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但為君故

玄寧王域,主城主殿之中。

有一人端坐于王座之上,這人一身儒雅青衫,看上去更像是個書生。

他單手輕撫額頭,閉目養神。只是微微擰起的眉間,卻暴露了他并不平靜的內心。

這人正是玄寧之主,號為九鳳,名為阿九。

九鳳等了許久,終于有匆匆的腳步聲從殿外傳來,至殿內時,腳步聲忽然一頓。

來者躬身一禮:“主上,相柳大人和巴蛇大人回來了。”

九鳳“唰”地從王位上站起了身,遙遙望向從殿門處踉跄而入的兩個人。

“怎麽回事?”九鳳走下王座,用盡全力才克制住了自己立時沖上去查看其傷勢的欲望,“巫猶怎麽傷成這個樣子?”

巫猶,正是巴蛇的名字。

他此時被相柳攙扶在懷中,滿身是血,可神智卻已恢複了些。

“我就是想去他們邊境找點吃的,本來以為他們不會發現的... ...”巴蛇虛弱道,“可誰知道有只妖獸先我一步去搗亂,結果他們提前派援兵來了。”

九鳳狠狠一摔袖子,又急又怒:“你吃了人?”

巴蛇脖頸一縮,心虛道:“嗯... ...”

九鳳眼中怒火盛極。若不是看巴蛇傷勢太重,他幾乎即刻便要落拳在巴蛇身上了!

“你能不能搞清楚自己的身份?!”九鳳氣得在二人面前來回轉圈,“你是只靈獸,當守護一方人類!怎可自降身份,以人類為食?你是想徹底變成低賤的兇獸嗎?!!”

巴蛇知道這人在氣頭上,低頭不敢言語,心中卻頗有些不以為然——

Advertisement

雖讓人類最好吃呢,他克制不住嘛!

雖然心中對巴蛇心疼非常,但九鳳卻仍知其此次犯下的過錯實在太重:“你名號在玄寧吏冊之中,所作所為皆會影響玄寧的氣運,這次決不能輕饒!”

他努力壓下了心中痛楚,強作狠厲道:“傷好之後,自己找相柳領罰!另外,一年之內,不準離開主城半步!”

相柳在玄寧掌管獎懲,向來不留情面。何況自己這次前往久冥雖然告訴了相柳,卻答應過只是簡單地給他們找點麻煩而已,不會吃人的。

無奈,碰巧遇到了入山打獵的山民,便違背了對相柳的諾言。

這下于公于私,相柳都不會原諒自己了。

何況還有後面那條——

一年之內都不能離開主城?這簡直是要他的命啊!

見巴蛇眼中委屈神色越來越重,九鳳生怕自己心軟,忙道:“就這麽定了!”

一聽他最後下了決定,巴蛇便徹底地苦了臉色,身子也向下一垮。

只是他本就有傷在身,這一動便牽扯到傷口,痛苦地“嘶”了一聲。

九鳳再也掩飾不住眼神中的擔憂,上前一步将手掌負于巴蛇身上便開始輸送靈力。

見此情形,一旁的相柳忙道了句:“主上不可!”

九鳳的靈力主要側重于攻擊上,在一定程度上,也可進行治療。

只是他的治療,卻是有極大的副作用的,不僅會大量損耗靈力,還會傷及其自身。

然而現在九鳳已完全處于慌亂狀态,自然再顧不上相柳的勸告,只想着快點讓眼前的人好起來。

片刻之後,他掌間白光漸漸消退,被醫治的巴蛇果然漸漸好了起來,而九鳳原本紅潤的臉色卻已蒼白起來。

九鳳掩唇咳了好幾聲才慢慢平穩下來,他虛弱地揮了揮袖子:“行了,去休息吧!”

巴蛇稍稍活動一下四肢,發現自己果然好了大半,忙喜悅道:“多謝主上啦!”

果然還是活蹦亂跳的感覺好呀!

言畢,他便歡快地奔出了大殿,但是有沒有乖乖地回到自己的房間便不得而知了。

望着巴蛇的背影,九鳳幽幽地嘆了口氣。

“怎麽總像是長不大的孩子一樣... ...”

相柳垂眸,卻沒有接話。

靈獸雖是靈獸,雖有高于人的禮義廉恥觀念。

可有善有惡,這是天道之理。

而巴蛇,便是那份被天道降下人間的“惡”。

雖然自己和九鳳都在努力地讓他擺脫食人的習性,讓他不再犯錯,可是... ...

相柳忽然想到了自己今日趕到戰場,梁語望向自己和巴蛇時那份隐隐的厭惡。

即便是面對敵人,也不會露出那樣似乎嫌惡非常的神情的。是以他當時便仔細留意了一下巴蛇周身的氣息。

果然有人類的味道。

确切的說,是人血的味道。

那個人,很讨厭“食人”的靈獸。

他是不是覺得自己... ...也和巴蛇一般,兇殘而無視天道呢?

