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小短文 (1)

“梳洗罷,獨倚望江樓。過盡千帆皆不是,斜晖脈脈水悠悠。腸斷白蘋洲…”茶館的角落一位身姿袅娜的女子正抱着把琵琶給客人唱着小曲兒。吳侬軟語最該溫存,但女子卻唱出了不一樣的纏綿悱恻。程铮不自覺被歌詞吸引,過盡千帆皆不是…千帆二字原來是出自這裏…“今年糧食的收成不好,我們趕着巧兒了多收了一筆貨物,連帶着莊子裏的貨,您看看要不要我一并給您運來…唉?程會長?”察覺到對面男子的失神,鴻運糧店的李老板不由輕聲喚道。程铮拉回思緒,從善如流地答道“難為李老板如此費心,只要你好好跟着我們,絕對少不了你的好處。” “是是是,李某這次還專門給您帶了禮物…”李老板拿出一個小巧的木盒,打開來是十條大黃魚。“您這麽客氣,我怎麽好意思呢?”多虧了您在加藤将軍前面替我美言,小小心意還請您收下…”

收下十條大黃魚,程铮心滿意足得吹着口哨出了茶館。那些老家夥沒一個是真心想跟着他的,都是屈從于他背後的勢力。戰亂連年,物資短缺,為了哄擡物價賺取利潤,上海商界委員會早就和汪僞政府勾結一片,搜刮民脂民膏。他這個商界會長說白了也不過是個替日本人做事的傀儡,每個季度都規定了上貢的金額。程铮只能一邊下狠手逼着這些糧老板、布老板把貨源都提供給他,一邊高擡了物價再轉賣給老百姓。

人人都罵程铮是個賣國賊,沒有愛國的操守。愛國?愛國能填飽肚子、能治病救人嗎?望着屋外狹窄的天空,程铮輕蔑得扯了扯嘴角,他最恨的就是這愛國的人了。因為他父親就是一個愛國愛到了極致而把小命送掉的人,小時候他不懂。每當別的孩子朝他丢小石子,笑他沒有父親時,他總是要辯解說父親是因為參加革命,為了國家人民而犧牲的。可是,那又怎麽樣呢?還不是繼續被人家嘲笑,“那你父親怎麽沒救救你呢?又怎麽沒救救你那快要死了的老媽呢?”他無言以對,內心裏種下了怨恨的種子,一天天茁長成長。沒過幾年,程铮的媽媽就撒手人寰了,留下他一個人在街頭混日子。所以他并不能理解在茶樓裏聽的那首詞是什麽意思,“梳洗罷,獨倚望江樓。過盡千帆皆不是,斜晖脈脈水悠悠。腸斷白蘋洲。”一語成谶,他偏執的仇恨和愛情讓他和餘千帆的宿命總不過是“春歸何處去,一角闌幹堆落花”。

“打破上海商會局面,重新恢複上海經濟。”看着組織上最新下達的命令,餘千帆知道自己作為長期潛伏在上海的情報員,代號為“書生”的身份要開始發揮作用了。翻出程铮送他的那套戲服,餘千帆開門叫了人來“元寶,去通知程會長,今個兒我要登臺唱出他愛聽的《牡丹亭》,問他晚上來不來。” “餘先生的戲可是程會長最喜歡的啦,甭管您唱什麽程會長都會來的。您就等着吧!”小小的少年跟成了精似的,只管往嘴巴上抹蜜,餘千帆笑着從背後拿出上回程铮送來的蜜餞:“小赤佬,快去快回。” 元寶開心得接過,一溜煙兒便跑了出去。

