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水月算
張至深只能目不斜視,眼觀鼻,鼻觀心,兩耳不聞窗外事,還得當心身邊的趙毅會不會獸性大發,一路走來實在戰戰兢兢,還好前面有個丫環領路。
短短一段檐廊也不知走了有多久,到達一處平坦之地,四周假山環繞,風清月白,花香露深,繁星幾點,螢火飛舞,好一處幽靜所在。
張至深卻不敢再感慨此處多麽優雅多麽別致,他只看那假山環繞,只看各處凹凸有致的石頭,還有疏密恰到好處的花草植物,不用想也知道這裏最适合用來做什麽,張文宇人面獸心的本質再一次在他心中得以确認。
趙毅擡頭望姣姣一輪明月,環顧四周風清花香,不禁感慨:“明月花香遠,佳人伴我行,此處真乃人間仙境。”
張至深腹诽:仙境你大爺的!也不看看這裏隐藏了多少偷歡男女,這種地方也只有張文宇那樣的人面獸心才能想得出來!
趙毅朝帶路的丫環道:“你先回去,告訴他們不要到這附近來。”
那丫環顯然是見怪不怪的,還面帶詭秘的笑容,目光在他們身上溜了一圈,笑道:“奴婢明白,請二位公子放心……尋歡。”
張至深忙道:“喂,我們不是你想的那樣!”
丫環在月光下朝他微微一笑,轉身離去。
張至深暗嘆一聲,這回真是跳進黃河也洗不清了,擡頭對趙毅道:“你不準亂來啊!”
趙毅道:“趙某的為人就這麽不值得至深相信?”
張至深有些理虧:“也……也不是,就是……好吧,我相信你。”
趙毅忽然笑了一聲,道:“看來你真是被吓着了,張文宇能将尋歡樓經營到如此地步,确實有他的過人之處,你習慣就好。此處風清月白,不做點什麽真對不起如此良辰美景,我若強行要了你,你就是萬般掙紮也是無用,哎,你別躲我,我只是說說,我還等着你算算我的另一半在哪裏,怎會真對你做出此等不義之事,我乃謙謙君子,愛美心誠,取之有道。”
“那我們開始吧。”這兄臺人還不錯,就是唠叨起來沒完沒了,特別是那一堆戲詞似的說辭,真真讓人受不了。
張至深走到石臺邊,這石臺呈長方狀,高約摸到人的膝蓋,不用想也知道這是用來做什麽的,一把銅盆放在石臺上,盆裏的水微微蕩漾,冒着飄渺熱氣,映出一輪皎潔圓月,那月影就好似在微微渙散一般,襯着繁星幾點,螢火數朵,如夢似幻。
張至深奇道:“水怎是熱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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趙毅解釋:“他們自然不知道你将這水用來作何,煙花勾欄院,一般取水你說是用來作甚?”
“這……”張至深已經不知該說什麽好,敢情他打從跟趙毅走在一起,就不知被多少人意淫過多少次了。
“咳咳……”清清嗓子,“我開始了,若是不行,我下次再給你算,銀子也不必立馬給我。”
“勞煩至深了。”
張至深看那一盆清水中的明月姣姣潔白,随着微微蕩漾的水搖晃,離他如此之近,可永遠抓不到,海底撈月,水月鏡花,都是虛無缥缈的幻象罷了,就像那該死的大騙子南箓,皎潔出塵若仙,美麗而優雅,他卻永遠抓不到他,看不透,猜不着,得不到。
“至深,開始了麽?”趙毅走過來問。
“啊……哦……啊!這是……”張至深回過神來,猛然發現那皎潔的明月倒影上竟然是南箓的影子,白衣黑發,細長深邃的美目,背景是紛飛淩亂的花海,他的眼睛漆黑而悲傷,望着一處方向,眼神逐漸變為冷漠和殘忍,毅然地回頭,消失在花海中,零落飛花,那背影依然優雅而高貴,白衣勝雪,烏發如墨,是張至深從未見過的蕭瑟和陌生。
“至深,你怎麽了?”
“啊……我,我……我在想月術的口訣,你先不要打擾我。”
趙毅道:“你剛剛的神情,很奇怪。”
“怎麽奇怪了?”
“似乎很悲傷的樣子,你在裏面看見了什麽?”
張至深輕松笑道:“不就一輪明月,還能有什麽,你先等等,我看看能不能給你算出命數。”
他深呼吸努力平定體內心的躁動和不安,才開始結印念咒,雙手覆在銅盆上,再慢慢移開,手心一直有汗在冒出,手指有些微微發抖,他甚至有些不敢看那水中的明月到底會出現什麽變化。
但他依然看見了,那握着趙毅的手的陌生男人,滿目深情。
張至深問趙毅:“你想看看他是誰麽?”
趙毅也有些緊張:“他,他是誰?”
“想看的話,将你的血滴入水中。”
趙毅毫不猶豫地抽出腰間一把匕首,寒光閃過,張至深還沒來得及阻止,他就刷地一下将手腕劃破了,鮮血不要錢地往盆裏流,還一臉決然地問:“夠了沒有?不夠我再劃一刀!”
張至深扶額:“夠了夠了!我的意思是只要一滴血,你那麽大方做什麽,再劃就要出人命了,哎,你……”
趙毅的手腕還嘩啦啦流着血,一滴滴落在盆中染紅了姣姣月影,他望着那裏的情景出神,帶血的匕首掉落在地,雙手在漸漸發抖,鮮血不停地流入水中,“滴答、滴答”的聲音在月夜中十分清晰。
張至深擔憂道:“趙毅,你……怎麽了?那個人是誰?”
