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二更
程骞北輕飄飄看了她一眼,沒再說話。
江漫也沉默下來。
她靠在窗邊,看着外面的城市夜色,想到許慎行,忽然忍不住輕笑了一聲。
也不知道他現在在想什麽?是驚訝她也未能免俗,最終投入了程骞北這種人的懷抱?還是對她能拿下寧冉都拿不下的男人,而感到不可思議?
總之,一定很震驚就是了。
說起來,這世界也真是太小了,好像中了什麽詛咒一樣,繞來繞去還是他們幾個人。
“你笑什麽?”程骞北聽到她低低笑聲,問。
江漫看着外面,頭也不回道:“就是覺得有點好笑。”
程骞北冷嗤一聲:“見到許慎行就這麽好笑?”
江漫愣了下,點頭笑道:“是啊!想到他以為我們結婚了,就還滿好笑的。”
程骞北看着前方的路況,過了片刻後,也笑了:“确實挺好笑的。”
他說完這句,兩人再次陷入沉默。好在這一年來,兩個人相處時,本來就交流不算多,現下各有所思,倒也不算尴尬。
江漫的公寓離學校不遠,不過半個小時就抵達。
程骞北将車子開進小區,一直開到單元樓下。等車子停好後,江漫解開安全帶,朝他揮揮手:“謝謝啦!”見他也要解安全帶,又趕緊道,“我今天有點累,想一個人好好休息休息,你回去吧,改天再聯系你。”
程骞北放在安全帶上的手頓住,轉頭看向她,臉色明顯有些不大好。
江漫視而不見地朝他笑了笑,打開車門下車,正舉起手彎身隔着窗戶,再次道謝告別,程骞北已經轉過頭啓動車子。
不等她反應過來,車子飛速掉頭離去,只給她留下一團嗆人的尾氣。
江漫将擡在半空的手放下,轉頭看向那漸漸消失在夜色中的車輛,眉頭不由得微微皺起來。
也不知為何,忽然有些怔怔然。
回頭再看,她好像都有點沒反應過來,自己和本來毫無交集的程骞北,怎麽就發展成了現在這種關系?
若是時間倒退三年,她做夢都想不到,自己會在未來與這個男人糾纏在一起。
當然,也不算糾纏,他們彼此對這段關系的走向,從一開始都心照不宣。她需要的只是一個慰藉,而他也只是要一個不會給他添麻煩的伴侶。就算兩人真的有那麽一點類似于感情的東西,那也是因為相處中的融洽和舒适,以及荷爾蒙點燃的類似于男女之情的東西,而非愛情。
她和程骞北之間沒有愛情,她一直都很清楚。
一直到那輛車子徹底消失,江漫才慢悠悠轉身上樓。
她不由自主又想起了那年的事。
許慎行離開後,她正式進入了電視臺是上班,除了偶爾在媒體上看到程骞北的名字,她沒再見過他,一切仿佛都已經徹底過去,她開始了屬于自己的全新的人生。
她畢竟剛剛畢業,還是個朝氣蓬勃的年輕人,雖然對感情這種事暫時沒什麽興趣,但并不影響她對生活的熱愛。
一個成年人的人生,感情在很多時候,并沒那麽重要。新工作新夥伴,一切對于二十出頭的江漫來說,都足以讓她覺得生活還很美好。
直到三個月後,她家裏突逢變故。
江家在本城郊區開了一家不大不小的工廠,早年實業好做,倒也風光過一陣,江漫四舍五入也算是個小富二代。只是這些年經濟格局大變,實業,尤其是江家那種小生産企業,每年倒掉了一批又一批。雖然家裏工廠勉強還能維持,但除去成本開銷,利潤已經微乎其微,可小企業家也有小企業家的責任,工廠上百員工還得靠着這份工作吃飯,所以再艱難,江父江母也沒想過放棄。
江漫自己因為也是學經濟的,進了財經欄目工作,閑暇也會幫父母一把。也不知是運氣還是什麽,剛畢業幾個月,竟然一口氣給家裏工廠聯系上了好幾個大單子。若是順利完成,也能讓上百個員工過個好年。
哪知就在工廠如火如荼趕工時,廠房房東忽然急需資金周轉,要和父母解約将廠房賣掉。
因為廠房已經租了十幾年,江父江母和房東關系也一直不錯,後面幾年的合同根本沒按市面上的各種條款走,大都是口頭協議。
江家二老哪料到房東會來這麽一出,而且當時買主已經找到,只給他們一個月的時間。要麽出同樣的錢将廠房買下,要麽搬走。
搬工廠和搬家不一樣,不是叫上搬家公司打個包就行的。工廠搬遷就意味着得暫時停工,等找到新廠房,加上設備搬遷安裝,再到重新開工,前前後後所要花費的時間,難以估計。而正在趕工的幾份訂單,眼見着要陸續交貨,一旦延緩,就得賠償對方的損失。
小企業經不起這個折騰。
也就是說,為了不影響生産和交貨,江家唯一的方式,就是将廠房買下來。
廠房總價一千五百萬,不能按揭。
江家積累多年,總資産肯定不止這個數,但大都是無法短時間變現的房産股票和基金,能在一個月內拿出的現金,包括去銀行申請大額貸款,也離一千五百萬差得太遠了。
可一旦無法買下廠房,也就意味着江家離破産不遠了。努力二十來年的事業,會在一夕間化為烏有。
江漫作為一個月薪幾千的社會新鮮人,哪裏去幫父母湊這一千多萬的巨款?
