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春分

對于這個問題,簡之言也不知道答案。

簡小環和簡之環是相似度達到百分之九十九的孿生姐妹,從簡小環十歲那年回到簡家開始,他就已經開始分不清誰是誰。

那時候的她們古靈精怪,常常穿一模一樣的衣服鞋子,留着一模一樣的發型,不用說簡之言,就是她們的父母也認不出誰是誰。

後來,簡之言沉默地看着身旁有些咄咄逼人的簡之環,他知道了她們之間互換身份的游戲,從知道的那刻起,他就知道這個世上恐怕只有她們兩個知道誰是誰了。

西游記裏有真假美猴王,鬧得不可開交,這兩個女孩後來也鬧出了一場真假簡小環的戲。簡直荒唐之極,如果一開始真正的簡小環知道後來會出現這樣的局面,她還會同意玩互換身份的游戲嗎?

簡之言不得而知,因為現在一個當事人已經死了,一個又失憶了。

當然,他也是逐漸才察覺簡之環失憶了。

因為分辨不出她們姐妹倆誰是誰,她說她是簡之環,大家也就認定她是簡之環,而選擇自殺的是簡小環。而此刻,他叫她小環,完全只是一種昵稱。

簡之環已經忘記了兒時哥哥對自己的這個昵稱,自從十歲那年自己多出一個叫簡小環的妹妹,哥哥就再也沒有這樣叫她,因為會混淆。

此刻,她看着簡之言沉默的臉,“哥哥,你說我是簡小環,還是簡之環?”

其實對于稱呼她并沒有很在意,她在意的是,自己到底是誰。

然,誰也不能給出答案。

簡之環失望地站起來,她與他告別,簡之言依舊沉默。

直到她走到門口,轉身去看他,他站在原地正迷茫地望着她的背影。

“哥哥,你在看什麽?”

簡之言看到自己的妹妹站在夕陽的光芒裏朝着自己回眸一笑。

“他對你好嗎?”良久,他才開口。

簡之環側對着他,站得很直,,“他對我很好。”

然後轉身,門口早已有段家的司機等候許久。

她拉開車門,卻看到裏面坐着段清遠。

她微愣了一下,然後從容地坐在他身邊,甚至沒有問他什麽時候來的。

段清遠正閉目養神,他安靜的樣子有種無形的淡漠與疏離。簡之環靠着車窗,眼睛卻盯着他的側臉看。無疑,這是一個有着遠大前途的青年,有作為有手段,不俗的外表與舉止,煊赫的家族傳授給他老道的生意經,來自書香門第的母親又恰到好處地給他增添了一分書生氣。

這些都是簡之環從雜志報紙上看來的,她越靠近他一分,心裏就越惶然一分。總有一種偷來的感覺。

來自心底深處的罪惡感,是簡之環無法抹煞的。一如開端她記起自己用水果刀刺入他人的心髒。雪白的刀刃都被富商體內洶湧出來的鮮血染紅了。

“段清遠,你是怎麽分辨簡小環和簡之環的?”寂靜的車廂被她的聲音打破,傳到他的耳朵裏,他慢慢睜開眼睛。

他說,“很簡單,簡小環永遠不敢正眼看我,而簡之環足夠大膽,不夠羞澀。”

“那你說,我是簡小環,還是簡之環?”

段清遠漂亮的唇線抿出一個弧度,是一個淡如水的微笑,“你是簡之環。”

她全身笑得發顫,“如果其實我是真正的簡小環呢?”

他臉色不變,篤定地看着她,“那只是如果。”

“那麽,段先生可以解釋一下影碟片裏夾着的那張照片麽?我怎麽記得上面寫着,‘我最溫柔的奇跡’,後面跟着的是簡小環的名字。”

段清遠擡起手摸了摸她的頭發,“傻瓜,難道你看不出來那個署名是她自己寫的嗎?”他頓了一下,笑得更加蠱惑,“我知道了,你這是吃醋了。”

簡之環看着他的笑容,為什麽她會有傷心到心痛的感覺。仿佛她百般呵護的一片心意就這樣被他輕描淡寫地一筆否決了。

“明明我們長得一模一樣,你為什麽會獨獨喜歡,”她頓在這裏,不知道該說“簡之環”,還是說“我”。

這個時候,她仿佛成了那個早已香消玉殒的簡小環的代言人。

段清遠收斂起笑容,重新恢複平靜得漠然的模樣,“那是因為你還沒有愛上一個人。”

如果你真正喜歡上一個人,那個人的音容笑貌都是獨一無二的,哪怕有一個照鏡子般的人存在。花開兩朵,各表各的,毫不妨礙采摘的人。

簡之環聽了卻越發悲傷。

“如果你也有一個同胞兄弟多好。”她孩子氣地嘆道。惹來段清遠的低笑,“異想天開。”