餘千帆換上戲服,為自己描上精致的彩面。當初他奉命潛伏在上海,與程铮的相識就是因為這一出《牡丹亭》。雖然暗地裏是特務的身份,但是餘千帆仗着一口好嗓子和曼妙的身姿在上海很是吃得開,而程铮就是一個戲癡。每次他登臺,他必然會早早守在臺下。餘千帆在後臺問他“你有這麽愛看我的戲嗎?”眼波流轉,程铮斜斜得撐在牆上,“麗娘好問,程某想做您那柳夢梅,不知可否?” 明明是一席浪蕩的話語,但是他的表情卻十分真摯。餘千帆說“改日你請我去你府上唱堂會吧,我再給你唱上一出。” “今晚,就今晚請你來,我想讓你教我戲曲。”望着程铮,他眼裏像暗藏了明明滅滅的星火。還沒進屋,園子裏的老板就匆匆跑來“千帆啊,今晚上程老板可是花了三條小黃魚要請你去府上唱戲,你好好唱,別怠慢了人家!”餘千帆知道自己已經達到了要接近他的目的,“你等我卸完妝。”

程府和他想象的一樣氣派,果然這賣國的錢會比較好賺。程铮親自将他迎了進來,“千帆,你進來幫我描個臉。” “您這是真要學戲?”“可不是,我想和你唱一次《牡丹亭》想了好久了。” 不消片刻,餘千帆就把程铮的臉畫好了。“驚覺相思不露,原來只因已入骨。”程铮一邊念着戲文一邊抓過餘千帆的手放在了自己的胸口。“千帆,你以後不要去戲園子了。我喜歡你,你跟着我,我會對你好的。” “你瘋了嗎,程老板?…唔…”餘千帆話未說完就被程铮的唇舌堵住了嘴,陌生的口腔裏夾雜着淡淡的煙草味。猛烈的拉扯下,他将程铮反手按在了床上“我不好男風,程老板還請你自重。” “不管你喜歡還是不喜歡,我都是真心的。”餘千帆看着瘦削,但是力氣卻驚人的大。不管他怎麽掙紮,身後的人都絲毫未有松動。“如果你往後還想來找我聽戲,你就別再動這歪腦筋。”不管餘千帆此刻有多厭惡眼前的男人,但是因為有着要接近他的命令,他不能把事情鬧得太僵。放開程铮,他理了理衣角便大步走了出去。“餘千帆,我總會叫你愛上我的。”程铮喊道,餘千帆搖了搖頭嘆了口氣,“真是個瘋子!”

餘千帆不知道程铮對他的情愫其實早在少年時就埋藏心底了,那時候程铮時常是吃了上頓沒下頓,家裏還有個纏綿病榻的母親,不得已他只能大着膽子去偷。哪想第一次他就被對方抓了個正着“小兔崽子,不要命啦!連爺爺我的錢你都敢偷,你看我今天不弄死你!”說着,大漢就操起拳頭往他身上招呼,一拳一拳打得程铮連叫都叫不出聲兒了,像一個破布口袋一樣癱倒在地。“住手,大叔您再這樣打下去人要被你打死啦!”少年眯着笑眼拉住了中年人的手臂,“哪裏來的小赤佬,當心我連你一塊兒揍!”“怎麽跟我們少爺說話呢你!”幾個小厮沖了上來,一見形式不好,大漢立馬變了臉色讪讪地松開了手。“嘿,你怎麽樣?”程铮的雙眼被打腫了起來,吃力地都擡不起眼皮子,他勉強睜開了一條細縫,只看見了少年那燦爛的笑眼如同兩灣淺淺的月牙,然後他就徹底失去了意識。當他再次醒來是在一個小診所裏,“小夥子,你醒啦?身體還有哪兒不舒服的嗎?”一位醫生模樣的青年人關切地問道,空氣裏淡淡的消毒水味兒讓程铮緊張起來“醫生,我沒有錢的。你讓我走吧!” “別緊張,你的朋友早就替你把錢付了,你就安心好好養病吧!” “我不認識他的…他,他有沒有說過他叫什麽名字?” “看來你是遇上好人了呀!不過他可沒有留下姓名啊,這年頭還有這樣的好人,真是不多見…”青年醫生絮絮叨叨地說着他的感慨,程铮卻一句也沒有聽見,只是沉浸在滿滿的失望裏,那是多麽美好的一個人啊,也不知道還能不能再見到了…

