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分別

梁悠自知在理論和操作上及不上周師傅半分,可她前世學的知識怎麽也比如今進步了三四十年,細節都被忘得差不多了,但例如修複工具和常用工藝她還是能說出幾個的。

其實梁悠之前就思考過,該怎麽把知道的事情不動聲色的分享給周師傅。可她一個學考古的,來到敦煌之後才接觸了壁畫修複,沒理由會知道那些,怎麽都顯得刻意。

思來想去,梁悠最後想到的辦法是在實習期結束所有學生都要回學校反饋實習情況,順便在家裏住上幾天放個小假。

等到她再回來時,就說因為對壁畫有了興趣,在首都的時候請教了學校老師外國專家之類的,有了不少新思路跟周師傅探讨。

這說法雖然聽着也不大能讓人相信,可總不會比她一個生手,平白想出一堆好主意更讓人懷疑了。

雖然她現在不能跟周師傅聊修複工具、工藝這麽專業的問題,可是顏料研制這種問題還是能聊聊的。

這一世梁悠從小學畫,抓住機會找了不少書,也跟老師請教過礦物顏料制作和調色之類的問題。

修複壁畫,最好使用礦物顏料古法制作,這樣才能讓顏色、質地看起來和原本的壁畫更加貼近。因為修複本身是對文物的保護和複原,并不是讓修複人進行二次創作的。

這方面周師傅了解的肯定不少,梁悠正好可以跟他好好學學,萬一有能幫上忙給他提供一點新思路,那當然更好。

梁悠計劃的挺好,要先跟周師傅熟悉打好關系,然後慢慢進入正題。

可是等到她把飯送過去,告訴了周師傅自己調進文物修複組的消息,周師傅“嗯”了一聲後就再沒有別的回應。

梁悠尴尬的摸了摸鼻子,看了一眼埋頭吃飯的周師傅,這還是她到了敦煌後第一次遇到冷待。要知道其前輩老師們雖然在工作上要求嚴格,可在生活中對實習生們十分照顧,生怕人跑了。

可周師傅就不是了,可能是他之前的徒弟跑的是一個沒留下,早就“心如止水”,再加上性格本來如此,所以聽到梁悠的話也沒什麽反應。

梁悠同樣也沒有跟周師傅這樣性格人的長輩打交道的經驗,只能背着手觀賞壁畫假裝有事情做緩解尴尬。

除了看壁畫以外,梁悠也在看了周師傅放在一旁的工具。

修複壁畫是個手藝活兒,工具不在有多高科技,而在用着順手方便。順手又方便的工具本來就是修複師們在工作中一點點摸索出來的。可現在敦煌整個研究所只有周師傅一位修複師,連能一起探讨的人都沒有,也難怪工具還都比較落後。

“開工吧。”

“啊?”梁悠正在想事情,突然聽到周師傅的聲音愣了一下才反應過來。“哦,好的好的。”也不再想那些有的沒的,踏踏實實的給周師傅打起了下手。

周師傅看着待修的那一塊壁畫,又看看研缽裏的朱砂,眉頭微皺,似乎不太滿意。

“周師傅,我來我來,”看出了周師傅的意思,梁悠可不能放過這個跟讓周師傅認同的機會,插話道:“我會調色。我看看……”梁悠湊到壁畫前面看了看,摸着下巴思索了片刻。“用‘頭朱’就可以吧。”

“你會研制顏料?”進了石窟後出了接飯的時候,這還是周師傅第一次正眼打量梁悠。

“會的會的。”梁悠點頭,“我小時候學畫畫的時候學的。”總算是把學畫這個借口拿出來了。

“唔,那你試試吧。”說完周師傅也沒再管她,繼續去做自己手頭的工作。

梁悠卯足了勁兒要得到周師傅的認可,因此做的十分認真。先是回憶了一番調制的方法和要領,确保沒有什麽遺漏,就小心翼翼的操作起來。

周師傅将手邊的一小塊兒壁畫修複完成後,轉頭看了一眼做的有模有樣的梁悠,便放下手裏的工具,在一旁看着梁悠的動作。

梁悠全部的注意力都集中在手裏的研缽上,根本沒發現周師傅正在觀察自己,腦子裏思考的只有下一步該如何完成,生怕這時候漏了怯,給周師傅留下個壞印象。

“這也是學畫的時候學的?”

梁悠聽到他的問話手一頓。她現在正點了酒精燈,打算把剛調好的顏料倒進燒杯裏加熱一下。這樣做會讓顏料的顏色更加沉穩,是修複文物或者仿古時常用的技巧,為的就是讓調制出的顏色與文物更加貼合。

“哈哈,”梁悠幹笑着解釋:“我看老師仿古畫的時候都是這麽做的,看到這兒有燒杯、酒精燈,猜測您平時調制顏料的時候可能也用了這個方法。”

“這樣啊……”周師傅點點頭,也不知道信是不信。

梁悠在心裏嘆了口氣,想要被認可結果用力過度,差點被懷疑。可憐她的畫畫老師也是一位大家,收了她這個在藝術上沒什麽造詣的學生不說,還要出來替她背鍋,也真是不容易。

後面梁悠打起了十二分的精神小心做事,總算沒再出什麽問題。

等到終于出了成品,梁悠端給周師傅審驗,一顆心随着他臉上的表情忽上忽下的。還好,周師傅看着她做出來的“頭朱”,今天第一次露了一個笑臉。

“不錯。”

