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清晨,時鐘指針指向六點整,手冢國光準時醒來。取過置于床頭的眼鏡戴上,順手拉開窗簾。纏綿了兩個星期的陰雨仍未結束,陰雲密布的天空低沉而壓抑。
起床、刷牙、洗臉、梳洗、穿衣,普通人每天都做的事情,在手冢國光做來顯得特別一板一眼。最後穿上白大褂,寬大的穿衣鏡裏映出的就是手冢國光,男,29歲,東京榮成綜合病院普外科主治醫師。
走出值班室,走廊裏早起的病人紛紛向手冢問早安。手冢千篇一律地微微颔首,道聲“早”,沒有一點多餘的表情。
護士站裏,伊代護士睡眼惺忪地寫着交班記錄,手冢進來時一個呵欠正打了一半,頗有點尴尬。
“啊~~~早啊,手冢醫生。”
“早。”
“昨晚很平靜呢。”試圖說點什麽。
“恩。”手冢低頭寫起交班記錄。
見手冢無意多說的樣子,伊代撅了撅嘴。好在早已習慣,科室裏的同事都見怪不怪了。
原本夜班後就是休息,但手冢今天有兩臺手術。寫完交班記錄,時間尚早,便在醫生辦公室坐下,閉目在腦海中再次确認今次手術的步驟。
七時半,上班的醫生、護士已陸續到來。今天是星期一,有例行的朝會,故醫生和護士分別在各自的辦公室裏聚集起來。
朝會時間已過了十分鐘,普外科主任川本還未出現。上杉副主任做作地清清嗓子:
“那麽,我們就先開始吧。手冢醫生,倉田醫生,請你們先談談今天的手術安排~~~”
“啊,對不起,對不起。我來遲了。”說話的正是急匆匆進來的川本主任,“院長找我有點事,所以耽誤了。抱歉。”
上杉副主任的臉色不為人注意的暗了暗。
“在朝會開始之前,先為大家介紹一位新同事。呃,不二君,請進來。”‘
随着川本的招呼,走進來一位相貌俊美異常的年輕人。
“我叫不二周助。從今天起,進入這家醫院工作。請各位前輩多多指教。”
說着深深一鞠躬,嘴角上揚,露出可親的微笑。因了這個微笑,原本有些昏暗的辦公室猶如照射進陽光一般,感覺明亮了很多。衆人不由得竊竊私語,幾位年輕女醫生已經紅了臉。
似乎早已料到會有這種場面,不二周助不以為意的笑笑,目光卻被坐在角落裏,從剛才起就一直低眉斂目,不曾有任何動作的人吸引了。好像和人不太一樣呢。
待衆人平靜下來後,川本主任繼續說道:“不二君剛進醫院,還處在見習期。我們普外科是他輪轉的第一個科室。不二君可是我們~~~”
“咳咳。”不二的咳嗽聲打斷了川本的話,同時遞了個眼色過去。
“呃,呃,那個,不二君可是東京大學醫學部畢業的高才生啊。呵呵,呵呵。”
不二笑得謙遜:“哪裏,在這裏我還要從頭學起呢。”
說話的同時,感覺有兩道銳利的目光從自己臉上劃過。應該就是坐在角落那人吧。哼,很有趣的樣子呢。
“那麽,手冢君,我就将不二君交給你帶吧。”川本吩咐。
“是。”手冢低聲但清晰地應道,擡起頭迎上不二的目光。
兩人的視線交戰片刻。
“手冢前輩,請多指教。”不二笑得燦爛而複雜:事情變得更有趣了呢。
“不二君,請多指教。”手冢面無表情但眼神犀利:這家夥不簡單。
朝會結束,手冢帶着不二去護士站取了病歷查房。一間間病房走過,檢查病人狀況開出醫囑的同時,向不二介紹病員的病因、病情。不二并不多話,安安靜靜地聽,安安靜靜地記。
查完病房,手冢吩咐不二:“不二君,你将化驗單開好後給15、16、17、24床病人換藥,然後去了解昨夜入院的21床情況,寫一份住院病歷。今天的手術你不用參加了,先熟悉熟悉情況。”
“是。”不二毫無異議地笑着應道。手冢總覺得那個笑容裏有內容。
事實證明,手冢的感覺并非空穴來風。
手術結束後,手冢打開21床病歷,發現住院病歷僅寫了兩頁紙,遂叫過不二。
“不二君,請重寫一份病歷。”
“為什麽。”不二看着手冢問。
“不合格。”手冢的聲音沒有一絲起伏。
“怎麽不合格,我可是參照手冢醫生的病歷寫的。”
手冢面無表情地掃了不二一眼:“你還在見習期,仍然要和實習時一樣寫大病歷。”
“哦?是這樣的麽?我都不知道哎。對不起。”不二一臉的恍然大悟。
手冢也不予理會,轉身走出辦公室,沒注意到身後的不二那一聲輕哼和玩味的笑容。
果然是個有趣的人呢。
第二天,重寫的病歷放在手冢面前。
手冢看了一眼病歷:“重寫,字跡太潦草。”
下午,第三份病歷又被打回。
“重寫,要用藍黑墨水寫。”
第三天,
“重寫,還不夠詳細。”
于是,不二周助參加工作後的第一份病歷寫了整整三天。但他并不顯得厭煩,也不曾抱怨。反而很樂在其中的樣子。
第四天,不二将21床的病歷以及這幾日新入院病人的病歷一并交給手冢檢查。詳細、規範,字跡清晰而漂亮。
手冢邊看,邊緩緩說道:“前幾天,你是故意的吧?”