可自己沒有吃過人啊!

——然而,他卻連為自己辯解一句的機會都沒有。

九鳳調息着體內靈力,讓自己稍稍緩和了下來。

“你怎麽了?”他轉眸看向似乎是在出神的相柳,疑惑道,“可是還有其他事?”

相柳陡然回神,心中竟有些許緊張。他穩住心神、盡量讓自己的語氣足夠自然。

“主上,今日,我們見到了久冥之主。”

“什麽?!”九鳳震驚非常!

他雖然見到巴蛇傷得如此重時便已猜到他們定是遇到了極強之人,只是卻萬萬沒有想到,他們遇到的居然是“久冥之主”!!

“他怎麽會親自前去?”九鳳快要被梁語不合常理的舉動弄暈了,“難道他是早就得知了巴蛇會前往的消息,所以故意設的陷阱?”

也不怪九鳳開始胡思亂想。

在這個世界中,一域之主地位至高無上,親自出征這樣的事情簡直完全無法理解!難道他的屬下都這麽無能嗎?

九鳳又怎能想到,這位“久冥之主”又豈是一般的靈獸,而是來自異界之人,對這世界本就不甚了解,又對自己之前世界的習慣先入為主。

在原來的世界,就算是皇帝,也有不少禦駕親征的。

何況現在久冥剛剛重建,人手嚴重不足,梁語自然沒将自己“主上”的地位看得太重,出來打個仗又算的了什麽呢。

“這位域主舉止向來不羁。”相柳輕聲道,“此前久冥圍攻離戎國時,便是這位域主親自前去的。”

九鳳啧啧稱奇:“這世上居然還有這樣的域主!”他眸光一動,心中暗道,應該說,不愧是的久冥先主的兒子嗎?

“不過他的父親——那位久冥先主涼戚,也着實是個奇人啊!”九鳳負手而立,幽幽一嘆。

九州之上,鳥族最為特殊。這一族皆為卵生,生時即得天道所賜的名與號,破卵而出便可化人形。

其他生物則皆是由母體所生,剛出生時都是肉丸子的模樣。待到由丸子狀态化為完整獸形後方可得天道之號,得號之後才能得以化為人形。

唯有這位久冥先主卻與尋常靈獸全然不同。

他剛出生時确實是普通的小丸子,可此後卻一直遲遲沒有進化完全,反而是先進化成了人類狀态。

是以,有名無號。

原本被除主上和父母外的而其他人直呼己名是天大的折辱,可他卻因這樣特殊的緣由成為了第一個、也是至今唯一一個被外人喚“名”而不是“號”的人。

此後,久冥先主涼戚雖然據說終于進化完全,有了天道所賜的“號”,可不久後便是山海異動,這位先主便也在動亂中辭世。

他的號到底是什麽,卻永遠不會被人知曉了。

相柳聽完九鳳的話,想了片刻,忽然道:“主上,今日我與久冥這位新的域主交手,實在是感慨非常。”

九鳳甚是感興趣地“哦”了一聲,雖然能在相柳在場的情況下将巴蛇傷成那副樣子、已經讓九鳳認識到這位域主并非尋常之人了。

只是聽得向來極少誇獎他人的相柳竟似乎對其頗為推崇,他還是有些驚奇。

難道這位久冥之主與其父一般,也極為耀眼過人?

相柳将今日之戰娓娓道來,卻巧妙地隐去了自己與梁語間的諸多糾葛,只道:“這人殺伐果斷、靈力強盛,他身邊下屬也都極為忠心耿耿,他日必然不可限量。”

九鳳對自己這位屬下是頗為了解的,聽到他說了這樣的話,便道:“你是不是有了什麽想法?”

“然。”相柳深深一禮,“屬下在想,如今玄寧勢弱,而久冥也剛剛重建、堪稱弱小,反倒是周圍的缃素一直虎視眈眈、國土遼闊。所以我們何不... ...”

九鳳眯了眯眼睛:“你是說... ...結盟?”

相柳堅定地點了點頭:“正是。”

九鳳轉身走回王座之上,緩緩坐下。

沉默許久後,他才重新看向相柳:“可久冥那邊?”

就算是他們想要結盟,也不知久冥可願意?