命運到底還是垂青他的,六年後程铮終于又在街頭遇見了餘千帆,他幫着一位老婆婆追到了偷錢的小偷,人群裏他笑的那麽燦爛,雙眼眯成了彎彎的月牙形狀,程铮一眼就認出了他。一路上,餘千帆買了陳記剛炒好的的糖炒栗子,張記剛出鍋的桂花糖藕,洋貨鋪裏的鮮釀西梅,後邊兒的程铮就也跟着買。他剝了一顆熱乎乎的栗子放進嘴裏,嗯,前邊兒的人肯定也和這栗子一樣的甜吧!程铮美滋滋的感覺從舌尖甜到了心裏,直到到餘千帆消失在上海有名的紅坊戲園裏。“餘先生回來啦!”剛一進門,元寶就開心的跑了過來。“吶,你要的糖炒栗子,這裏還有剛買的桂花糖藕和鮮釀西梅。”“先生怎麽出門給元寶買了這麽多東西呀?”“因為我遇上了一個傻子啊,他一路跟着我還以為我不知道,我買什麽他就也跟着買。估計手裏現在也是滿滿的包裹呢!哈哈,有趣,真是太有趣了!”

後來,程铮派人打聽到原來他現在成了全上海最出名的戲子,于是程铮就天天帶人去捧餘千帆的場子,送各式各樣的瓜果蜜餞。他渴望他能認出他來,哪怕是一點點的印象,但是想想像他這樣的人餘千帆不知道幫過多少,程铮覺得自己就像地裏的砂石卑微地仰望着餘千帆。也許等他有了足夠的地位以後他就會看見他了吧,抱着這樣的念頭程铮在短短一年內屢屢立功,成了日本人跟前的大紅人,還被捧上了上海商界會長的位子。

即使被餘千帆明确的拒絕了,程铮依然沒有放棄,日日送花籃為他捧場。而餘千帆也只當什麽事也沒有發生,陪他唱戲喝茶。周圍的達官貴人莫不以為餘千帆已經是程铮的人了,都紛紛前來向他表獻殷勤,餘千帆在上海的名頭更勁了。期間,他的上線山茶向他下達了三次命令,靠着自己本身的交際以及程铮這層關系,餘千帆搜集到了不少的情報,摧毀了日軍在北方的一些秘密兵工廠并成功将上海商會一些投靠日本人的不良奸商拉下了馬,大大改善了商會坐大的現狀,有越來越多的商人不再願意與日本人同流合污做虧心的買賣。如此大的動靜讓日本人大為震怒,為什麽書生每次都能知曉日本人下達的商會任務?逮捕代號為書生的地下黨員成了76號的首要任務,目标範圍鎖定在上海商業委員會。

得到風聲的商界名流一時間人心惶惶,生怕被當作了嫌疑犯,性命不保。急于立功的程铮參與了汪僞特工組織的抓捕行動,根據線人的舉報,抓獲了多名隐藏在上海的地下交通員。陰暗的審訊室裏,程铮正在審訊着犯人。又一輪鞭打結束後,名叫彭立國的犯人奄奄一息得垂下了頭。一盆冷水澆下去,程铮走近了對方“還是不說嗎?我很欣賞你的骨氣,但是這兒是76號,這裏要麽是會張嘴的活人要不就是沉默的屍體。你還年輕,你想想你還有家人、朋友,說不定還有妻子、孩子,你忍心看着父母失去兒子,妻子失去丈夫,孩子失去父親嗎?!” 彭立國輕蔑地看着他,“呵,別多說廢話了,我什麽都不會告訴你的。” 知道他一心求死,程铮仿佛看到了當年自己的父親,他一把拿起煤爐裏滋滋作響得烙鐵就燙了上去。“啊!”伴着陣陣慘叫聲,空氣裏彌漫了一股淡淡的焦味。“我最看不起你們這種人了,不負責任!你知不知道,我的父親也像你一樣,愛國愛到去死。結果呢?我母親憂郁成疾,我家裏窮得吃不起飯,我還差點被人打死!你說啊,這就是你們的愛國?” 仿佛戳到了心底裏最深的痛楚,彭立國嗚咽着哭了起來。程铮一把拽起他的頭發,逼他看着自己“你現在還有機會,你說出來,我不但會放你走,還會給你們一筆錢,讓你們全家去香港。” 彭立國眼睛裏稍瞬即逝的渴望讓程铮知道,對方已經失敗了,接下來很快就審出了地下組織的書生将要和他在和平飯店接頭,暗號是他們都拿着一本《七月》雜志。

