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不過第二天上班時,不二很高興的發現,昨晚失眠的并非他一人。
不二已經盯着自己看,不,研究了十分鐘之久,被盯得渾身不自在的手冢終于問道:“我臉上有什麽嗎?”
“恩。”不二鄭重其事的點點頭,“有很重的黑眼圈。手冢君昨晚失眠了?”
“沒有。”事實證明,脫口而出的話更容易引起懷疑。
“哦?是嗎?”不二一臉懷疑地湊到手冢面前細細打量。縱然是定力極強的手冢亦撐不住了,匆匆離開座位:“我有事要去院部。”疾步走出辦公室,脫離不二視線範圍後才放慢腳步。沒有注意到身後不二古怪的笑容。
看來,手冢并非如他外表表現的那般平靜嘛!
怎能告訴那家夥,自己一夜未合眼。躺在床上,一閉上眼睛,腦海中就會浮現出不二的身影,不二說過的話反複回響在耳邊~~~
“現在有一個人總在我腦中出現,我想見他,又怕見他。見不到會想他,見了他又不知如何相處,如何面對。我想要關心他,想要了解他,想要和他在一起。手冢君,你說,這就是喜歡麽?~~~”
喜歡?喜歡?喜歡?
難道這就是喜歡?自己在想些什麽?不二可是和自己一樣的男人啊。而且,不二都說他有喜歡的人了~~~等等,不二喜歡的人?為什麽想到這個,自己心裏面會有種不舒服的感覺?自己這是怎麽了?
院長辦公室裏,手冢見到了南條院長和大外科主任诹訪。被告知,上杉受到行政記過處分,職位保留,但所負責的事務有手冢接手。離開院部時,诹訪意味深長地拍拍手冢肩膀。手冢自是明白主任的意思,但此時卻有些心不在焉。
回到科室呆坐了一會,護士找到辦公室,手冢才想起今天還有一臺手術。在場的醫生護士奇怪的看着手冢匆忙趕去手術室,不由議論紛紛,似乎誰都沒見過手冢有如此反常的時候呢。惟有不二低頭掩飾着竊笑,以至手冢折回來喊他的時候,笑還來不及收住,被手冢狠瞪了一眼。
不二因為手指的傷,暫時還不能上臺,所以只換過衣服在旁觀摩。與其說是觀摩手術,還不如說是在看手冢。雖然不是第一次看見手術臺上的手冢,但那時自己也在操作,無法如現在這般好整以暇地看他。
手術臺上的手冢比平時更嚴肅、冷峻,眼神專注,動作規範、簡練,沒有多餘的動作和話語。在場的人也會被他所感染。怪不得手術室的護士都說手冢醫生的手術最安靜,而別人都免不了要說些不相幹的。
看着看着,不二忽然覺得自己并不喜歡以這樣的方式來看手冢,就像個局外人。還是喜歡和手冢并肩站在手術臺上的感覺,享受那種不需要語言交流就能達到的默契。
當手冢縫合完畢擡起頭來時,發現不二已經不知在什麽時候離開了。不二不站在身邊的手術,總覺得心的某個角落有點空落落的。從什麽時候起,自己已經習慣有不二站在身邊了?
辦公室裏,不二費力地寫着病歷。手冢在門口看了他一會,見不二寫着寫着停下了筆,擡頭毫不意外地向自己揚起微笑,
“手術結束啦?”
“恩。”目光落到了不二書寫的病歷上,兩根手指受了傷,還能寫出這麽漂亮的字。
拉過病歷,從不二手中抽過筆,代不二寫下去。
“手冢君,我可以的~~~”
“沒什麽,也是我的工作。你~傷口快點愈合,回手術臺來。”
我會的,為了能盡快站在你身旁,我一定讓傷口快快愈合。
這日,普外新進來一位病人,前呼後擁來頭很大的樣子,甚至川本主任親自檢查,安排病房。從旁人的議論,不二大致了解到這病人是某國會議員,酒精性肝硬化患者,入院準備進行肝移植手術。不二不以為意的撇撇嘴,沒興趣再聽,轉身回辦公室去了。甫一踏進辦公室,不二還以為發生了什麽不得了的大事:院長、大外科主任、普外科正副主任都正襟危坐。
“呃?抱歉,打擾你們了。”剛想退出,卻被川本叫住了。
不二挪到手冢旁邊位置,輕聲問什麽事。手冢不語,示意聽院長講話。很快不二就聽明白了大意。病人是國會掌有實權的風間議員。聽到這,不二就想起新聞中經常出現的那個滿面紅光、噸位很引人注目的形象。這次的肝移植手術要全力以赴認真對待雲雲。可惜,外科的這幾位要麽老謀深算,要麽深沉冷峻,都沒有因為院長的話而表現出很重視的樣子,就連資歷最淺的不二都笑嘻嘻的。南條就轉換話題,請诹訪作為臨時手術組組長盡快安排手術人員,制訂手術方案。
散會後,不二看着追着南條院長出去的上杉,對手冢說:“上杉想要重新爬起來,這次可是個大好機會呢。”
手冢還未說什麽,就被诹訪叫去了。
從诹訪辦公室出來的手冢還是一如既往的平靜。翻看資料的時候,不二淡淡的問道:“主任讓你負責手術的哪個部分?供肝植入?”