畢竟玄寧現在情勢如此,實在算不上什麽強大的助力。反而可能因此吸引來缃素的注意力,讓自己更早面臨缃素的攻擊或為難。

相柳跟着向前走了兩步,行至王座之下:“如果您有意結盟,便将此事交與屬下吧。”

他從容一笑:“屬下一定,不負主上所托。”

***

遠在蓬萊中的梁語并不知玄寧王殿中的這些事情,更不知道相柳居然敢隐瞞自家主上,即将借着“外交”的名義來蓬萊找自己。

他現在還處于一種對于新鮮事物的探索之中。

當日稍稍調息之後,梁語便感覺到自己身上的靈力終于可以被重新調動了。

然而還沒等他研究明白這些靈力之前為何會突然“失靈”,卻先發現了另一件不尋常的事情。

——他的靈力竟然能夠用來治療了。

彼時在山洞口旁,梁語與疏言看着地上的阮阮和遲遙真是頭痛極了。

靈獸若背着或抱着其他人便不能日行千裏,而此處距離蓬萊實在太過遙遠,若要靠走的、不知要走到何時去了!

見他們焦急,一直躲在竹屋內旁觀了全程、直到這時才小心翼翼走出來的幾個守衛緩緩靠近。

因為看到了梁語是如何趕跑了吃人的怪獸,如何安撫了“暴動”的白色猛虎、還将其化為了靈獸,他們才終于相信了之前凜紹跟他們說的話——

這幾人是來救他們的,是他們久冥的人!

雖然面對生死時,他們膽怯且無能,但其實平時也都是一群普通人。

見到自己的恩人似乎遇到了困難,他們便走了出來,希望能幫上些什麽。

梁語擡眼看了看靠近的這幾個人類,心中對于這些危難關頭只知道讓同伴去送死的人并無什麽好感,是以并沒有理會他們,只對凜紹一人點了點頭。

被這樣的強者點頭致意,凜紹激動非常,忙道:“你們可是遇到了什麽為難的事?”

梁語看了疏言一眼,示意他代為回答。

作為話唠,疏言非常願意代勞這活兒。将前因後果都講了一遍後,他才做了最後陳述:“所以,你們有辦法嗎?”

衆人非常尴尬地集體沉默了... ...

等了半天,其中一個胖胖的守衛終于艱難地舉起了手,試探道:“要不,我們去找輛馬車?”

只是他說完這話,便在衆人鄙視的目光中低下了頭。

以蓬萊和此處的距離來看,就算是坐馬車也是要坐上許久的。

梁語嘆了口氣:“現在看來也只能坐馬車了。”

或許阮阮和遲遙在馬車上就能醒過來,到時候再抛下馬車趕回去就好了。

然而想象是美好的,現實是殘酷的。

當跟着疏言以及沉沉昏睡那兩只一起颠簸着坐了好幾日的馬車後,梁語幾乎整只獸都要崩潰了!!

就算是靈獸,就算可以用靈力護體,也忍受不了這種折磨啊?

感覺就快死在馬車上了有木有!

連續幾天不停地“颠颠颠”真是要瘋啊!

他幾乎已經快要忍不住去把那兩個睡得正香的人搖醒了——

“別睡了行不行啊?!給條生路吧!!”

然而當然不可以,“虐待”傷兵是慘無人道的,何況他就算搖了也不會搖醒這兩個人的。

如此又煎熬了半日,趁着疏言停下馬車去找食物的時間,梁語終于決定要想辦法了。

他盯着阮阮和遲遙望來半天,忽然想到——

以前看那些武俠劇的時候,似乎有人受傷了,另一個人就會往他後背輸內力來着?

雖然現在他沒有內力,只有靈力,但應該... ...原理相同吧?

雖然并不确定這樣做到底能不能喚醒阮阮和遲遙,但至少他對于自己的靈力掌控得非常娴熟、不會因此傷害到兩人。

是以不過遲疑了幾秒,梁語便已下了決心。

他先将躺在寬敞的馬車軟墊上的阮阮緩緩扶起,回憶着電視劇裏的模樣,将手掌覆在了阮阮的後背上。

随後,便開始将靈力蘊于自己的手掌之間,向阮阮體內輸送靈力。

只是梁語剛剛将靈力送入阮阮的體內,便忽然一怔。

腦海中那道此前告知了他阮阮重傷狀态的提示忽然再次響起,內容卻已有了變化——

“青鳥,重傷狀态,正在恢複中。”

真的在恢複了?

自己的治療有效!!

梁語激動非常,連忙繼續了自己的“治療”大業,只是待到阮阮的情況變成“輕傷”之後,他卻忽然感覺掌心靈力一斷。

此後,那道顯示阮阮情況的提示便再也沒有出現過。

梁語收回手掌,心中暗道,莫非自己的治療水平,目前就只能做到這個程度,而無法讓這個人徹底康複起來?