很久很久以後,簡之環終于想起了所有的一切。那時候的她在回頭來看這段時間的自己,她心裏給自己的評價只有一個詞,竟也是——異想天開。

早晨的大廈頂樓辦公室裏,簡之言坐在紅棕色辦公桌旁,看着安然坐在待客沙發上的清俊男子。

他勾起一抹苦澀的笑容。這段時間最風光的不是他,而是面前這位剛剛從叔父手裏接過權力位置的段家長孫。

段清遠的計劃,步步為營,天衣無縫。

“你果然深藏不露。”簡之言直言不諱地說道,“從段家一個下人之子爬到如今這個位置,你手裏沾了多少人的血。”他很想再添上一句,“你午夜夢回的時候,會不會驚出一層冷汗?”但看着沉靜得可怕的段清遠,他硬是咽下了這句話。

“彼此彼此,你可以把你親妹妹當成禮物送出去,我為什麽就不能拉上我叔叔當替死鬼?”段清遠語速不急不緩,穩穩地坐在黑色真皮沙發上,身上卻有着隐忍的怒氣。

簡之言臉色變得煞白,低低地說道,“我那是沒有別的選擇。”

“沒有別的選擇?!根本是你不相信我!”段清遠霍然拔高音量,“你難道不知道那時候她已經有了身孕,如果出了事,不要說你簡之言,就是你們整個簡家也休想安寧。”他依舊穩穩地坐着,雙手交叉放在膝蓋上,擺出談判的姿勢。

簡之言自知理虧,低下頭默然不語。

“你父親說你優柔寡斷,恩仇不辨,果然沒有虛言。”段清遠看着他一臉頹喪的樣子,冷哼出聲,“要不是看在你妹妹的份上,你這個位置早就坐得不穩了。”

他聞言臉色大變,有些氣惱,“我是對不起我的妹妹,但那又與你何幹!我們簡家的大事還輪不到你在這裏指手畫腳!你也別忘了,當初你娶她的原因!”

段清遠眯起眼睛看着猶處于不自知狀态的簡之言,“你們簡家這一輩裏,能力比你強,做事比你出色的人可不得沒有。你再看看你自己的身份,以前你好歹還有一個能幹的父親在背後給你撐腰,現在人走茶涼,兔死狗烹,你那些堂兄弟們可早就虎視眈眈。春秋大夢也早該醒了。”

簡之言知道他所說句句屬實,但一直沒有去正視。他始終不肯承認自己是一個庸才。

還好,最近他剛談了一筆大生意,在簡家和公司裏挽回了一點形象。

段清遠氣定神閑地站起來,“我這次來就是提醒你一下,小心你那些堂兄弟。他們可沒一個是省油的燈。”

簡之言暗恨,恐怕最不省油的就是你段公子這一盞燈吧。

他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鏡,才發現自己手心裏都是汗水。從段清遠跨進來的第一步,他就開始戰戰兢兢,他知道他是來興師問罪的。

他不相信段清遠有那個實力可以和他大權在握的叔叔段谷對抗,所以他擅自主張擺了一場美人宴來拉攏段谷,只是沒想到好巧不巧,簡之環會來找自己。

段谷當即誤以為簡之環是他精心安排的禮物,等他意識到不對勁找到段谷的時候,他已經滿身是血地倒在地上,而妹妹簡之環不知所蹤。

出事之後,他一度感到後怕。唯恐這次殺人案會毀了簡家。對方可是本城首富,出身黑道,黑白通吃的段家,只是沒有想到後來會變成道上的複仇火拼,兇手成了一個黑道頭頭。簡之言知道這一切都是段清遠一手安排的。

等他想通的時候,才霍然發現在這場鬧劇裏成了一把為他人所用的刀,還是一把假刀。

好一出借刀再借刀殺人。

簡之言卻沒想到段清遠這樣大費周章地安排,只是為了護全簡之環一人而已。

簡家自從最後一位将軍去世,後輩棄政從商,家族實力已經大不如以前。現在依靠的不過是祖輩的功勳榮譽以及父輩的經商積攢的錢財在勉強維持外表的風光。富不過三代,自古皆有。

簡之言靠在客人走後的沙發背上,這個妹婿的力量,他要珍惜才是。

又想到之前光顧着自己保命,對簡之環的求救置之不理,簡之言心裏微微發疼。她跪在大雨裏的畫面化成午夜夢魇,夜夜糾纏。他後悔得恨不得時光倒流。

但如果簡之環真的出事了,他現在恐怕是在慶幸自己及早地與妹妹斷了關系。

作者有話要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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