“你又什麽都知道。”
“呵,猜都猜的到。手術最關鍵的部分,诹訪主任最器重的手冢國光醫生不擔任誰擔任呢?”頓了頓,不二眯縫起眼睛,看着供肝一欄的內容,“哼,畢竟是議員呢。那麽多人苦苦排隊等着移植器官等到死,他卻那麽容易~~~多麽公平的世界!”
手冢頗有些意外:成日裏以笑臉示人的不二,雖然知道他不是那種陽光燦爛的人,也時不時的腹黑一下,卻鮮少會言辭激烈。
第二天,相關的醫護人員集中開會,诹訪主任宣布了手術安排。
手術定在三個星期之後。整個手術過程分成四部分:麻醉由麻醉科主任親自擔任;第一部 分開腹由川本主任主持;第二部分病肝切除術由诹訪主任主持;第三部分供肝植入由手冢主持;最後的腹腔關閉由上杉負責。
上杉對這樣的安排顯然很不滿,不過也是無可奈何。
然後是對手術步驟的讨論。會議進行了很長時間,以至走出醫院時已是華燈初上。手冢将車開至醫院門口處,接了不二一起回家。
從那次手指受傷手冢送他回家以後,每次下班不二都會用各種理由賴着讓手冢送他。不二家離醫院不近,原本每日都是擠公車上下班,手冢問過他為什麽不買車,不二說自己窮買不起;到過不二家後,這個借口就不管用了,住那麽大一幢房子會窮?不二的解釋是自己工作不久還沒多少積蓄,也不想用家裏的錢,這個理由倒也能讓手冢接受,但不二接下來的“而且”卻讓他皺起了眉,這家夥居然說開車太緊張,會長白頭發,不如找個專職司機的好。到現在,手冢都習慣了每日送他回家,不知不覺中真成了不二的專職司機。不二有次很得意的在護士站說這件事,還說這就叫“和平演變”。手冢正好經過聽到,吓的衆護士一哄而散,不二卻不怕死的靠在操作臺上看着手冢嬉笑。雖然當時手冢的臉色據衆護士描述是少有的吓人,但事後,大家還是看到手冢依然每天送不二回家。事實上,不二曾盤算過讓手冢早晨也來接自己上班,但在知道手冢的作息規律後就打消了這個念頭。每天六點就起床,對不二來說大概是下輩子也做不到的事。
坐在副駕駛座的不二雖然已熟悉了手冢開車時不說話的習慣,不過不代表他不說話,有一搭沒一搭的胡扯,也不在意冢在不在聽,更不去理會手冢會不會覺得煩。說累了,又不安分的東翻西找。在車載音響裏居然發現了一張JOHN DENVER的CD,這個發現讓不二心情大好。
有一會沒聽到不二的聲音,手冢微側過頭,不意外的看到不二已經在音樂聲中睡着了,這也是每天必定上演的戲碼之一。
睡着了也是笑眉笑眼的模樣,這家夥~~~
調低音響,關上車窗,幫不二披上自己的外套。
弄不清,自己好象很喜歡這種感覺,希望這條路永遠開不到頭。
手術那天,不只來了風間議員的親屬,還有很多政要,聽南條院長介紹了手術組成員後,和他們握手表示勉勵。手冢還是那副見了外星人也不動容的樣子,不二站在他身後耳語:“看上杉。”上杉滿臉堆笑,點頭哈腰的表示自己的決心。
手冢看了一眼就偏過頭,不二輕哼了一聲也轉過頭。
一位容貌清麗的女子上前來,向手冢他們一鞠躬,
“各位,拜托了。請一定讓我父親能夠康複。”
不二有些意外,那胖的像某種動物的風間議員居然有這麽漂亮的女兒,不免就多看了兩眼。那女子察覺到了,向不二甜甜一笑,
“不二君,也拜托你了?”
