門前,鄭重的打開了緊鎖着石窟的鎖頭。梁悠站在後面踮着腳,迫不及待地想要看到洞窟裏的一切。

木門被推開,梁悠一眼看到的是對面牆壁上正含笑望着衆人的尊像,眉眼間滿是莊嚴、慈悲,神态生動。可還沒來得及看看周圍其他,分析出這是哪一個宗教故事。窟外的一陣風吹來,剛才令人着迷的絢爛色彩,連同着尊像嘴邊的笑意就一起消失了。

牆上的壁畫就像是泡沫一樣,剛才還在陽光下泛着七彩的光彩,下一秒就破碎在你眼前,好像之前看到的都是幻覺一樣,比盛開的昙花還要短暫。

梁悠他們傻在了原地,這種事情他們在學校裏和書裏都聽說過、讀到過,可卻沒想到會在毫無準備的情況下突然見到,也沒想到親眼所見會是如此令人震動。

而季所長他們卻已經習以為常,正對着壁畫和周師傅商量着修複方案。

看着眼前斑駁破損的壁畫,梁悠心裏說不出是什麽滋味。

“我先出去透口氣。”一人說完,其他人也紛紛跟着響應,沒一會兒跟來的新人們就走了七七八八。

梁悠站在原地沒有動,看了旁邊緊抿着嘴唇,眼神堅定的向瑾一眼,又把注意力放回了壁畫上。

今天的場景不知道是不是季所長計劃中的一次挫折教育,在實習結束前讓實習生們真正的看清楚殘酷的現實,做考慮時不要在憑借着熱情和空想而是要沉下心來認真決定。

反正梁悠覺得這辦法夠狠,至少在她看來,見識到了剛才那一幕後,好幾個本來在猶豫實習後要不要留下來的人,已經堅定了要走了。

揉了揉有些憋悶的胸口,深出了口氣。這種“毀滅”的場景,确實讓人心裏不大好受。

餘下的一天,不少實習生都有些魂不守舍的。美術組的趙組長看到了實習生們臨摹的作品後臉色鐵青,最後幹脆大手一揮讓他們今天提早回去。心靜不下來是畫不好畫的,與其在這兒浪費時間浪費紙,還不如早點回去調整一下自己。

梁悠他們的工作倒是照舊,高師傅帶着考古組和文獻組的職工們一起,整理、記錄着136號窟裏的貯藏的文物。

等結束一天工作的梁悠和向瑾回到宿舍時,先回來的杜薇正坐在土炕上,在煤油燈下幫梁悠補衣服。

梁悠的褂子前兩天被木門上的釘子刮破了,她自己補了一次,可惜補出來的太醜太難看了。杜薇看不過去,正好趁着今天下午有時間幫她拆了再補一次。

“哇,薇薇你可真好。”梁悠湊過去攬着杜薇的肩膀讨好道,“真是賢惠。”

杜薇道:“行了行了,快別碰我了,小心給你縫歪了。”

“知道了,那我去給您倒杯水。”梁悠看她笑的勉強,猜到今天看到的那一幕對她的沖擊也是不小,于是故作輕快的活躍氣氛。

等梁悠打完水拎着暖壺回來時,向瑾正跟杜薇說起她今天袖口又挂在了木門的釘子上,還好這次有了經驗沒愣扯,小心的取下來才不至于又弄破一件衣服。

梁悠聽到向瑾在打趣自己也不生氣,反而又跟着她相互調侃了幾句。等向瑾出去洗衣服時,梁悠轉頭卻看到杜薇拿着針正坐在那兒發呆。

梁悠将茶缸遞過去問道:“怎麽了?”

“啊,沒什麽。”杜薇将衣服和針暫且放下,接過茶缸抿了一口。“剛聽你們提起木門,我在想今天回來的時候有沒有把石窟的木門鎖上了。”

梁悠聽到她這話一下子緊張了起來,“那你有沒有鎖門?”

“鎖了吧。”杜薇點頭,語氣裏卻有幾分不确定。

“幾號窟,要不要回去看看,我陪你一起。”梁悠說着就站起了身,打算跟杜薇一起去檢查一下。

“不用了吧,應該是鎖了。”杜薇笑笑,“我剛才回憶了一下,我出門前是鎖了的。”

“你确定嗎?”梁悠覺得有些不放心,“要不還是去确定一下吧,安心。”

“可現在天都黑了。”杜薇看了一眼窗外,“現在出去太危險了。而且如果不起大風的話,關上門不鎖也沒什麽關系的。”看到梁悠眉頭依舊沒有放松,杜薇又道:“放心吧,肯定鎖了。每天都是我最後一個離開鎖門的,早就習慣了。剛才就是聽你們突然提起來,一時沒想起來罷了。”

看着杜薇沖着自己安撫的笑了一下,梁悠也回了一個略帶勉強的笑容。只不過晚飯時她還是心事重重的,不時望向石窟的方向,總覺得不親自看一眼不能放心。可是現在天色暗下來了,只靠煤油燈的光亮山上卻是危險。

而且杜薇說的也對,只要不起大風,關上門就算不鎖也沒什麽關系,畢竟這幾年敦煌已經沒有發生過偷盜文物的事情了。這麽想着梁悠也不再糾結,安心的吃着晚飯。

夜半,梁悠覺得腳下發冷,從睡夢中凍醒想要拉拉被子。在半睡半醒間聽到了窗外呼呼的風聲,剛還有些迷糊的梁悠一下子清醒,到窗邊拉開了簾子,看到了月光下沙漠上被狂風卷起的黃沙。

起大風了!梁悠有些懊惱,自己還真是烏鴉嘴好的不靈壞的靈,偏偏今天被她說準起了風。再想起晚上時杜薇始終不怎麽确定的語氣,不禁後悔自己太懶,就應該早去确認一番的。

“杜薇,杜薇。”梁悠推了推睡在一旁的杜薇,喚着她的名字。

“嗯,怎麽了?”猶在睡夢中被吵醒的杜薇嘟囔着問道。

梁悠問:“你們今天去的是幾號窟啊?”

杜薇道:“幾號窟?我們最近都在87的。”

梁悠猶豫了一會兒,還沒來及再說什麽,就聽到杜薇綿長平穩的呼吸聲,看來是又睡着了。

看了看窗外,想着不親眼确認是無論如何也不能安心了。梁悠咬咬牙,翻身下床穿好鞋子和外套,拿起桌上的煤油燈,頂着大風出了宿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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