當時她也是病急亂投醫,找了幾個在節目裏接觸的投資人,希望他們能給父母的工廠注資。一千萬對于大部分投資者來說,不是什麽大數目,但是讓他們去投日暮西山的小生産企業,無疑會讓人覺得是個笑話。
江漫也算半個商業圈的人,她自己都覺得像笑話。
她就是在這種焦頭爛額的狀況下,再次遇到程骞北的。
那時已經秋末初冬,離八月份的那一夜過去了三個月。如果不是偶遇,因為這段時間的忙碌和壓力,她幾乎已經徹底忘掉了這個人和那混亂一夜。
那天傍晚,她邀請了一個投資人一起吃飯。其實她知道希望渺茫,但人家能答應自己的邀請,她就已經很滿意了。
結果自然如預期的那樣。
那位投資人聽她說完,笑着道:“江小姐的意思,其實說到底,就是讓我幫忙投資買下一個廠房對嗎?因為江小姐家的工廠并沒有任何投資價值不是嗎?”
江漫硬着頭皮道:“實業的利潤雖然比不上新興産業,但很多新興産業還得依托實業,從某種意義上來說,實業其實是商業命脈之本。而且廠房也算是房地産,我想李總也知道,現在投資房地産基本上沒有任何風險。”
男人笑道:“話是這麽說,但我們做投資的,看重得還是賺錢變現和企業發展潛能。這一點你們工廠肯定是沒有的。至于廠房,有價無市你應該也是知道的。再退一步說,就算我有意投資,我們公司的股東肯定也不會願意。江小姐,我真的幫不上你。”
江漫深呼吸了口氣,勉強擠出一個笑容:“不管怎麽樣,還是謝謝李總百忙之中抽出時間,聽我把話說完。”
男人看着她笑道:“美女邀請,再忙也要賞臉不是?”
說完,握住她放在臺面的手,目光灼灼,語氣暧昧道:“其實一千萬并不算多,我作為公司負責人雖然不會考慮,但我個人還是可以考慮考慮的,只要江小姐……”
他話還沒說完,江漫就已經明白他的意思。
這位李姓總裁,年約四十,有妻有子。本來江漫是對他印象不錯,才嘗試聯系他說服他給自家投資,那曉得原來是個衣冠禽獸。
她抽回手,皮笑肉不笑道:“李總可能誤會了。”
男人點點頭,笑道:“沒事,江小姐回去好好考慮,考慮好了,再給我打電話。”
他話音剛落,肩膀上忽然多了只手,正拿起包準備起身的江漫,下意識順着那手往上看去,然後就看到一張久違的清俊面孔。
程骞北淡淡看了她一眼,低頭朝身旁的男人道:“李總,好久不見。”
男人擡頭看他,笑道:“程總,幸會幸會,你也來這裏吃飯?”