趙毅擡頭望着他,順着月色,濃重的陰影下的目光布滿了恐懼,他抖着嘴角張了幾次口都沒有聲音,只是不停搖頭,似乎渾身都浸在一種巨大的恐懼中,失了魂魄,許久,張至深才聽見他顫抖的聲音。
“不,不,這不是真的,絕對不可能……不可能……”那聲音沙啞着從喉嚨中擠了出來,根本不像他往常的聲音,壓抑着巨大的恐懼,如同靈魂最深處的哭泣。
“你,你怎麽了?”
張至深小心地想扶住他似乎要倒下的身子,他卻猛地打翻了石臺上的銅盆,大叫道:“不,這絕對是假的,我不信!我不信!”
他一步步倒退着,也不管手腕上依然鮮血淋漓,如同一頭發了狂的野獸沖入黑暗中。
“趙毅!趙毅!你去哪裏?”張至深被他激烈的反應驚得不小,連忙跟了上去,這人要是忽然想不開尋了短見,他可付不起這個責任。
隐約猜到那月影中的人是誰,但為何他會讓趙毅如此發狂?
他追了一段路就跟丢了,雖是月夜,卻也不便視物,他只能找了小路回到前樓,彎彎曲曲一路上又不知經過了多少對野鴛鴦,再沒心情去害臊和罵張文宇人面獸心了。
一回到燈火明亮處,他逮着人就問張文宇在哪裏,大家都說他出去了,他忙跑到門外就看見張文宇一臉深沉的回來。
張至深跑過去道:“張老板,你看見趙毅沒有?他剛剛發了瘋一般跑……”
“張至深!你到底對他做了什麽?”張文宇猛地抓住他衣領,眼睛發紅,惡狠狠地質問。
張至深一驚:“我……我沒做什麽,是他自己……”
“沒做什麽!沒做什麽他會是那樣失魂落魄發了瘋的樣子?沒做什麽!他的手腕為何有那麽深的傷口?你還敢說你沒做什麽!”
張至深苦道:“他讓我給他算了一命,他看見自己的命數就變成了這個樣子,我也不知道他會變成這樣!”
“你給他看了什麽?”
“将來伴他終老的人是誰。”
張文宇抓着他的手更加用力,又有些緊張道:“那個人是誰?”
“我也不認識,長得還挺好看,穿了身黑衣服,還挺溫柔的樣子。”
“是他……不可能是他……”張文宇的手忽然松了,雙目失神地望着遠處的燈花,融入繁華萬千。
張至深逃離他的魔爪,整整衣服,怎麽所有人一激動都喜歡抓他衣領,這料子可是南赫國運來的上品織錦,值錢得很。
張至深還是擔憂地問:“趙毅呢,你看見他了?”
張文宇道:“他被家人送回去了,張至深,他若是有一絲差錯,我唯你是問!”
“好好,我一定負責到底。”十五兩銀子沒拿到,還莫名就成了罪人,這筆生意虧大了。
“那我先回去了。”
“你以為你還能回去?”張文宇冷笑一聲,身後幾個看似護院的漢子無聲無息地出現,“這幾天就勞煩張公子住在尋歡樓,直到确定趙毅無事,我才放你回去。”
張至深真是打掉牙往肚裏吞,他此時也毫無辦法,只道:“那好,我今夜就睡夜心的房。”
張文宇看向夜心:“好好伺候張公子。”
夜心滿臉喜色:“是,老板。”
“那我們睡覺了。”張至深摟着夜心,打個哈欠就擺着大爺範兒上了樓,夜心回眸朝其他姑娘們一笑,炫耀了個十足。
進門後,張至深往床上一趟,床帳一放,不理人了。
夜心湊過去道:“公子,今晚讓夜心好生伺候你。”
床帳裏飛了一張銀票出來,張至深的聲音懶懶傳出:“你自己找地方,這床小爺我睡了。”
“可是老板讓我伺候你……”
又一張銀票從床帳裏飄出:“滾。”
“是,張公子請安歇。”
夜心吹滅蠟燭安靜地關門出去。
張至深心裏亂七八糟的,眼前一下是月影中南箓悲傷的眼,一下是趙毅瘋狂和恐懼的臉,那句“能看穿水月,算透塵世”的話語如詛咒般回蕩在腦海,各種事物紛繁地闖入腦中讓他輾轉難眠,迷迷糊糊地快到天明才睡着。
醒來已經日上三竿,但青樓一般都是晝伏夜出,整個尋歡樓安靜極了,張至深一開門,門外兩個模樣清秀的丫環守着,說道張老板吩咐,以後張公子就住在這裏,哪兒也不能去,有什麽需要盡管吩咐。
張至深知道是被軟禁了,也只得随遇而安,有人伺候的日子過得自是惬意。
三日後,趙毅生龍活虎地出現在他面前,還滿臉愧疚地道歉,張至深哪兒還敢受他的歉意,呵呵笑幾聲立馬滾蛋走人。
張至深回到家中時,院子的門沒上鎖,他的心猛地跳了一下,有些期望又有些驚喜地進了院子,匆匆忙忙推開門,明亮的光線撒入屋中,那一抹纖塵不染的白衣融入金光中,緩緩回頭,露出一雙深邃漆黑的美目,靜靜看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