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跟我來。”寧映寒打斷了眼前女人的喋喋不休。

仆婦微微怔了下,她和眼前人同住兩年,倒是第一次見她這般斬釘截鐵,仿佛命令一般的語氣。

她下意識乖乖跟上。

進了房間,寧映寒拿起剛剛苦夏送來的錢袋,抽出一張銀票,直接推到仆婦面前。

“一……一百兩?給我的?”仆婦有些不敢相信,以往這位寧姑娘對于手裏的銀子極為看重,每次求來銀子,大部分都貼給蘇公子,剩下的自己買些衣服胭脂,一分都舍不得給她。

仆婦是蘇公子雇來照顧寧映寒的,但這位公子顯然十分不上心。

院子裏的買菜錢都是蘇公子連工錢一起結給她,每個季度幾兩銀子。就這樣,能吃上什麽好飯菜?

仆婦對寧映寒很是有幾分怨氣,覺得這姑娘腦子不太好。

一開始她還勸過寧姑娘,不要總把錢貼給蘇公子,留些錢自己做打算。

但每次提起這事,對方都警惕地看着她,多說兩句還要掉眼淚,仿佛她在欺負人一般。

久而久之,她也不願意再管。

甚至有一次她提起要寧映寒添些買菜錢,對方就覺得她要謀奪財産一樣把銀子和稍微值錢點的首飾全鎖了起來。

這兩年,她從開始的略帶同情,到最後被這位腦回路清奇的寧姑娘折騰的,除了反感再生不出別的情緒。

“沒錯,”寧映寒又抽出一張銀票,擺在她面前,“回答我幾個問題,這張也是你的。”

“好好,你說。”仆婦忙不疊地答應。

“這三年,我身上發生了什麽,把你知道的全都告訴我,要巨細無遺,”見仆婦疑惑地張口似要說些什麽,寧映寒又擡手制止了一下,“別問多餘的問題,回答我就是了。”

“好,”仆婦吞下了要出口的疑問,“那就從寧姑娘你喜歡上蘇公子開始說起?”

“這你也知道?”寧映寒本以為眼前人只知道從她住進別院開始的事。

“嗐,我當然知道了,寧姑娘你這幾年的事兒,誰不知道啊?”說着,她大概怕寧映寒後悔,收回銀票去街上随便找個人免費問,急急開始講述,“寧姑娘你當初一心喜歡蘇公子,但蘇公子喜歡青樓出身的流雲仙子,你便處處模仿流雲仙子的穿衣打扮,想引起蘇公子的注意……”

仆婦把她知道的,一一道來。

從她處處模仿一個青樓女子,到把家財全貼給了蘇公子,蘇公子為之感動讓她住進了別院,但因着不願傷了流雲的心,不肯寵幸她,也一直沒來看過她。

到她和曾經的未婚夫婿秦宣退了親說到這裏時,寧映寒睫毛顫了顫。

說她丢盡了貴女的臉面,已經淪為了京中的笑柄。

說她把家財貼給了蘇公子後,沒幾個月,又拿到了一大筆錢,得意時,仆婦曾從她嘴裏問出來,那錢是晉王聽說她的事後,又派人送了幾萬兩給寧成瀾和寧念暖的,但他們兩個到底年輕,被她三言兩語把銀子騙了過來。

