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處暑
她躺在自己房間的床上,睜開眼滿目都是粉紅色。房間亮着一盞燈,她卻還覺得昏暗,一旁的窗戶正半開着,透出外面陰沉沉的天空一角。
原來是要下雨了。
她心裏着急,想起來跑到院子裏看看。一只有力的手卻死死按着她的手腕,簡之言正坐在床沿,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她。兩個人對視良久,簡小環問他,“我的孩子沒了,是嗎?”
簡之言點點頭,他眼睛裏溢滿悲傷,卻又隐隐有着滿足感。
“你把它丢哪了?”
他避而不答,“你恨我嗎?如果我放你走,你會去跟段清遠如實交代嗎?”
簡小環聞言竟然扯出一個笑容,鄙夷又厭惡地嘲笑着他,“你怕了?”
“這個世上再沒有可以讓我怕的了。我擔心的是你。”簡之言低下頭,看着她烏黑得纖塵不染的眼眸,“你這麽聰明,最知道自己應該做什麽,不應該做什麽,我不需要教你,但有時候太聰明,反而不好。”
“你不用拐彎抹角地說話。”她吃力地坐起來,靠在床背上,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他,這是他們一次難道平靜的談話,她也不想破壞。
“離開段清遠。”他直截了當地說道。
簡小環面無表情地看着他,“你讓我嫁就嫁,離開就離開,我要是答應你,就太容易被打發了。”簡之言淡淡地看着她,她竟然已經開始學會跟他談判了。他心裏微微發寒,也許簡家最有魄力的不是他這個長子,而是這個被放養在外十年的小女兒。
“我們家算是快完了,”簡之言的聲音帶着些許感慨,“雖然公司是父親一手創辦的,但近年來大伯那一邊也出力不少,漸漸有了一席之地。現在他們的野心也越開越大,我的能力又實在有限,一直孤軍奮戰。本來,拉攏了段氏那一邊熬過了一段時期,但沒想到這是引來一匹狼趕走一群狗,這匹狼還是個中好手,野心勃勃,現在我們是舉步維艱,困在懸崖邊上了。”
她冷冷地看着他,“你這麽曲裏拐彎地繞了半天,倒把我和你繞成一根線上螞蚱,你是你,我是我,平時把我當籌碼用,現在出了事,倒把我拉上和你站一起了,可笑的是,你才剛剛把我的孩子殺了!”
簡之言面色不變,看着她的眼神有些悲憐,“你了解你的丈夫嗎?之前你連他是誰都能夠忘了,單單還記得我這個哥哥,現在你想起來了,你敢說,你了解他嗎?他娶你,是因為你背後的簡家,簡家沒了,他憑什麽還要養着你,還有你肚子裏血緣未明的孩子?”
她不想争吵的,但他說話太惡毒,“什麽叫血緣不明?難道你還要卑鄙地跟他說,我是簡之環,懷的孩子是你這個哥哥的?!”
簡之言轉身拿起梳妝臺上的筆記本,神情冷漠,“如果我把這個寄給他,打掉你孩子的就不會是我了。”他咬着牙,繼續冷冷地說道,“說來你還得感謝我我替你做了決定。不然,到時最難做人的是你,不是我。”
話音未落,窗外響來一聲悶雷,一陣大風透過窗戶吹入,懸在天花板的吊燈在風裏搖搖晃晃,燈光灑在他僵硬的臉上,光影忽閃,她硬是在他臉上看到了咬牙切齒的恨意。他坐在她的床沿,仿佛成了一只披着光芒的惡鬼,一邊義正言辭一邊陰毒狠辣。
有雨點濺到窗臺邊上,簡小環靠在床背上,仰着臉看雪白的天花板,良久她才輕輕說道,“那我先在這裏謝謝你了。”耳畔是漸漸加重的落雨聲。
他慢慢站起來,手握成拳頭的樣子,“妹妹,我對你不好,我承認。但這次,我是千真萬确替你考慮,不要告訴段清遠你的孩子沒了,甚至不要再去見他,我給你一筆錢,你走得越遠越好。”
“理由。”她的視線落在簡之言冷而白的臉上,“你讓我離開的理由。”
“我不想眼睜睜看着你成為一個笑話。”他說的話永遠是這麽地不好聽。
“我怎麽就是笑話了。”簡小環瞪大眼睛看着他,“我知道了,你心裏又在打什麽主意。讓我猜猜,”她忽然撲過去将他手裏的筆記本一把奪過來,“這麽好的資源,把它光放着你心裏不好受吧。呵呵,你方才誇我聰明可不是白誇的,你心裏在想什麽,我比任何人都清楚。”
簡之言煞白着臉看着她,想要把筆記本奪回來,但她不知哪來的力氣死死攥着,在兩個人争搶的過程中,她用力撕開了筆記本的紙張,一張張撕下來又撕成幾片。到最後簡之言只能看着她神經質地撕紙。