呃?居然知道我?
不二比賽般的也綻出一個甜死人不償命的笑容:“我只是助手呢。風間小姐應該要拜托這位手冢醫生。”
風間小姐眼梢帶過手冢:“當然要請手冢君多多盡力。”視線還是落在不二身上,“不二君年紀輕輕就參加這樣重要的手術,肯定前途無量呢。”
“前途無量不敢說。而且對我們醫護人員來說,每一個手術都很重要。”不二回答的滴水不漏。
風間小姐張張嘴,還想說什麽,手冢冷冷說道:
“不二,該進手術室了。”轉身走出辦公室,不二緊跟在後,把個風間小姐晾下了。
九點,手術準時開始。
麻醉科主任對風間議員采用了硬膜外持續性阻滞麻醉加吸入性全麻。麻醉起效後川本和倉田進入手術室,用記號筆畫出手術切口的位置,鋪好手術巾,穿戴好手術衣及手套。川本接過手術刀,在雙側肋緣下做切口,從正中線一直延伸到劍突,層層深入,并在腋靜脈和門靜脈根部進行插管,安置了靜脈轉流泵。
已消毒完畢的诹訪和兩名助手随即進入手術室,進行手術的第二部 分。手冢抱着手和其他人一起站在手術室隔壁,透過玻璃注視着手術過程。不二雙手插在白大褂口袋裏,站在手冢身後。
诹訪先切斷了肝圓韌帶和鐮狀韌帶,助手置好腹腔拉鈎并置好肝門阻斷帶,然後依次切斷數條韌帶,使整個肝髒完全游離後解剖肝門。分別将膽總管、肝動脈和門靜脈橫斷,再将肝髒上翻,逐步結紮肝短靜脈。
手冢看了看牆上的時鐘,示意不二和小野準備消毒。
刷手時,不二看看神色緊張的小野,忽然說道:“今天我好象忘記吃早餐了。”小野瞪大了眼睛,手冢剛想說什麽,不二又想起了什麽似的:“不過,午餐沒有忘記。而且我剛剛把手冢君抽屜裏的餅幹給吃了。”
小野笑道:“不二,你這家夥。”手冢瞪了他一眼,也明白不二是為了緩解小野的緊張情緒。不過,不二應該比小野更沒大手術的經驗,他卻鎮定自若。這家夥,到底是什麽樣的人啊?
進入手術室,诹訪已經将病肝完全切除,在對創面進行止血。在護士的協助下,手冢等三人換上手術衣,戴好手套。
诹訪走下來,經過手冢身邊輕聲說:“看你的了。”手冢點點頭,步履鎮定的走上手術臺。不二再一次看向手冢的眼睛,眼神中的堅毅讓不二充滿了信心。
放置在UW液中的供肝送來了。手冢擡頭看時鐘,下午一點。向小野點點頭,再看向身旁的不二,後者唯一露出的雙眼依然寫滿笑意。深吸一口氣:“開始吧。”
“腔靜脈吻合。”手冢簡單的發出指令。
由于檢查發現供肝的腔靜脈口徑較大,手冢選擇了三條肝靜脈剪開,形成了一個較大的開口後與腔靜脈進行吻合,同時通過門靜脈靜滴入4℃的林格液,經肝下腔靜脈流出。
腔靜脈的吻合用了56分鐘。南條、诹訪通過架設在手術室內的攝影機清楚的看着這一過程,不由露出贊許的笑容
“門靜脈吻合。”
将過長的門靜脈切除,手冢選擇了6-0無創傷線,對供肝門靜脈和受體門靜脈兩端進行吻合。僅用了10分鐘就順利完成了門靜脈的吻合。
“動脈吻合。”
手冢發出指令後,隔壁觀摩的人都不由自主欠起身,神情緊張而嚴肅。這是肝移植手術最最關鍵的步驟,手術成功與否很大程度上取決于此。
由于供肝和受體的肝動脈都較短,直接吻合有困難。手冢選擇在受體近胃左動脈和脾動脈起源處的肝總動脈側壁行端側吻合。
時間悄悄的流逝,手術室裏只聽見儀器運轉和器械碰觸的聲音,語言都已省略,由眼神交流代替。
一小時後,動脈吻合完成,用電磁血流測量儀測量肝動脈血流量顯示為350毫升。手冢微一颔首,
“灌注。”
“是。”不二松開止血鉗開放門靜脈,放了300毫升血後,再松開腔靜脈入口的阻斷鉗。小野則将肝下的下腔靜脈縫紮起來。