這一晚上,餘千帆因為傳遞情報在外面呆到很晚,程铮在他家門口一直等到夜深,腳下摞了一堆煙蒂。“你到哪裏去了,這麽晚才回來!”抽完最後一根煙,他狠狠踩滅了腳下的星火,深深得看着眼前的人。餘千帆因為心虛不由得張口就說:“我今晚一直在園子裏排戲啊!你不知道,園子裏最近要上新戲了,我作為臺柱子一定不能讓大家失望的。” “那你練了那麽久,一定餓了吧,我帶你去前面吃碗馄饨去。” “我不想去,我累了。” “當陪我去吧,我一直想帶你無嘗嘗的。”程铮用力得摟過餘千帆,“走吧,走吧!”“你不要這麽幼稚好不好,程會長。”餘千帆用力的一把推開他進了門,“好好好,千帆你別生氣,是我不好。明天我再來找你。”明知道對方是欺騙自己,程铮卻沒辦法對他狠的起來。其實他一早就看見他一個人匆匆走出了戲院,轉眼就不見了蹤影,這早就不是第一次了。等回到車上,程铮下了命令“老安,你去幫我查一下餘千帆,別給人發現了。這是我的私事,有結果了立馬通知我。”

距離抓捕書生的日子不遠了,程铮的眼皮一直在跳,他總覺得要出事兒。“程铮,我來給你送馄饨了。”難得的,餘千帆竟然會主動來他的辦公室找他。“你怎麽來了?” “不是你昨晚巴巴得等在我家門口說要去吃碗馄饨?我看你可憐,今天特意給你送來。”“能吃上千帆買的馄饨,那我真是太高興了。快拿來我嘗嘗。”送馄饨是假,想套情報是真。一個地下情報小組最近被抓,餘千帆的哥哥也在裏面,他迫切的想要救人。裝作不經意得模樣,餘千帆笑道:“恭喜你啊,聽嚴秘書說76號最近又逮着條大魚了,今年你肯定又要升官了。” “原來你是知道我要升官了,才故意買了馄饨來巴結我啊!不用不用,你什麽時候願意和我在一起,我就心滿意足了。”“這些犯人你們打算怎麽辦啊?”程铮握着湯匙的手頓了頓“他們不開口當然就是死了。明天中午在南廣場行刑,你有興趣一起來看嗎?” “我才不呢,等會兒還有戲要排,我先走了,你自己慢慢吃。”裝作若無其事地,餘千帆站起來就要走。“外面天冷,把我的皮衣披上。” 餘千帆回頭粲然一笑,“那你晚上會來看我的新戲嗎?” 程铮笑着說道“當然。”今晚如果把他支走,營救的行動怕是要順利很多吧。餘千帆不會無緣無故對他好,就跟他自己固執的對餘千帆一往情深是一樣的道理。“打電話給行動處的人,讓他們把看管五個地下黨的人減少一半。其他人都去周圍埋伏,要是今晚有人來劫獄,都統統給我擊斃!” “是!”