他有些疲倦地垂下手,“好吧,你想怎樣就怎樣。我不管你了。”
簡小環覺得自己已經離瘋子只有一步之遙了。
……
過了幾天,她已經能夠下床走動了。她走到院子秋千架旁邊,那裏被雨水洗滌得一幹二淨,碧枝上開的玫瑰花朵滴着露珠,嬌豔粉嫩。
她手裏還拖着一個行李箱,衣袋裏裝着一張簡之言給她買的機票。貼身背着的包裏裝着新做的各種證件。她走出院子,車早已在門口等候着她。
在前往機場路上,這座城市的景物浮光掠影般從車窗閃過,她坐在車上扭着頭一直看着外面。就在一個熟悉的路口,只要左轉就可以到段清遠的公寓,但是車往右邊轉去了。她下意識地叫了一聲,“司機開錯了。”
簡之言派來的司機只是看了一眼後視鏡,車速不減,繼續開去。她無力地低下頭,算了,回去又能做什麽,難道要站在一個她不太熟悉的人面前跟他說,你既然娶了我就養我一輩子吧。她微微往後仰去,笑了出來,就算他們是舊識,她認得他,他卻認不出她了。
這,才是她真正傷心的地方。
忘記一個人從來不是容易的事情,要記起一個人卻也不簡單。世界這麽大,相識的人這麽多,要經歷的歲月這麽漫長,走到後來,有的人被忘記了,有的人被記起來了,要麽相逢一笑,要麽擦肩而過,終歸意義不大。
來到機場,她坐在候車室耐心地等待着。而一旁的司機沒有離開,他恭敬地立在一邊,要看她上了飛機才能離開。
她将行李交給他,“我去一下洗手間,很快回來。”
她沒有準備逃走,來到洗手間的洗手臺前,鏡裏的女人蒼白纖弱,她将手裏的機票扔到馬桶裏,然後按下沖水按鈕。
就在她離開的時候,一個黑衣男人正大步走進機場大廳,他朝四周巡視了一番,然後走出去。外面有一輛車等着他。他叩響車窗玻璃,對裏面的人搖搖頭。車很快開走了,對方完全沒有想到這個黑衣男人會敷衍了事。
司機正耐心地等着她回來,她站在他面前帶着歉意地說道,“我剛才不小心把機票掉到馬桶裏,我先去再買一張。”司機拿出手機要給簡之言說明情況,女孩卻按住了他的手,“不要麻煩哥哥,反正現在不是節假日,再買一張就好了。”
她沒有讓他幫忙而是自己去買了一張,地點卻換了。直到甜美的女音的播報出飛往的地點,司機慌張地看着她,“小姐怎麽不按先生的話買票?”她從包裏拿出一疊錢,遞給他,“你只要回去說我準時上飛機就好了。”他露出為難的表情,她已經拉起行李,轉身離開之前補充道,“如果你告訴哥哥我去了別的地方,他也只會責怪你辦事不力。再見,唯一送我離開的人。”
飛機起飛了。
司機剛要離開,機場大廳裏忽然湧出一群人,他們正在四處尋找什麽。一時之間有些混亂,但很快廣播裏說明了情況,是警察在搜查一群劫匪藏在機場的贓物。他定了一下心,然後走出機場。
經過大門之時,一個身姿修長的男人正信步走來,他表情沉靜帶着一點冷意,眼睛看着機場裏紛紛閃過的人影,司機差點被他撞上,連忙退開一步,有些心虛地低下頭快步走開了。
身後的男人跨入機場,他抿着嘴唇看着大屏幕,一邊走過來一個人,輕聲說道,“沒有找到。”他仿佛早已預料到這個結果,只是冷冷地說道,“記下這段時間所有航班開往的地點。”
另一邊,之前開走的車裏,戴歷芒把玩着自己垂下的那縷白色長發,耳朵裏夾着耳機,女人的聲音清晰地傳到狹窄的車廂裏,“我不管,你必須找到簡之環。”
他低笑出聲,“我怎麽看不出你喜歡她哪一點呢,你說要是他知道自己的女人這樣千方百計找一個人,還是一個女人,他會不會以為你是同性戀呢?”說完他就摘下耳機不管對方的反應,自己都泥菩薩過江自身難保,還在這裏管別人的死活,真是可笑。他面無表情地看着前方,心裏卻百轉千回。
司機回到簡氏大廈,将情況“如實”地告訴了簡之言。簡之言沉默良久,然後揮揮手,“你先下去。”他知道她很聰明,怎麽可能會乖乖聽他的話去他給她安排的地方,簡之言拉開一旁的抽屜,拿出裏面的一張通話記錄。她說他想什麽,她比任何人都一清二楚,那麽對于他又何嘗不是,她想做什麽,他又怎麽可能不知道。
那張通話記錄很簡單,她拜托以前結識的扒手給她偷一張身份證罷了。
作者有話要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