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江漫對他剛剛莫名其妙冒出的一句,只當是微醺後的呓語,沒去細想,也沒追問,現下看到他默默注視着前方的海面,眼神疲憊又蒼茫的樣子,問道:“你是不是很累?”
程骞北默了半晌才轉頭看向她,輕笑道:“好像是有點。”
江漫道:“你都這麽有錢了,其實可以考慮停下來歇歇的,不用把自己逼得太累。錢是賺不完的,而且金錢對于一個人來說,其實也沒有那麽重要。”
程骞北雙手擱在腦後,伸了伸胳膊,輕描淡寫道:“只有沒缺過錢的人,才會說錢不重要。”
江漫輕笑:“我要沒缺過錢,當初怎麽會接受你的那一千五百萬?”
她這話說完,兩人都微微一愣。
雖然她和程骞北經常把“合作夥伴”挂在嘴上,但從來沒有再回頭提過當初的交易,現在話說出來,好像忽然被提醒,他們現在的一切關系,都是建立在當初的那一千五百萬交易之上。
這當然是事實,然而江漫卻不知為什麽,莫名有點悻悻然。
兩人一時都陷入沉默,最後還是她先開口:“你覺得累的話,要不然回去休息?”
程骞北轉頭看她,勾起嘴角道:“雖然是有點累,但也不能浪費了之前吃的海鮮啊!”
江漫微微一愣,反應過來他的意思,眉頭一揚:“那就走吧,今晚讓你嘗嘗我的厲害!”
程骞北失笑:“行啊!我倒想知道你一個昨晚剛脫水,今天就喝了三頓粥的人,到底能有多厲害?”
江漫的豪情壯志頓時卸了大半。
為了明早工作方便,她先回自己酒店去拿換洗衣物和電腦。剛收拾完畢準備出門,章笑笑就回來了,見她拎着包要出門,咦了一聲:“你幹嗎去?”
江漫道:“……那個……就醫生讓我再去吊一晚上水鞏固一下。”
“還要去住院啊?你這帶病工作,咱們節目組回去不給你發個獎章可是說不過去啊!而且你今天還把程骞北請來了呢!”
江漫幹幹笑了笑:“也沒什麽大事,就是拉脫水了又吃得太清淡,補充點營養針會舒服點。”
什麽營養針?只怕今晚還得貢獻營養。
章笑笑道:“我陪你去吧!”
“不不不……不用了。”江漫趕緊道,“你和彭越還得負責明天的節目呢!可千萬別因為熬夜影響了工作。這邊的醫院設施和服務都挺好的,不然我也不會再去了。放心吧,我就是在醫院睡一晚,明早準時去會議中心跟你們集合。”
章笑笑想了想明天緊鑼密鼓的工作安排,也怕因為狀态不好出纰漏,聽她這麽說,猶豫片刻點頭:“行,那你自己去,有事給我打電話。”
江漫嗯了一聲,跟她揮揮手,遁逃一般出了房間,剛剛關上門就重重舒了口氣。
真是有點幹壞事的心虛感。
程骞北酒店與他們單位下榻的酒店,隔了一公裏左右的距離,步行過去十來分鐘,這會兒天已經黑下來,不過因為是大型會議期間,路上仍舊燈火通明熱鬧喧嘩。
程骞北此刻就在路口邊等着她。
島上的天空很澄淨,夜幕落下來後,星辰滿布,與地上的夜燈交織在一起。而站在路邊的男人,就如同站在一片星光裏。
他一只手插在褲袋,一只手拿着一根煙,不緊不慢抽着,煙頭在夜色中忽明忽然。他身上還穿着下午那件白襯衣,只不過領口的扣子松松散散解開,袖口卷到手肘,下擺也随意地放在腰帶外面。本來打理得很整齊有型的頭發,早被海島的夜風吹得淩亂,整個人看起來有一股慵懶的味道。
遠遠看去,他不再像白日裏那個商界精英,反倒有點像個頹廢的藝術家。
而一步一步朝他走過去的江漫,忽然有種錯覺,此刻的自己好像是一個瞞着父母,悄悄跑去和壞情人幽會的少女。
這念頭一冒出來,她就忍不住自顧地輕笑出聲。
也許是周遭很安靜,她又離得不遠了,她這一笑,程骞北就轉頭看了過來,然後默默走到旁邊的垃圾箱,将煙頭滅掉。
“你笑什麽?”待她走近,他随口問。
江漫愣了下:“你這都能聽到?”