他心中有了大概的猜測,又将一旁的遲遙也扶了起來。

按照此前為阮阮治療的方式,他也依樣将靈力輸送到了遲遙的體內。

果不其然,遲遙原本的重傷狀态也在他持續不斷的靈力輸送下轉變了為“輕傷”,只是之後卻如凝滞、不再有任何變化了。

不過即便不能徹底讓兩人好起來,但恢複到輕傷已經足夠讓他們加快返程的步伐了。

在梁語結束“治療”不久之後,兩人便慢慢轉醒了過來。

阮阮先遲遙一步睜開了眼睛,她眼神中光芒朦胧得很,顯然還沒反應過來自己怎麽突然出現在馬車裏了。

直到看到了正關切地望着自己的梁語,阮阮才徹底清醒過來。

她撐着身下軟墊,迅速坐起了身,焦急道:“主上,你沒事吧?”

“沒事。”梁語放軟了聲音,“我們已經在返程的路上了。”

“返程?”阮阮頓了頓,似乎好奇于為什麽要坐馬車返程。

片刻茫然後,她終于反應了過來,豈不正是因為她和遲遙沒有醒,才連累了主上不能用靈力返回、只好坐馬車了?

阮阮正襟危坐,羞愧道:“主上,是屬下無能。”

不僅沒能幫上主上的忙,讓主上一個人面對危險、救了他們,現在還連累主上跟他們一起忍受馬車的颠簸。

自己真是太沒用了!

梁語見她反應這樣大,反而覺得有些好笑。

他擡手輕輕想要拍了拍阮阮的肩膀,卻又想到這是個妹子,雖然是自己屬下,但如此行為畢竟不妥。

是以他又默默地收回了手,只安慰道:“無妨,你已經幫了我大忙了。”

若不是阮阮的防護罩,他未必能撐到疏言趕來。

何況,他已看到阮阮的決心,看到她是如何努力地保護自己了。

阮阮低下頭,掩去了自己微紅的眼眶,心中暗暗發誓。

這次回去,自己一定要拼命修行。

以後,再不會允許任何人在自己面前傷害主上了!

兩人言談剛剛中頓,躺于一旁的遲遙便已翻了個身,也慢慢蘇醒了過來。

他的神色比之适才的阮阮更為茫然,見到了自己人形的狀态後甚至有些困惑,顯然是還沒有适應自己已從妖獸進化為靈獸的事實。

“主上... ...”待終于擺脫了迷惘,遲遙連忙起身道,“屬下護主不利,請主上責罰。”

梁語哭笑不得,這一個兩個的,臺詞都差不多!

他搖了搖頭,無奈道:“好了,你們能醒過來就幫大忙了。一會我們便齊了馬車,直接回到蓬萊吧。”

阮阮聞言不解道:“主上,我們為何不現在就走?”

還沒等梁語回複他,便已從遠處遙遙傳來了一道迅速接近的聲音——

“主上,我找到水源了!”

遲遙并不認識疏言,是以突然聽聞這陌生聲音,竟不自覺戒備起來,手都已撫在了腰間匕首之上!

而他身旁的阮阮卻目光一頓,訝然道:“白澤?他怎麽在這裏?”

阮阮正在驚呼的時候,疏言已趕到馬車前。

一掀簾子,見到阮阮和遲遙竟然都已醒了過來,而且看面色也已恢複了不少,疏言驚喜非常:“你們居然好起來了!”

“你怎麽來了?”阮阮從疏言手中接過一堆零散的果子,在車上找了塊幹淨的錦布包好,“你不是在蓬萊嗎?”

疏言嘆了口氣:“一言難盡。”

他将自己所見簡單描述了一遍,待聽到當時居然發生了日食這樣的異象時,阮阮震驚之意更盛:“怎麽會發生日食?”

疏言看了梁語一眼,見他背對着阮阮對自己暗暗搖頭,便知他是不想讓阮阮他們知道自己後來重傷到昏迷的事情。

因而疏言只模糊道:“我怎麽知道為什麽,就是因為不知道所以才趕過來看啊!”

阮阮直覺其中肯定有什麽緣由,見疏言避而不答也不追問,只道:“那後來呢?”

當時主上已處劣勢,難道是因為疏言到了才逆轉了情勢?

這次疏言倒是實話實說:“我去的時候就已經停了。”他回憶了一下,也頗感奇怪,“那個穿黑衣服的不知道怎麽了,不僅沒有再傷害主上,似乎... ...還護着主上來着。”

“護着?”阮阮瞠目結舌。

她沒昏過去的時候可是親眼看見了那人的兇殘手段,招招銀鞭起落可是絲毫沒有留情!

這樣的人,居然在主上處于劣勢的時候開始... ...護着主上了?

是打瘋了嗎?!!

作者有話要說:

V文第一章 ~後面還有一章嗷~萬字更新送上啦!希望小夥伴們能繼續支持硯硯!給你們比心~~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