換上筆挺的西裝,程铮在花店停下買了一大束火紅的玫瑰花。表面上的輕松,其實他心裏已經是一團亂麻,因為今晚,他就會知道結果。今晚唱的是《滿江紅》,一身岳飛裝扮的餘千帆将人物演繹的剛毅不屈“岳某心中明如電,欲加之罪又何難。是非曲直不需辯,分明是阻梗奸謀肇禍端。聖上茍安失遠見,奸相誤國別具心肝。岳飛自有鐵骨迎百難,諒爾等一手豈能遮青天。從來忠奸同冰炭,怕的是冤獄成時慶偏安,那敵兵進犯後悔難!”底下一片叫好聲,別樣的熱鬧。戲進末尾時,程铮喚來手下“你去給行動處打個電話,看今晚的行動計劃進行的怎麽樣了。” 不一會兒,老安便回來了,“會長,那邊說今晚行動處并無異常。” 程铮松了一口氣,但是心裏還是有些懷疑。“等待會兒演出結束了,你去後臺幫我給餘先生帶個話。你就跟他說,我今晚還有公務不能陪他了,明天中午我來開車接他,丁副主任說仰慕他很久了要請他吃飯,請他務必到場。”

聽完老安的傳話,餘千帆點了點頭就回了房間。在臺上,他就一直注意着程铮的舉動。之前他向上級報告尋求救援,得到山茶的肯定答複後他才設計拖住程铮,好讓他們實行救援。但是程铮的邀請讓他心生疑惑,難道是救援任務出現了問題?程铮開始懷疑他了?要讓他去參與行刑?恐懼和絕望讓餘千帆失去了慣有的理智,他決定自己去探個究竟。程铮換了輛汽車停在行動處的轉角,多疑雖然不是什麽好毛病,但是他就是靠着多疑才一步一步安穩的走到現在。餘千帆還沒有靠近76號便被人用槍指着腦袋拉進了汽車裏,程铮笑着說:“原來你是特務。” “你知道為什麽我要來這裏嗎?因為明天你們要殺的人裏有我的親哥哥。” “那你知不知道,你要是再往前踏進一步,你的腦袋就會被射成馬蜂窩!”“他是我唯一的親人了,我求你放我去救他!”餘千帆的眼淚他是第一次看見,但是他幫不了他。“開車,先回家。”

這是餘千帆第二次來,“喝一杯嗎?”程铮剛拿出酒櫃裏的洋酒,餘千帆就一把奪走咕嘟咕嘟喝了一大口。“唉,這酒可不是這麽給你喝的。” “我要是跟你在一起,你會救他嗎?”酒精氤氲了餘千帆的雙眼,程铮只是安靜的抱着他,像抱着一個大號的娃娃。見他不說話,餘千帆急了,一把捧住程铮的臉頰,對着他狠狠得親了下去,另一只手開始解開他的襯衣。觸手的清涼肌膚讓他很是滿意,“我救不了他的。”程铮不想騙他,握住了餘千帆想要繼續的雙手。仿佛是沒有聽懂,身上的人依舊不肯停止對他的騷擾,直到關鍵的一步“嘔!”餘千帆醉的太厲害,一個沒忍住吐了出來。真是上輩子欠了他了!程铮推開身邊的醉漢,帶着一身污穢進了浴室。