雖是問句,語氣卻是肯定的。
不二還打算繼續裝傻:“什麽故意的。”
“病歷。”
“恩?呵呵,手冢君看出來了啊?”被拆穿了,表情、語氣也沒有一點尴尬的意思。
“為什麽?”手冢直視的目光,似要深入不二的心底。
不二完全不懼地與之對視。
“沒什麽,覺得好玩罷了。想看看手冢君的表情會不會有所變化。不過,看來是失敗了呢。呵呵。”居然還不怕死的笑出聲來。
手冢收回目光:“準備一下,跟我進手術室。”
“是。”
今天是兩臺連臺手術。先是一個六十多歲老婦人的胃大部切除術,後是一個19歲男孩的乳腺增生結締組織切除術。
更衣室內,不二饒有趣味地看着手冢脫至只剩內衣,再換上淺綠色的衣褲,套上清潔鞋。
“你怎麽還不換衣服?”
“啊?”不二沒料到背對着自己的手冢居然覺察到自己的行動,倒是受了點小小的驚吓。匆忙換好鞋和衣褲,戴上手術帽,很仔細地将頭發全部塞進帽子裏,再戴上口罩,确認完全遮住口鼻後尾随手冢進入消毒室。
不二消毒雙手的同時,注意着手冢的一舉一動。不出所料的,手冢的動作規範地可以寫進教科書。
先用肥皂作一般洗手後取過無菌毛刷蘸取碘伏刷手,從手心到手背,到手指,再到指縫、甲溝,一直刷到肘上10厘米處,刷得一絲不茍。兩手交替刷洗,每次三分鐘,反複刷洗三遍,絕無偷工減料。
洗手完畢,保持拱手姿勢,來至手術室前。感應門應聲而開,麻醉師、護士及另一位醫生小野已經做好病人手術區的準備工作。
手冢和不二分別取過手術衣,輕輕抖開,提起衣領兩角向上輕抛,将雙手插入衣袖內,兩臂前伸,由護士協助穿上并系好腰帶,最後戴上無菌手套。
一切準備完畢,手冢看了看在場的人員,微一颔首:“開始吧。”一名護士便遞過了手術刀。
鋒利的刀鋒劃破皮膚,鮮血滲出,護士馬上用棉球試去。刀口劃至需要的長度,露出黃色的脂肪層。劃破脂肪的時候一股令人惡心的油腥味撲面而來,靠得比較近的護士和小野醫生都皺起了眉頭。不二看了看旁邊的手冢,還是波瀾不驚的樣子。
老婦人肥胖異常,普通人一次便可劃破的脂肪組織,硬是劃至第三刀時才露出裏面的腹膜組織。終于露出了整個胃髒,手冢動作準确精細地結紮住胃的一部分組織和血管,将原發病竈部分和病竈遠側的2/3部分進行切除,并将區域內的大小網膜和淋巴結一一掃除。不二在旁幫忙拉勾和用負壓吸引器吸引不斷滲出的血水。
說起來很簡單,實際操作起來并不容易。再加上病人年齡已然不輕,凝血功能比較差,各個組織也已如破布般腐朽,所以更增加了手術難度。
時間一分一秒地過去,手冢額上漸漸有點點汗水滲出。
“擦汗。”
卻沒人響應,手冢略有些意外地擡頭看了看。原本負責擦汗的護士去血庫取血尚未回來,而其他人都戴有無菌手套。
“擦我肩膀上吧。”說話的是不二。
手冢一怔,看了看不二,但并未說什麽,低頭将汗水抹在了不二的肩上。
手術進入尾聲,切除下的組織用生理鹽水沖洗後送去了病理室,護士開始清點器械和敷料,準備關閉腹腔。
手冢拿起持針鉗,略一猶豫後讓開了位置,說道:“不二君,你來關閉腹腔。可以嗎?”
“是。”不二接過持針鉗,動作很熟練的縫合起了腹腔。
手冢拱手在旁看着,并不說話,但看得出對不二的表現還是滿意的。
最後一針縫上後,不二輕輕地舒了一口氣,擡頭看到牆上的鐘,這時才發現八點開始的手術已經進行了4個多小時了。
護工将病人推出手術室。手冢他們略微休息了一下,換過新的手術衣和手套,馬上開始準備第二臺手術。
病人是個19歲的男孩,開始麻醉之前非常緊張的瑟瑟發抖。
不二軟語安慰道:“別緊張,只是小手術而已。我保證你手術結束後都能自己走出手術室呢。”說着還附送了一個微笑。
不知是不二的話起了作用,還是受到不二笑容的影響,男孩漸漸平靜下來。
穿刺後,麻醉師将局麻藥由導管注入硬脊膜外腔。估計藥物起作用後,手術開始。這臺手術比起前一臺無疑只是個小手術,故氣氛也顯的輕松了些。小野醫生甚至還開了個玩笑:
“這小夥子胸部比有些女孩子長的都~~~”接受到手冢送來的眼神,小野乖乖的閉了嘴。
一個小時不到,手冢便完成了增生結締組織的切除,皮膚的縫合仍然讓不二來做。
已經是下午兩點了,大家都顯得很疲勞。
不二縫到第三針時就覺得眼前有些模糊,勉強縫合完畢,持針鉗尚未放下,人就不聽使喚地軟倒在地。
“不二君,不二君!”
聲音似乎是從很遠的地方傳來,眼前的一切卻很清晰:看到手冢将自己從地上抱起,走出了手術室。
呵呵,好像還是沒有表情呢!
好累啊!
不二頭一歪,昏倒在了手冢懷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