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立秋

她把所有不開心的開心的事情都想起來了。原來她真的不是簡之環,只是模仿習慣了,漸漸地,她便以為自己真的是簡之環。

簡小環常常想,如果十歲那年她沒有掉到河裏,多好,一覺醒來她還是那個一無所有的小乞丐,跟着小偷養父混在木落村,然後籍籍無名地死去。

她進入簡家一點都不開心,她是一個近乎零的存在,只有她成為簡之環,她才可以收到那些關注的目光。她就像一個孩子,吃到一顆糖,便想要更多的糖果。到最後,才發現這些糖果原來都是化掉的,只是黏了一手的糖漬罷了。

她被她的哥哥勒住脖子,烏黑的眼眸泛出難受的淚水,僅僅是難受,并沒有痛苦。她艱難地吐出一句話,極盡所能地刻薄惡毒,“你和之環的孩子,才是孽種。”

簡之言仿佛聽到了這個世上最惡意的話,臉上滿滿是不可置信,面前這個女孩還是那個沉默寡言的簡小環嗎?他覺得自己受到了欺騙,像一個傻子那樣在那裏自作聰明,到最後原來是被她給耍了。

此時的他在簡小環眼裏卻像一頭困獸,慌不擇路跌跌撞撞,可憐又悲哀,她決定給他最後一擊,“你知道之環為什麽要自殺嗎?”

簡之言張皇失措地看着她,手的力道漸漸松下去,他想捂住她的嘴巴,不讓她繼續說下去。但簡小環像一只狡黠的貓從他手裏溜走了,她重新站在沙發上,居高臨下指着他的臉大聲說道,“因為你這個哥哥想把她當成籌碼送給段家,不管是段清遠還是段谷,你把真正愛你的簡之環,當成禮物送給別人!那時候,她懷着你的孩子,一個充滿惡意的孩子,她能活下去就是奇跡了!”

簡小環歇斯底裏像一個瘋子指着她的哥哥大喊,滿臉都是淚水,“現在你滿意了吧!我告訴你,我早就知道你的陰謀詭計了。你想讓我代替簡之環去當那個籌碼,是不是?!”簡之言一動不動地看着這個聰慧的妹妹,“可惜之環不知道啊,偏偏讓我知道了。她以為你就是要送走她,她以為你真的不要她了!我那時候就想,我憑什麽要告訴她真相!我偏不,我就要将計就計,看,我和你一起把她送上了一條死路。哈哈,她走不下去了。”

簡之言的臉色完全灰敗,這個真相太殘酷,

沙發上的女孩扶着自己的後腰,她能感受到自己肚子裏的孩子深深不安地翻了個身。它在害怕,她又何嘗不是在害怕,“之環到死都沒有告訴我她有孩子,她就這樣瞞着我們一個人去火車站,她還要維護你這個哥哥的體面,到死都是以簡小環的身份死去,你說她傻不傻,你才不在乎的,是吧。反正,”簡小環直直地看着他,“反正你還有一個妹妹呢。”

說完,她筋疲力盡地軟癱下來,神經質地笑了出來。

簡之言慢慢走過去,沿着沙發蹲下去,他捧起簡小環的臉,“你們明明有一模一樣的臉蛋,為什麽一個這麽傻,一個這麽聰明?”簡小環有氣無力地看着他,恨恨地說道,“你是想說為什麽死在火車上的人不是我吧。你想得美!”他臉色一變,嘴角下沉,陰森森地看着她,簡小環依舊不怕死地說道,“你還想讓之環帶着你的孩子嫁給段清遠?”

哥哥,你這個算盤打得真是太好,太美了。就像一個永遠無法成真的美夢。

“之環臨死的那一個晚上,她來找過我,你猜她說了什麽?”簡小環輕輕地說道,不等他回答,她沒有停頓地說下去,“她說妹妹,請你以我的身份好好活下去。她不想你傷心呢,她讓我代替她嫁給段清遠。”她最後一句話是一字一句地說出來的,“她到死都沒有想到,其實她的哥哥早已安排好後路呢。就算她還活着,段清遠的新娘也會是我,對不對,哥哥?”

簡之言沒有說話,他咬着牙僵立在原地,眼角已經有了一滴淚。

“其實,你不逼我,我也會嫁給段清遠的。嫁給他,是我簡小環這輩子最大的奇跡。”簡小環眼淚紛紛落下,“真的。他是這個世上對我最好的人,從來都是。”

她蜷縮着倒在沙發上,捂着自己的肚子,臉色雪白。一大片陰影襲上女孩的心頭,簡之言正古怪地看着她,他慢慢站起來,眼角的淚滴也滑了下來,落在他微微上翹的嘴角,怎麽看怎麽怪異,他指着簡小環的身下,說,“小環,你怎麽流血了?”