宿醉的感覺讓人頭痛,餘千帆一覺醒來發現自己懷裏躺着程铮。難道酒後真的亂了性了?心裏說不清楚是什麽感覺,他只覺得自己腦仁兒疼。“你醒啦?”察覺到身邊人的動靜,程铮也睜開了眼睛。“嗯…昨晚上我喝多了,所以我對你做的那些事情你都…忘了吧。”忘了?程铮心裏一片苦澀,別說是沒發生什麽了,原來就是發生了,這人也不會接受他。“你昨晚自己一個人喝多了,結果還吐了我一身。我這麽瘦弱的人還得扛着你去洗澡,半條小命都要被你弄沒了。”“那真是麻煩你了…”沒等餘千帆說完,程铮就從枕頭下摸出槍頂在了他腦門上。“我喜歡你是一回事,但是你是□□的人又是另外一回事。” “你是在審訊我嗎?” “我要是想要審訊你,你還會站在這裏嗎?我給你一次機會,只要你把你知道的一切都告訴我,我就當這事沒發生過。” “為了國家和人民,我不會向你們低頭的。” 程铮猛得一把掐住餘千帆的脖子,瞪着眼睛看着他“你以為我喜歡你就不會殺你嗎?”餘千帆窒息得眼睛都快凸了出來,就在他以為自己要死了的時候程铮一把松開了手。“咳…你不殺我,我和我的同胞們遲早會殺了你。” “那你先看着你哥哥是怎麽死的吧……我想當你看見生命那麽脆弱的時候,說不定你就會改變主意呢。”餘千帆被捆綁着坐在程铮的車裏,透過車窗他能很清楚的看見南廣場裏面跪着一排人,裏面有他熟悉的身影。執行死刑的士兵手裏舉着一架機關槍,臉上還帶着燦爛的笑容,仿佛稍後進行的并不是殺人而是一場嗜血盛宴。眼見着即将行刑,餘千帆痛苦的掙紮了起來,“按住他!”一時之間,他無法動彈。“砰砰砰砰砰…”機關槍掃射過後,那一排人紛紛倒了下去,只有淡淡的硝煙和流淌的鮮血能證明剛剛所發生的一切。直到行刑結束,餘千帆都沒有動過一下,“你看,這人是不是一下子就沒有了?所以我說啊,人的一個選擇很可能是決定了他的一生。你那麽聰明,一定不會學你哥哥。”程铮認為要想讓眼前的男人活命就必須要先摧毀他的信念,即便是使用這麽殘忍的手段他也願意。

回到程府,程铮就把餘千帆偷偷關了起來。“你放心吧,我這麽愛你,當然不會殺了你。你只要想明白了,我随時放你出去。”仿佛說再多的話也沒有用,餘千帆只是呆呆的坐在窗口,看着外面。樓下滿是巡邏的士兵,可能他還沒跳下去就已經被子彈打穿了。每到飯點都會有人送飯上來,做的都是餘千帆平日裏愛吃的西湖醋魚、清炒芥藍。那一日好像不僅打穿了那一排人的身軀還打穿了餘千帆的內心,連着三天他都保持着一個姿勢沒有動過。“吃飯!我要你給我吃飯你聽見了沒有!”程铮怒氣沖沖地扯着他的頭發,他只如僵硬的木偶一樣随他拉扯,沒有絲毫反應。怕他撐不下去,程铮使勁掰開了他的嘴“他不肯吃你們就給我灌下去!”一碗雞湯下去,“咳咳咳咳…!”餘千帆被嗆得劇烈咳嗽起來,“你不吃飯,我有的是辦法讓你吃。”程铮惡狠狠的看着他,嘭得一聲關上了門。這一場喂飯硬生生得把餘千帆從自己的世界裏拽了出來,他開始每天乖乖吃飯、乖乖睡覺,只是不愛說話。程铮開始搬到他屋子裏,每晚都抱着他入睡,生怕醒來這麽脆弱的他會消失掉。他不說話那就我來說話吧,反正那麽多年他不愛我,我不還是照樣愛他,他在心底做着自我催眠。

程铮以為他和餘千帆可以一輩子過着這樣的日子,但是在一個周日的早晨餘千帆背着他獨自逃走了。府裏的下人都覺得不可思議,平日裏呆頭呆腦的大個子居然能神不知鬼不覺的從衆人眼皮子底下溜走。“所有的人都給我出去找!找不到你們就都給老子滾到76號裏頭,讓你們嘗嘗老虎凳的滋味!”程铮氣得眼裏似乎随時可以噴出火焰。餘千帆從程铮身邊逃走是早就想好了的,從他能自己吃飯開始他就預謀着出逃。而程铮日益相信他的癡呆,在他面前毫不避諱地處理公務更方便他随時竊取機密情報。今天是他和組織上接頭的人傳遞情報的日子,餘千帆小心的換掉了身上的衣服,給自己做好僞裝。