肝髒血流重新開始灌注,麻醉師示意病人情況一切正常。
手冢剪開較細的供肝膽總管側壁和受體膽總管兩端吻合。膽管重建完畢,手冢示意不二在病人左膈下、肝下和右膈下分別放置腹腔雙套管以引流創面滲液,并标明位置。
至此,整個手術的主要部分—肝移植完成。手冢三人離開手術室,上杉進來關閉腹腔。
傍晚5點45分手術全部結束,人人都是力倦神疲,彼此打了招呼就散了。
回家的路上,不二睡了個天昏地暗,到了家門口也沒有醒轉的跡象。手冢不忍叫醒他,遂下車按響門鈴。開門的是不二的姐姐由美子,見來人神情嚴肅,不知何事。聽手冢說明原委後,一個勁地道謝。手冢輕輕抱起不二,将他送回房間。
雖然不止一次送不二回家,但都是送至門口即回,這還是手冢第一次進入不二家。由美子引領手冢來到不二在二樓的卧室,将他安置在床上。由美子拉上窗簾,轉身見手冢在幫不二脫鞋,順手拉過薄被為他蓋上,不由笑道:“手冢君還真是細心呢。”手冢一怔,也不好說什麽,點點頭算是回應。
打量了一番不二的房間:整個房間以米色為主要基調,北歐風情的設計顯得簡潔明快,沒有什麽多餘花哨的裝飾;和自己房間的簡練不同,不二房間的陳設雖也不多,卻讓人感到溫馨,有家的感覺。物品的擺放,乍一看覺得淩亂,但細細品味卻會發現淩亂之中透着條理;每件物品放的位置看似不經意,事實上都是放在方便拿取的位置。窗臺上七、八盆大小不一、形态各異的仙人掌吸引了手冢的視線。
由美子注意到了,笑:“我弟弟最喜歡仙人掌,這些都是他的寶貝呢。很奇怪的愛好吧?”手冢不置可否,心裏卻在想,不二的話,喜歡什麽都有可能。
下樓來,手冢在客廳遇見了不二的父親。雖是初次見面,但手冢一眼就能肯定這位年約五旬的老人是不二的父親。其實不二父子長的并不相象,但不二認真時的神情卻和眼前之人如出一轍。
不二的父親用和不二一樣的研究性的眼神上下打量了一番手冢,緩緩說道:
“手冢國光?不二的同事?”
“是。”手冢鎮定的回答。如是別人,在這種眼光的注視下恐怕早就落荒而逃了。
“請坐。我是不二的父親。”手指向沙發,“經常聽不二提起你,我們家不二多承你照顧了。”
“這沒什麽,同事間互相照顧是應該的。”
不二父親點點頭,眼睛一刻也沒離開手冢的臉:“方便的話留下吃頓便飯吧。”
“謝謝,不過今天時間已晚,就不麻煩了。我該告辭了。”不知為什麽,手冢不怎麽喜歡不二父親的眼神,雖和不二相似,但多了很多複雜的東西。不二父親也不甚留,令由美子送手冢出門。
手冢在電腦前查閱資料時,手機響了,號碼顯示是不二。
“沒有打擾你吧?”慵懶的聲音還是透着疲憊。
“沒有。怎麽還沒睡?”電腦上顯示時間已是十點半,語氣中不禁帶上了一點責備。
“呵,我剛醒呢。手冢不也還沒休息。”
“~~~”
“手冢~~~你,見到我父親了?”
“是。”
“他有說什麽嗎?”
“沒有,怎麽了?”
“沒什麽。他沒吓到你吧?”
“~~~”
“呵呵,不打擾你了,明天見。”
“恩。”
等待片刻,沒聽見不二關機的聲音,卻傳來他的輕笑,
“手冢,你先挂,好麽?”
“你先挂。”手冢不容置疑的說,又傳來不二的輕笑,
“呵呵,手冢君還真是任性啊!”不等手冢說什麽,就挂掉了電話。
“嘟嘟”的忙音響了許久,手冢才挂上電話。怔怔地對着電腦屏幕,卻發現什麽也沒看進去。走至窗邊,摘下眼鏡,揉捏着眉心,試圖平複心中因這通電話湧起的思緒,只是,好象很難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