程骞北聳聳肩。
江漫又笑着道:“我剛剛看到你抽煙,忽然覺得自己有點像個被壞男人引誘來幽會的無知少女。”
程骞北嘴角抽了下,斜她看一眼:“你是無知少女?我是壞男人?”
“難道不是嗎?”
“是,你說得都是。”程骞北有些無語地看着她,忽然又想到什麽似的,意味深長道,“那你這個無知少女,被我這個壞男人引誘到了嗎?”
“當然。”江漫舉起手中的袋子,笑嘻嘻道,“為了你,我跟父母決裂,悄悄收拾了自己的行李,打算讓你帶着我私奔。”
程骞北眉頭一挑:“你真願意跟我私奔?”
“那當然,畢竟無知少女。”江漫說着又嘆了口氣,道,“可是跟你私奔後,你這個壞男人很快就本性暴露,抽煙喝酒玩女人,還對我拳打腳踢,我終于不堪忍受逃走,卻發覺自己懷了孕,稀裏糊塗生下來當了單親媽媽。全劇終。”
程骞北木着臉看着她:“我謝謝你給我的人設啊!無知少女。”
江漫大笑:“不滿意啊?難道你還想當無知少男?”
程骞北想了想,道:“是啊!被你騙財騙色騙感情,然後被你抛棄還癡心不改。”
江漫啧了一聲,上下打量他一眼,道:“那不行,這跟你也太違和了。”
程骞北懶得和她這麽無聊下去,轉移話題道:“行吧無知少女,我讓酒店餐廳準備了小米粥送去房間,你再喝點免得餓了。”
江漫道:“我就說你是壞男人你還不承認?怕我餓了沒力氣陪你幹壞事吧?”
程骞北白了他一眼,懶得再理她,邁開大長腿快步往前走了。
江漫笑着去追他,然而他腿長步子大,她又穿着高跟鞋,他故意走快,她根本就追不上。一直到了酒店門口,他才放緩腳步,回頭看向落後好幾米,有些氣喘籲籲的女人。
江漫跟上來,道:“你有本事別停啊!”
程骞北面帶笑容靜靜看着她,沒說話。
兩人并排走進大堂,有穿着制服的服務生禮貌地行禮。
會議期間,住在這家酒店的客人,非富即貴,程骞北的身份就不算突出了,江漫也不太擔心跟他走在一塊會被人關注。
刷卡進了電梯,一同上去的還有三個穿着正裝的中年男人,其中一個和程骞北認識,兩人笑着寒暄了兩句,那些人顯然并不八卦,只是朝江漫笑了笑,什麽都沒問。
幾個人并不在同一樓層,程骞北和江漫先下,跟人禮貌地道別,才轉身踏在地毯上,朝房間走去。
程骞北稍稍走在前面,江漫落後他兩步,本來她正看着他修長的背影有些出神,前方一間房門忽然打開,從裏面走出來一個化着精致妝容,身穿小禮服的女人,看到程骞北時,腳下的高跟鞋一頓,然後又熱情地飛奔上前,将他抱住,一條腿還在後面翹了下。
這個擁抱應該是女人特有的見面禮,很快就分開,笑着道:“Seven,好巧啊!我還以為你已經回江城了呢?”
兩人杵在走廊中央,江漫超上前似乎不是太妥當,只能停下來。
她很快認出了這女人是誰,不就是之前跟程骞北傳過一條很快夭折的緋聞的飲料千金俞歡麽?