另一邊,程铮找遍了餘千帆平日會去的地方但都沒有他的影子。一時間,他只覺得天旋地轉。一個地下分子,出去以後肯定會去聯系組織,程铮突然想起一個多月前被槍斃的彭立國。他說每個月這兩天書生都會和他在和平飯店接頭,傳遞情報。餘千帆早不跑晚不跑,難道他就是書生嗎?程铮不敢去想他要是落在日本人手裏會怎麽樣,以他的性格肯定會被折磨的生不如死。手表的指針已經落在了12點30分,離行動處包圍和平飯店只剩下半個小時,程铮必須趕在他們之前帶走餘千帆。一路加速,程铮匆忙來到和平飯店,此時就餐的人數衆多,他根本找不到餘千帆。“滴答,滴答…”眼看着時間到了,程铮簡直瘋了。日本人很看重這次的抓捕,不僅出動了全體行動處人員還增加了他們自己的一支憲兵隊。不一會兒,衆多的士兵包圍了飯店,封住了所有的出口,“先生,要聽小曲兒嗎?”一個穿着墨綠色旗袍的女子款款走來。“不用了,謝謝。”一心急着找人,程铮想也不想便拒絕了對方,腦海裏浮現出對方似曾相識的面貌,程铮想起了,這人是上次茶樓裏唱曲兒的姑娘。他擡手拉住了那人“過盡千帆皆不是,斜晖脈脈水悠悠…這詞,是什麽意思?”女子悠悠轉過頭來,笑得特別燦爛:“意思……是不屬于你的人或事物,總是要失去的。”“…”程铮一個愣神,人已經不見了。76號的衆人正在對賓客進行統一排查。程铮收回心思看向窗邊,一位老人正舉起一本《七月》在細細翻看。程铮一邊敏銳觀察着周圍人的動态一邊悄悄挪了過去,拉開老人擋着臉的雜志,赫然便是餘千帆!

“你不要命了!你騙騙我也就算了,你居然還留在上海!你知不知道,現在這裏所有的人都在抓你。你還拿着這本《七月》,你們的人早就招供了這本雜志是你們見面的暗號,趕緊給我。” “那如果你被日本人發現了怎麽辦?”程铮沉默了,“如果我被抓了你就立馬逃,再也不要回來。不過我這麽厲害,應該不會有事的。你這麽擔心我,會讓我以為你對我,嗯…其實還是有那麽一絲絲的愛意的”程铮說着比劃起來,想想竟然有點開心。“你別開玩笑。”餘千帆的心裏隐隐有種不祥的預感,“你把雜志還給我吧,要是被抓了是不會有好下場的。”程铮知道現在這本雜志最為關鍵,以他在日本人面前的表現,這本雜志只有藏在他身上才最為保險。“千帆,你還記不記得,你以前救過一個小男孩?他在街頭偷了東西結果被人發現,差點兒被活活打死。最後,是你救了他還把他送進醫院的。”程铮笑着回憶道,“我記得啊,不然我怎麽那麽篤定你不會殺了我?”餘千帆笑得有些勉強。“是…是這樣啊,我還以為你不記得我了。你,什麽時候想起來的?”程铮的語氣裏帶了些緊張。“喲,這不是程會長嗎?還是該叫您一聲程處長?這麽快就升了職,您可真是太厲害了!等回頭抓到了書生,我看日本人那邊一定會更高興的。”打斷對話的是行動處的李秘書,她是前任處長的一手提拔上來的,所以對程铮說話一直是綿裏藏針。“李秘書過獎了,今天最重要的是抓捕行動,咱們還是先忙工作吧。”他越是想走李秘書就越是不願意讓他如願,一只手輕浮的靠上了程铮的胸口,“這是什麽?”挺闊的手感勾起了她的好奇心,程铮一把抓住她想要再次觸碰的手腕“你夠了。”“程處長,我大膽的猜一下您懷裏藏着的不會是本雜志吧!我再大膽的猜一下,書名兒是不是叫《七月》呢?咯咯咯” “李秘書有發現?”一旁的丁副主任也圍了過來。真是一群渣滓,程铮心裏怒罵道,“現在到底我是你們頭兒還是李秘書是?一個前任處長秘書的話你們也這麽聽?”“唉,程處長,我可不是存心要找您麻煩。畢竟現在在大搜查,您胸口的東西那麽可疑我們怎麽能放過?” “李秘書說的很對,現在是特殊時節,還請程處長讓大家檢查一下。”開口的是随行的日本軍官藤田将軍,他一放話,程铮立馬就被控制了起來,一本《七月》掉落在地上。“你還有什麽好說的嗎?程處長?”“我…”程铮想開口解釋什麽,但最後還是保持了沉默,一行人壓着程铮浩浩蕩蕩離開了和平飯店。

