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清明
簡之環近來胃口極好,又嗜睡,無形之中腰圍漸漸臃腫。她知道是肚子裏的嬰兒在快速地長大。
她現在已經能夠坦然面對鏡子裏挺着肚子的女人了。
段清遠似乎不太管她,但隐隐之中又仿佛在監視着她的一舉一動。簡之環常常一個人呆在家裏,冷不丁地擡頭,想找到隐藏得極好的攝像頭。結果當然是沒有找到。後來,她也漸漸淡了心思。
因為段清遠許諾她,等她生下孩子就讓她出去繼續讀書或者工作。簡之環已經忘記自己以前學的是什麽,他目光閃爍地看着她日漸肥胖的身材,說得含糊其辭,似乎不太想讓她擔心。
但簡之環還是知道了,原來她學的是舞蹈。
知道的那一刻,她欲哭無淚。就算以後成功瘦身,再想在舞蹈界出頭露面也是不太可能了。段家從來不允許這種抛頭露面的工作,因為往年樹立的敵人太多,段家個個都是深居簡出,低調行事的處世方式。
有時候,這種身不由己的事情簡之環其實都是可以坦然接受的。她常常會感覺奇怪自己為什麽會這樣毫無怨言地接受這場婚姻,仿佛她經歷過更加可怕無助的生活,在深夜的某一時刻,饑餓感與孤獨感會如影相随而來。即使身旁有一個溫柔的丈夫在擁抱着她。
因此在第二天的早晨,她會萬分感謝自己現在可以衣食無憂。
簡之環通過哥哥簡之言知道了妹妹簡小環的墓地地址,她趁着段清遠出差不在家,在二樓最後面的雜物間找到了一把鐵錘。
她砸碎了大門的鎖,然後就這樣堂而皇之地走出困了她很久的房子。
至于後果,她倒沒有細想。
簡之環只是覺得自己有必要去看望一下簡小環。
早逝的女孩被簡家安葬在自己父母一旁,簡之環靜靜地站新墓之前,看到一旁的墓碑空無一字,她知道那是哥哥簡之言以後的安身之處。
一家四口,而她簡之環因為出嫁,家族沒有給她安排墓地。
她給簡小環買了一束白色百合花。墓碑上鑲嵌着簡小環一張照片,正是韶華年齡,明眸皓齒,巧笑倩兮。
她仿佛看到了自己,正渾身冰冷地躺在墓穴裏,身體已經不在,空餘一盒骨灰而已。
簡之環皺着眉,耳畔是隐隐的汽笛聲,那是火車開動的聲音。
廣播裏好聽的女音正冷冰冰地播報火車的車次與提醒旅客的相關細則。
簡之環看到自己一身白衣,手腕上搭着一件白色男式襯衫正緩緩地走到7號車廂,她看了她良久,才意識到她不是自己,而是簡小環。
簡之環身不由己地跟過去,她看到簡小環遞給檢查員自己的車票,然後艱難地踏上通往車廂的紅色鐵梯子。
她一直跟在簡小環後面默默地跟着,檢票的列車員與她擦肩而過,似乎沒有看到她的存在。
簡小環只用一只手扶着樓梯欄杆,旁邊一個年輕男人好心地伸手扶了她上去,簡小環回頭對陌生男人笑了一下,她的臉很蒼白,把這個男人吓到了,之後就再也沒有在她面前出現。
她看到簡小環坐在靠窗的位置上,她做錯位置了,但沒有人敢上前跟她說話。
簡小環的臉蒼白得像剛從棺材裏爬出來。
她沉默地坐在簡小環對面,看到簡小環手腕上遮着一件白襯衫。
“這是誰的衣服?男式的。”簡之環問她。
簡小環擡起眼皮,她白皙的額角有細密的冷汗滑下,她很虛弱也很吃力地靠在椅背上,像一個病入骨髓的絕症患者最後的回光返照,“這是段清遠的。”
簡之環微微愣了一下,她一時間沒有想起段清遠是誰,在難堪的寂靜裏,她終于想起這個人已經成為自己的丈夫。
她老是問他是誰。
“你為什麽要把他的襯衫蓋在自己的手腕上?”
“因為上面有他的氣息,我不舍得扔掉它。”簡小環眼睛裏有淚水,她很悲苦,有種被抛棄的少女哀怨。
“你要去哪裏?”簡之環忍不住伸手抹去她臉上的淚。
“我要去找他。”
“可是他在今天結婚了。”
“我還是要去找他。”簡小環固執地說道,看着對面的簡之環,她變得咄咄逼人,“姐姐,怎麽辦,我們喜歡上同一個人呢。”
簡之環笑出聲,“胡說,我怎麽可能會和你喜歡上同一個人,你知道我喜歡誰嗎?”