不過就這麽兩個字,喜的梁悠眉開眼笑的,手也不酸了腰也不疼了,心裏別提多滿足了。

周師傅看她小的帶着幾分小得意,表情也比之前輕松了不少。

“只不過……”

梁悠笑意收斂,聽着周師傅指出了她做的不對的地方,受教的點點頭。果然實際操作起來的講究比從書裏看到的要更複雜,也更加的細致。

說了幾個礦物顏料的研制方法後,周師傅又介紹了壁畫的基本工藝。

梁悠心中驚喜,之前她聽說周師傅帶學徒都要考察好一陣子,都是從打下手遞工具開始,沒有幾個月連點門路都摸不上。萬萬沒想到她這才第一天就能聽周師傅講到專業知識,絕對是份意外之喜。

梁悠覺得肯定是自己天縱奇才還有基礎,這才打動了周師傅,卻不知道周師傅只是死馬當活馬醫,想着萬一她能留下來就好了。

以前讓新來的徒弟們打下手,就跟其他靠師徒間口傳心授傳承下去的手一樣,是從磨性子、考研徒弟人品的角度出發的。

而梁悠本來就是研究所的職工,也相處了一陣子,人品當然沒有問題。剛才看她研制顏料,不說多專業吧,至少比之前有的分不清藍綠的學徒好多了。再加上最重要的,現在缺人手實在是缺的不行。就算是招幫工,也要等過了這陣子農忙才有人,可研究所的工作确實等不得的。

周師傅不指望着梁悠馬上就能上手工作,至少幫忙的時候能夠有眼色些,讓他少說幾句也是好的。

除塵、粘合、注漿、滾壓,一個個梁悠曾經熟悉不已的詞彙從周師傅口中說出,喚起了她前世的記憶,還有當年要成為一個優秀壁畫修複師的理想。

回到宿舍,梁悠就開始将周師傅講的認證整理成筆記,邊整理邊把回憶起的知識點也加進去。

直到晚上向瑾和杜薇都睡了,她還點着煤油燈趴在窗臺,借着月光和燈光繼續寫,直到想不出還有遺漏的,才熄了煤油燈,心滿意足的去睡覺了。

一個月實習期剩下的時間,每天都是白天跟周師傅學習,晚上回來狠補筆記。以至于等到杜薇問起她有沒有收拾好東西的時候,梁悠愣着眨了半天眼睛,也沒想起來是要收拾什麽。

“明天就回學校了,你不是忘了吧?”杜薇提醒。

“哦,對哈。”梁悠一拍腦門,這才想起來,一個月的實習期已經結束了。

這幾天她中午跟周師傅等着所裏人送飯,晚上經常拉晚跟其他人吃晚飯的時間都錯開。回到宿舍梁悠都在埋頭筆記,也不參與杜薇和向瑾的夜談,竟然把這麽重要的事情都忘了。

“也不用收拾什麽吧,反正過幾天就回來了。”梁悠看了看自己堆在牆角的行李。當初她可是帶着搬家的架勢過來的,把能想到的能用到的都搬過來了,行李可是不少。這次不過是回學校回家住幾天,帶着兩件衣服就夠了,別的也用不到。

“這樣啊……”杜薇抿抿嘴沒有說話。又過了半晌從包裏拿出了兩支帶着包裝的新鋼筆,一人一支遞給了向瑾和梁悠。“給,留給紀念吧。”

梁悠和向瑾對視一眼,都明白了杜薇的意思,她這次離開後不會再回敦煌了。

一時間宿舍裏的氣氛有些沉悶,幾個人都覺得胸口憋着口氣一樣的難受。這一個月的相處三人早就成了朋友,梁悠知道人各有志,可聽到杜薇會離開還是心裏難受。

強迫自己把注意力放在手裏的鋼筆上,梁悠讓自己盡量笑的輕松一點,說道:“好牌子啊。謝謝了。”她倒是也想回個禮,可想了想自己帶來的家當,并沒什麽能給人留作紀念的,只得作罷回家再做準備了。

“你們喜歡就好。”杜薇低着頭不去看其他兩人的眼睛。

“那你東西都收拾好了嗎?”向瑾邊問邊向周圍看了一圈,到處都是三個人一起生活過的痕跡。

杜薇也跟着看了看,笑容勉強:“還沒呢,打算晚上收拾,反正帶來的東西也不多。”

其實杜薇這話說的倒不是真的,他們來的時候每個人都覺得自己能長長久久的待下去,帶來的家當別提多齊全了。就像杜薇的鋼筆,她帶來也是因為覺得要待很久,特意多帶了幾支以後備用,而不是被當做分別禮物準備的。

再說梁悠吧,她不僅帶來了四季衣服和生活用品,連枕頭都從家裏抱來了兩個,當初上車的時候行李規模也是驚住了其他人的。

梁悠深出口氣,想要帶走心底的酸澀,笑着對杜薇道:“那,以後首都見吧。”

“好。”杜薇點點頭,“咱們一定還能再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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