程骞北對俞歡的熱情表現得很自然,顯然兩人是很熟悉的。他笑着回道:“有點事就多留了一天。”
“是嗎?”俞歡擡手看了下腕間那塊精致的手表,道:“我馬上要去宏展資本王董的酒會,他先前跟我提過,說你有急事今天下午就回去了,所以不會去他的酒會。既然你還在島上,咱們現在一塊去呗,正好做個伴。今晚很多大佬都在的,機會難得。”
說完,還上前挽住了他的手臂。
程骞北不動聲色地将手掙開,笑着道:“那真是太遺憾了,我待會兒有很重要的事走不開,酒會就去不了了。”
很重的事?江漫嘴角忍不住瞅了下。
俞歡有些失落地嘆了聲:“那好吧!回頭再見。”
“再見。”
俞歡笑着擺擺手,越過他朝後面走來。與江漫擦身而過時,她似乎才注意到程骞北後面還跟着一個女人,一時又不敢确定兩人是不是一起的。
走了一小段後,又忍不住回頭多看了幾眼。
江漫刻意繼續走在程骞北身後,沒有與他并肩而行,還真是看不出來兩人有沒有關系。
直到轉了彎,程骞北停在房間門口,她才走上前,看着他似笑非笑道:“俞歡最近好像沒什麽緋聞啊?”
程骞北打開門,拉着她進屋,轉頭面無表情看了她一眼,道:“你什麽時候喜歡看八卦新聞了?”
江漫道:“我一直都很喜歡啊!尤其是財經界的各種八卦,包括你的。”
程骞北輕笑:“所以呢?”
“所以俞歡最近沒緋聞有什麽特別的嗎?”
江漫笑道:"當然有啦!因為據業內人士透露,這位身家百億的千金小姐,在追求某位白手起家的新貴。"
程骞北木着臉道:“不會這位新貴姓程吧?”
江漫用力點頭。
“然後還和我同名?”
江漫誇張地睜大眼睛:“哎呀!原來你也關心八卦啊?”
程骞北皮笑肉不笑地扯了下嘴角,罕見地朝她翻了個白眼:“我去洗澡了。”
“逃避話題?看來是坐實了。”
“坐實你很無聊嗎?”
“哎!說真的,俞歡條件多好,年輕漂亮,名校海歸。雖然有點喜歡走名媛網紅路線吧,但那也是為了創業需要,一個千金大小姐自己創業多難得啊!最重要她是獨生女,名正言順百億家産的繼承人。誰娶了她就是娶了一座金礦,而且她要嫁人,肯定是要找一個能強強聯手,有利于他們家族企業發展的男人。”
“我謝謝你為我着想啊!”程骞北一副懶得理她的模樣,将襯衣的扣子解開,三下五除二脫下,丢在了沙發上,徑自走進了浴室。
本來聒噪的江漫,像是被突然摁下暫停的收音機,還沒說完的話吞進了腹中。
她看着那扇被關閉的浴室門,忽然有些悻悻然。
她不知道自己這是怎麽了?一股沒來由地煩躁襲上心頭,她覺得自己需要靜一靜,将這亂七八糟的心思理出一個頭緒來。
于是,她将手中的袋子丢在沙發,揉了揉頭發,走到落地窗前,嘩啦一下将窗簾打開,看向外面一望無垠的大海。
只是還沒來得及平靜下來,身體忽然被人抱起來。
原來是程骞北不知何時又從浴室出來,因為光着腳,沒有發出半點聲音。江漫一時不防,下意識輕呼出聲。
“你幹嗎?”
光着上半身的程骞北将他打橫抱起:“一起洗,免得你還想着那些亂七八糟的八卦。”
“我沒想啊!”
程骞北充耳不聞,跟土匪似的将她抱進了浴室。
半個多月沒吃過葷的男女,一起洗澡意味着什麽,不言而喻。
總歸這個澡洗了快一個鐘頭,再出來時,江漫仍舊是被抱出來的。
程骞北将她放在沙發,把保溫盒裏的小米粥打開,放在她面前的茶幾上,道:“剛剛聽你肚子再叫了,先吃點東西再繼續。”
江漫一臉崩潰:“還繼續?我可是個大病初愈的病人,現在手腳都是抖的,你還是人嗎?”