餘千帆随着受驚的賓客一塊兒走了出去,如果組織上知道大漢奸程铮被抓了一定會認為除掉了一個心腹大患。可是他卻一點兒都沒有勝利的喜悅,他想着程铮最後問他的問題,嗯…其實從頭到尾他都記得他。只不過他不說,他就也配合裝作不知道,暗裏卻拿着他對他的感激與喜歡來作為自己防身的擋箭牌。程铮會死嗎?像他這樣竊取了日本人那麽多情報的人很難不死吧!餘千帆失魂落魄地在街上走着,穿墨綠色旗袍的女子上前一把抱住了他,輕聲說道:“我是山茶,組織上讓我掩護你撤退。”

一樣的審訊室裏,程铮自己成為了犯人。老虎凳、辣椒水,那些往日裏他用來折磨別人的工具現在一股腦兒全還給了他。“程處長,啊!我給忘了,你可是大名鼎鼎的特務書生,你說你竊取了那麽多情報日本人會怎麽對你呢?啧啧,真是厲害啊,一邊抓捕地下黨一邊還能傳遞情報給他們。只怕是你往常抓捕的那些人也都是他們故意放出的小魚小蝦吧!” “放你的狗屁!”程铮狠狠啐了眼前的男人一臉,以前他怎麽就沒覺得這些人嘴臉這麽醜陋呢?仿佛是要報複一般,程铮所受的酷刑比平常多出了好幾倍。最後,日本人下令要給這個他們最為讨厭的地下特務書生用中國的五馬分屍來執行死刑。

初春的陽光特別燦爛,程铮被押解到南廣場上。躺在冰冷的地上,那些特務粗暴的把麻繩系在他的脖子、手臂和腳踝上,把另一端分別系在了另外五輛汽車上。繩子劇烈的晃動了起來,這是汽車準備發動的信號。程铮想起了那日在茶館裏聽到的小曲兒,不由唱出了聲:“梳洗罷,獨倚望江樓。過盡千帆皆不是,斜晖脈……”繩子被繃得越來越緊,越來越緊,終于在程铮最後的慘叫聲裏,結束了一切。

南廣場的一角,一輛黑色汽車在程铮行刑後緩緩駛去。對于程铮的情債,餘千帆一輩子也償還不清。他去金店買了一對純金的戒指,一枚放在程铮的衣冠冢裏,一枚戴在自己的無名指上。

不久書生奉上級命令去攔截開往南京的一列火車,前三節車廂裏面滿載了去往南京和汪僞政府洽談合作的日本高級将領。書生的任務是逼停這列火車,讓他們的合作失敗。他拿出準備好的炸,藥,為了确保第四節車廂群衆的安全,只将引線鋪到了第三節的開頭。換了列車員的裝扮後,餘千帆乘機點燃了撚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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