明明才二十多歲,但程骞北從容的氣勢,和四十來歲的李總比起來,絲毫不遜色。或許是年輕有為的緣故,身上自信和鋒芒的氣勢,甚至将這個中年男人完全碾壓,以至于一個中年人在他面前,竟然顯得有點唯唯諾諾。
江漫朝他看了眼,畢竟當初已經做好再見不認識的打算,她也就沒打算假惺惺寒暄,站起身,道:“李總,那我告辭了。”
李總點點頭,忙着與偶遇的程骞北寒暄,對她的去留沒再關注。
江漫走出餐廳,迎着暮色中的寒風重重深呼吸了口氣。
雖然一千萬還不足以讓她出賣自己,但也着實令他們一家亂了方寸,打亂他們原本安穩的生活。
她有些煩躁地揉了揉頭發,心中一股憋了很久的郁氣無處宣洩,最終只得生生咽了下去。她走到自己車旁,正要上車,忽然聽得後面有人叫她的名字。
這個聲音不算熟悉,但也不至于太陌生。
她愣了下,轉過頭,看到程骞北不緊不慢地朝她走過來。
剛剛沒仔細看,現在借着夜燈,看向這個曾經和自己共度過一夜的男人,江漫不得不承認,他是真得生了一副好皮囊,身材颀長挺拔,五官有種似是而非的周正。
沒錯,就是似是而非。因為在周正的五官背後,又隐隐藏着一股邪氣。
有那麽一刻,江漫忽然有點後悔,當初是不是不該那麽沖動和他過了那一夜?
不過這個念頭也只是一閃而過,畢竟時間已經證明,那一夜之後,并沒有發生什麽。
程骞北走到她跟前,歪頭似笑非笑看向她。
沒有旁人,江漫倒也不用刻意假裝什麽,笑着淡聲開口:“師兄,有事嗎?”
程骞北道:“說說你的事吧?”
“我的事?”
程骞北道:“你需要錢對嗎?”
江漫猜到剛剛他和李總寒暄,知道了自己找人投資的事。于是笑着道:“怎麽?程總打算投資我們家工廠?”
程骞北笑着道:“也不算是投資。算是一個交易吧,不知道師妹有沒有興趣?”
江漫挑眉示意他說下去。
程骞北輕描淡寫道:“我爺爺最近重病,準備分割財産,我是私生子,沒什麽優勢,得讨老人家歡心才行。他對我最大的期盼就是成家立業。如今我也算是立了業,但我目前單身,離成家還差了太遠,所以暫時只能先結個假婚,應付一下老人家。”
江漫對他的身世完全不了解,乍一下聽到他輕描淡寫說出“私生子”三個字,愣了半晌才回神,問:“你的意思是,這個交易是讓我和你假結婚?”
程骞北點頭:“也不完全是假,因為要涉及財産處理,身份必須是合法的。”他頓了頓,“你幫我演這場戲,報酬是一千萬,意下如何?”
江漫問:“只需要演戲嗎?”
程骞北笑:“難不成你想假戲真做?”
不得不說,在經過多次籌錢失敗後,這個天降一千萬的機會,還是讓江漫立刻動心了,她猶豫了片刻,問:“那有時限沒有?”
程骞北道:“等我爺爺過世,關系就可以解除。”說完又補充一句,“我爺爺今年八十二,患得是癌症,雖然已經化療,但醫生說,能再多活三年就是奇跡。”
江漫是學經濟的,用經濟思維來考慮,一段最多不過三年的假婚姻,換來一千萬的報酬,無論從哪方面來說,都穩賺不賠。而她唯一稱得上付出的成本,就是以後解除關系後,在戶口本上留下的離異這個身份。
但比起一千萬,這個代價真的是完全不足一提。
有多少人一輩子都賺不到一千萬呢!
她想了想,又問:“為什麽找我?”
他要找個陪他演戲的女人,簡直不要太容易,實在沒必要找她這個并不熟悉的師妹。
程骞北笑道:“我這個人很怕麻煩,如果找別的女人,我怕到時候被纏上甩不開。但如果是你的話,就沒有這個顧慮了。”
雖然這話有點狂妄欠揍,但卻讓人無法反駁。一個潇灑多金的年輕男人,對于女人來說,确實跟唐僧肉一樣,一旦扯上關系,大概十個有九個都舍不得放開。
而江漫就不一樣了,當初過了一夜後,不僅沒有打蛇随棍上,還主動劃清界限。所以程骞北這麽一說,她就覺得他找她很是合情合理了。
她思忖片刻,笑着點點頭,朝他伸出手:“交易達成,合作愉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