說這筆錢也沒在她手裏待多久,轉身就送給了蘇公子,換來他片刻溫柔。

說她這兩年一直在向寧念暖要銀子,不給就去鬧。

……

如此種種,不一而足。

給了銀票,打發仆婦離開房間後,一顆熱淚終于不受控制地從寧映寒面頰上滾落。

容許自己軟弱片刻後,她擦幹了眼淚。

長寧郡主從來都是心性堅定之人,如今她回來了,便要收拾好眼前這堆爛攤子。

寧映寒開始翻找房間,按剛剛仆婦的說法,因為蘇公子喜歡的那位流雲仙子喜着白色衣衫,‘她’便也存心模仿,把從王府帶出來那些鮮豔的衣服首飾都當掉了。

如今寧映寒一翻找,果然,首飾盒子裏都是些素色的釵環,牆角堆得亂糟糟的衣箱裏也都是些淺色衣衫。

終于,在衣箱底部她找到了自己要找的東西,一塊銅制的腰牌,大概那個靈魂不知這是什麽東西,又見當不了幾個錢,就随手扔在了衣箱裏。

她拿上腰牌準備出門,那仆婦看見她,欲言又止,最後還是撇了撇嘴沒說話。

還當她今日突然清醒了些,結果又急着拿銀子去蘇公子面前獻寶了。

明珠要去的地方,位于京城中最熱鬧的集市中心。

她步速不快,一路上看着兩邊的街景,想看看這幾年京城是否有什麽改變。

路過一條街的時候,她停下了腳步。

這條街她再熟悉不過,這裏是秦國公府所在地,她曾經的未婚夫婿秦宣就是秦國公府的世子。

雖然幾年前定親,有向太後表忠心、證明自己長留京城的決心的成分在,但她和秦宣,确實是真心相戀。

不知道‘她’的行為有沒有狠狠傷到秦宣的心。

想到這裏,她終于難以自抑,快步走到秦國公府的大門前,扣下了門環。

門房來開門,看到她露出頗不耐煩的表情:“不是跟你說了讓你走側門嗎?今天怎麽又從正門來了?”

寧映寒一時不知如何作答,因為她從前來秦國公府,哪次不是走的正門?

門房也沒等她答話:“在這兒等着吧,我去給你叫人。”

寧映寒茫然了一瞬,叫人?難道不該是通傳嗎?

片刻後,看到來人,她才明白過來,叫人,叫的當然不是秦國公世子,而是他身邊的小厮。

“墨硯?”這個小厮是寧映寒以前見過的。

墨硯看她一眼,臉上沒什麽表情,只遞過來一個錢袋:“拿了錢就快走吧。”

寧映寒不接:“你家世子在府裏嗎?”

“郡主慎言,你應該稱呼他為國公爺。”墨硯不僅面無表情,語氣也頗為冷淡。

“國公……”寧映寒猛地擡頭,“老國公他……過世了?”

墨硯臉上終于有了表情,是諷刺:“郡主連這都不記得了?也對,老國公和夫人過世的時候,郡主正忙着和那姓蘇的卿卿我我呢。”

“國公夫人也……”

“老國公和夫人乘馬車出城意外墜崖身亡的時候,公子傷心欲絕,作為他的未婚妻子,你卻不在他身邊。老國公和夫人當年待你如親生女兒一般,你卻連他們的喪禮都沒來參加。”

“……”寧映寒清晰地意識到,她失去的這三年,終究有些東西沒法再挽回。

“待公子強撐着忙完喪事,騰出時間去找你的時候,你猜他看見了什麽?”墨硯盯着她,失去了剛剛的淡定,語氣極度憤怒,“看見你和那姓蘇的花前月下,互訴衷腸,你還記得你說了什麽嗎?不記得沒關系,因為當天我跟着公子,你說的一句一字都印在我腦子裏!”

寧映寒後退一步,墨硯步步進逼:“你把公子貶得一文不值,說他比不上那姓蘇的一根豪毛。蘇俊之問你,秦國公府勢大,你悔婚不怕他們報複嗎?你說,老國公過世了,秦宣一個毛頭小子根本撐不起國公府,怕他什麽?你知道當天他回來,就發了高燒,病了大半個月嗎?他才剛剛失去父母,哪怕是虛情假意你好歹安慰兩句呢?”

“可笑的是,你再次上門時,他仍對你抱了期待,但你只是來借錢的,他以為你有什麽難處,給了你一萬兩銀子,結果呢,你轉頭就全補貼給了你那位蘇公子!”墨硯繼續說着,“從此之後,國公吩咐,你再上門,不需要通報他。我本以為你不會厚着臉皮再來了,但郡主的臉皮之厚果然不是我這等奴才能想象到的,月月來拿錢,不給就在府門口哭,你把秦國公府當成領月銀的地方了嗎?”

墨硯字字泣血,看着寧映寒臉色逐漸變得蒼白,終于感受到一絲快意:“所以,回答郡主剛剛的問題,國公不在府裏,就算在,你也別想見到他。”

他将錢袋扔在寧映寒腳下:“拿着錢滾吧。”

他轉身離開,秦國公府的大門在他身後重重關上。

寧映寒着實有些佩服自己的心理素質,居然沒有當場崩潰,甚至還能擠出一個苦笑。

原地站了半晌,她蹲下身,撿起墨硯扔在地上的那只錢袋,拍了拍上面的灰,用錢袋上的抽繩将錢袋綁在了大門的門環上。

做完這些,她後退兩步,凝視了秦國公府的匾額半晌。正對着府邸行了一個晚輩對長輩的屈身禮。

然後,轉身,步伐堅定地離開了。

她沒有注意到,長街盡頭,一道身影正注視着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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