簡小環好奇地看着她,她附在簡小環耳畔輕輕地吐出一個名字。
簡小環渾身僵硬,不可置信。
火車鳴笛聲悠揚而漫長,簡小環喃喃出聲,“已經晚了,你看。”
她用另一只手拿下白色襯衫,簡之環看到衣服上染着紅如梅花的鮮血,簡小環的手腕被割出一道大大的傷口,鮮血流滿了整只手,一些甚至已經開始泛黑,凝固在美人皓如霜雪的手臂上。
嗚嗚……長長的綿延的漫遠的汽笛聲漸漸遠去,仿佛一首葬歌,漸漸遠去……
簡之環一眨眼,眼前是古寂冷清的墓地,她忽然感覺自己手腕一陣刺痛,她低下頭,手腕上完好如初,哪有方才可怖的傷口。
不對,剛才那個傷口是在簡小環的手腕上,而不是在她手腕上。
簡之環惴惴不安,背後出了一層冷汗,她往四周望去,一片寂靜,只有大風嘩啦啦地刮過,刮倒了草地上矮小的青草。她驚懼地往後退去,眼前墓地上的女孩黑白照片正肆無忌憚地朝着她笑。
她匆匆走下墓地裏修的石階,卻在沉重的步伐裏意識到了自己身上的重量,她肚子裏的孩子不安地翻了一個身。
“真是讨厭啊,姐姐竟然懷了他的孩子。”女孩含嗔帶怨的聲音忽然在簡之環耳畔響起,簡之環臉色蒼白地停住腳步。
“姐姐,你也不喜歡這個嬰兒吧。一個錯誤的夜晚才會有他呢,如果段清遠知道那一晚的錯誤,他還會原諒你嗎?”女孩的聲音還環繞在她的心頭。一句比一句蠱惑,一句比一句刻薄。
她扶着肚子慢慢坐在冰涼的石階上,頭又開始疼起來。
“你說你是誰,你是簡小環,還是簡之環?”一模一樣的女孩叉着腰氣勢洶洶地看着她,“你真卑鄙,瞞着我冒名頂替。”
她指着自己的鼻尖,惶然無措,“我是簡小環,還是簡之環?”
游戲玩過火,假成了真,真亦是假,連當事人也迷惑了。
“我那麽喜歡他,他為什麽還是要娶你?”女孩哭了起來,心痛欲絕。
她捂着自己的肚子,“是因為有了他啊。”
孩子成了最好的利器與證明。
她艱難地站起來,“不行,我要去找哥哥。”她骨子裏一直覺得哥哥是這個世上唯一會保護她的人。
當她茫然無措,當她傷心欲絕,當她百無依賴,她最後的救命草永遠都是哥哥。
看不見的女孩說,“好,我們一起去找哥哥。”
簡之環繼續走下石階,所有聲音都消匿了。她茫然地環顧四周,忘記了剛才歇斯底裏的對話。她平靜下心情,背後的冷汗被風漸漸吹幹。
她知道剛才一定發生了什麽事情,但她什麽也想不起來。
簡之環手裏還握着準備送給簡小環的白色百合花。
她以為自己還沒有走到墓地,正走在去的路上。
于是,她轉身順着石階,再一次來到簡小環的墓地。
這裏的一切都給她似曾相識的感覺,簡之環放下花束,她想起簡小環的死因,心裏一陣唏噓。
段清遠說如果換做是她,在那樣的情況下一定不會選擇自殺。簡之環仔細想了想,還真是不太可能。她是一個愛惜生命的人。
她很感激如今的生活,雖然沒有自由,但她對生命的唯一要求很低,那就是可以生存下去。
只要可以生存,不管是以什麽形式活着,她都萬分感激。
簡之環朝着墓碑上的女孩照片微笑了一下,“我來看你了,雖然我把你忘記了,但我還是得來看看你。”願你在下一場生命裏一生安好。
她轉身走下石階,輕輕的腳步聲響在寂靜如深淵的墓地裏,她已經完全忘記了要去找哥哥。
風安靜地吹過簡之環額前的碎發,她還不知道接下來有一場質問正在段清遠的怒氣裏醞釀。
作者有話要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