想到剛剛在浴室,這人令人發指的禽獸行徑,她就滿心悲憤。淋浴浴缸盥洗臺還有地板,都被他用了個遍,仗着體力優勢為所欲為,叫了幾次停都充耳不聞,還說什麽“你不是要我嘗嘗你的厲害嗎”,浴室都被他搞得水漫金山,差點沒讓她昏死過去、
程骞北坐在她身旁,看着她抿唇笑了笑,将保溫盒拿起來,舀起一勺送到她嘴邊:“來!”
“幹嗎?”
程骞北道:“不是手發抖嗎?我喂你。”
江漫皮笑肉不笑道:“黃鼠狼給拜年沒安好心。”說完奪過勺子,“我自己吃。”
一天三頓粥都是喝粥,本來就不管飽,這會兒折騰了快一個小時,真得是餓得前胸貼後背,簡單的小米粥也變成了美味佳肴。江漫埋頭吃得很專心,一口氣吃了大半碗。
程骞北一直看着她,她剛剛洗過澡,雙頰飽滿水潤,臉上的情潮還未散去,連眼皮都好像是濕漉漉的,不說話的時候,有種奇妙的乖巧,像極了一只柔軟的小獸。
無知少女?
他忽然想到她說的這個詞,然後彎起嘴角無聲笑了笑,放在身側的手不由自主擡起去想去觸摸那張素淨的臉。
而這時本來埋頭喝粥的女人驀地擡起頭,轉向他嘆道:“我這連着三天都得這麽吃,減掉五六斤應該沒問題了。”
程骞北半空中的手頓了下,不動聲色地收了回去,淡聲道:“放心吧,等恢複正常飲食會長回去的。”
想說也算因禍得福的江漫:“……”
她并不想長回去好嗎?
哎!直男。
她默默喝完剩下的小米粥,雖然有飽腹感,但因為是清湯寡水的粥,還是抓心撓肺地想吃東西。
程骞北收了保溫盒,看她那難受的模樣,柔聲道:“昨晚你應該沒怎麽睡好,今天又忙了一天。你歇一會兒,等消化了就上床睡覺吧!”
江漫笑着看她:“你不打算繼續了?”
程骞北眉頭一挑:“你要是想的話,我當然奉陪。”
江漫:“……我并不想。”
程骞北輕笑了笑:“我雖然是壞男人,但面對身體不适的無知少女,還是會手下留情的,你今晚就好好休息吧。”
江漫呵呵兩聲:“剛剛在浴室,可沒見你手下留情。”
程骞北佯裝清了清嗓子,一本正經道:“你可能對我的能力有點誤解,剛剛在浴室真得已經手下留情了。”
江漫搖頭嘆氣:“為什麽直男總是有這種迷之自信?”
程骞北伸手攬住她的腰:“你确定我是迷之自信?要不然讓你見識一下什麽叫做手下不留情?”
江漫對上他灼灼的黑眸,只覺得渾身都像是被燙到一般,心跳莫名加快,她拍開他的手,從沙發挑起來,邊往大床跑邊笑着道:“對對對,你是猛男,天下第一猛男,謝謝你今晚對我這個無知少女手下留情。”
程骞北看着她紮進柔軟的大床,抱着被子打了個滾,露出睡裙下的春光,喉頭忍不住滑動了下,站起身,努力讓自己的聲音聽起來雲淡風輕:“你睡吧,我去陽臺抽根煙。”
江漫鑽進被子中,感慨道:“五星酒店的豪華房就是好,連床都這麽舒服,我今天一定會睡做個好夢的。”
程骞北拿了煙,拉開落地門,回頭看了她一眼,走到了陽臺。
一根煙抽完,回到房內,床上的人已經睡着了,光裸的手臂和腿都露在被子外面。他走過去,小心翼翼給她蓋上。
江漫在這動靜中翻了個身,還是睡得無知無覺。她白皙的臉上,表情很放松,嘴唇微微張開着,比白日裏看起來柔軟了太多。
程骞北伸手,用指腹摸了摸她的臉,在心中道:親愛的,做個好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