簡小環蒼白着臉,她朝他伸出手,“哥哥,你扶我一把。”

面容俊秀的男人雙手負背,彎下腰看着她的眼睛,“之環的孩子也沒了,你就讓這個孩子去陪陪他們吧。”他蹲下來,按住她的手,“你再忍忍,它就要去了,去它阿姨那裏謝罪,代替你這個惡毒的母親。”

簡小環絕望地暈了過去。

……

火車鳴笛聲悠揚漫長,她手裏握着一張火車票,站在來來往往的人群裏面無表情地看着檢票口。車票上寫着簡小環的名字。

她纖細的手腕上搭着一件男式的白色襯衫,一頭長長的墨發垂在後腰,發梢微卷,素面朝天。她穿着一雙雪白的跳舞鞋,腳步輕盈地穿過人群經過檢票口,像一只活着的幽靈飄上即将開向遠方的火車。

有一個男人好心伸出手扶了她一把,她朝着他面無表情地扯出一個笑,蒼白可怖,後來這個男人再也沒有出現。

她每走一步,雪白的鞋面上就滴下一滴猩紅的水汁,透過纖絲滲入裹着美足的雪白襪子,她的臉越來越蒼白,她漫無目的地來的一個靠窗的位置,安然坐下。

白襯衫漸漸濕透,綻放出一朵朵血紅的梅花,又凋落在女孩透着青色經脈的青白相間的手背上,她麻木地掀開襯衫,一道紅得發黑的傷口正在汩汩流血。她一只手捂着自己的腹部,一只手從另一邊的胳膊頂端開始擠壓,順着自己的血脈往手腕一路滑過,更多的血漫延出來,她又重新開始擠壓,直到她失去所有的力氣。

她無力地趴在座位面前的桌子上,有人正投以異樣的目光給她。她恍若未覺,眼睛只是專注地盯着襯衫底下的傷口,有些血已經開始凝固發黑,她便用另一只手的指甲,尖尖地摳去那些血痂,血流得越來越少,她又用尖利的指甲扒開傷口,新鮮的血肉翻出來,又流出僅剩的殘血,直到她死去。

就在她的生命如漏沙般逝去,身為她的鏡子的妹妹正穿着雪白的婚紗,腳上穿着跟她一模一樣的雪白舞鞋,走在鮮紅如她手腕流出的血的地毯上,一步步走向地毯盡頭的男人。

她正走向她這輩子唯一的良人,最大的奇跡。她的腹部孕育着一個嶄新的生命。她的人生這才具有完全意義地開始,她将以她死去的尊貴的姐姐的身份繼續活下去,在以後,她不僅僅只是簡家的大小姐,她還将是段氏的長媳,段清遠的妻子,以及他的孩子的母親。

一個絕望到化為灰燼的生命在綿長的汽笛聲裏消失了,漸漸遠去,她獨自埋在簡家的墓地裏,陪着她喪命于雪崩的父母,任憑荒草生長墳頭。大家都忘了給她的孩子立一座小小的墳,也葬在簡家,作為沒有緣分的長孫,埋在簡家墓地裏。

一個如果生下來極有可能是智障的長孫。

那個穿着舞鞋參加婚禮的新娘,此時卻正倒在冰涼的沙發上,她的雙手被哥哥按住,她痛苦地哀鳴,卻怎麽也醒不過來。她那深深顫抖的身下,血流一地。

挂在簡家牆上的時鐘裏,秒針正在一圈圈轉動,滴答滴答,伴着流血的聲音,一步步向前推去。簡之言皺着眉,他說,再忍忍。

她那個漫長的夢終于醒來,在簡之環死去的那一刻,她就應該醒來了。現在,她終于擁有了完全屬于自己,而不是任何人的附屬品的人生。她已經擁有自己的丈夫,有一個溫暖的家庭,還即将有一個孩子,她本來是一個世上最幸福的女孩。

然而,她的夢終于醒過來了。她睜開眼,長長的黑色睫毛裏淌着溫熱的汗水和淚水,她看到自己的哥哥端着一個臉盆,他走得極慢,仿佛這是一個隆重的儀式,他推開緊閉的大門,站在夕陽的最後光芒裏,轉身對着橫躺在沙發上的妹妹扯起嘴角,微白的肌膚正神經質地痙攣着,他将臉盆高高舉起,當着她的面,将裏面的東西像潑一盆髒水,又像丢一個垃圾那樣,一股腦地倒在了簡家花園裏。她只看到空氣裏滑過一道血紅的彩虹,然後,嘩啦一聲,落在了往昔簡之環常常玩耍的秋千架下的泥土裏。

那裏,種着幾株鮮豔如血的紅玫瑰。

作者有話要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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