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薄衍第一次見到姜意,是在巨美時代的練習室裏。

那時候他剛進公司,還沒開始正式上課練習,一不小心就闖入了一個全新的領地。

明晃晃的燈光下,柔軟青澀的身體随着音樂舒展舞動,微微汗濕的黑發,粉粉嫩嫩的臉頰,汗珠子順着尖尖的下颌凝聚滴落在地上,恍惚間他似乎能聽見“啪”的一聲,既清脆又滾燙。

少年的眼神熱烈專注而純粹,他甚至沒有發現這個不速之客,一曲結束後喘息着停了下來,目光才有空落在門口高大的男孩兒身上。

濕漉漉的眼睛微微圓睜,姜意眼裏的神色戒備而緊張,像是一只呼嚕嚕炸毛的小奶貓,可愛又惹人心生憐愛。

薄衍甚至能隔空聞到他身上散發出的甜蜜的奶香味兒。

“你是誰?”少年的嗓音聽起來也奶聲奶氣的,即使已經刻意做出了兇巴巴的語氣。

“我……”薄衍往練習室裏走了一步,“我是新來的練習生,我叫薄衍。”

姜意貼着鏡子轉過身去,警惕性稍稍減弱了一點,“你也要練習嗎?”

“啊……我不練習,我就是随便看看。”

“不練習你來幹什麽?”姜意微微蹙了蹙眉,說話毫不客氣:“要逛的話去別的地方吧,不要在這裏打擾我練習。”

薄衍一時語塞。

當天他離開練習室後,第一件事就是去打聽這個小野貓似的少年是誰。

結果很順利,公司裏人人都知道他——一個幾乎住在練習室裏的練習生,長相清純可愛,舞蹈實力強勁,但脾氣實在有點差,沒事最好不要去惹他,尤其是在他練習的時候,簡直是六親不認。

薄衍用了很長時間,才讓小野貓對他收起爪子,願意跳進他懷裏撒嬌打滾喵喵叫。

當然,兩人也有冷戰的時候,但每次都是他熬不住先投降,使盡渾身解數哄着生氣的小河豚。

少年姜意會冷着臉罵他煩死了,但只要他厚着臉皮湊上去抱一抱,又會哼哼唧唧地鑽進他懷裏。

說到底還是一只渴望被抱在懷裏疼愛的小貓兒。

五年前朝夕相處的那些日子裏,薄衍從未見過他現在這幅模樣。

渾身散發着冰冷的氣息,那種冷是從骨子裏滲出來的,裹挾着一股說不出的兇狠和威懾,讓對面的顏赫瞬間噤聲,甚至不由自主往後退了一步。

椅子被帶倒了,砸在地板上發出“轟”的一聲,餐廳裏剩下的幾人齊刷刷看了過來。

姜意冷着臉起身,“看來這頓飯是吃不成了。”

“我走。”薄衍跟着站了起來,嗓音低得只能勉強聽清,“你好好吃飯,好好準備明天的彩排舞臺。”

說罷推開椅子轉身,臨走前還不忘記将椅子放回原位。

餐廳裏恢複了平靜,姜意的臉色依舊很冷,低垂着長而密的眼睫一言不發。

“那、那什麽,我去看看湯面好了沒!”鄭宇軒受不了這壓抑的氣氛,主動站起來。

顏赫立刻接道:“我和你一起去看看。”

兩人一起往食堂窗口那邊走去。

“呼……剛才真的吓死我了!”離開了餐桌,鄭宇軒悄聲和一旁的顏赫吐槽,“上一次見到意哥發這麽大的火,還是我……想臨陣脫逃的那次。”

“哼,臨陣脫逃。”顏赫冷笑道:“薄衍可不就是臨陣脫逃。”

鄭宇軒實在好奇:“那他到底為什麽突然退隊啊,當時都快巡演了不是嗎?”

“為、為什麽?”顏赫愣了一下,旋即不無諷刺道:“我哪知道為什麽?他那個人一向我行我素,要退隊就退隊了,還會跟我們解釋嗎?再說了,大明星看不上我們不是很正常嗎?”

“可是薄老師退隊後也沒立刻投入其他公司的懷抱啊……”反而是隐退了整整兩年多,第三年才重新出現在大衆視野裏。

這兩年到底發生了什麽?怎麽想都覺得有點怪異啊。

顏赫漸漸不耐煩,一巴掌拍向鄭宇軒的後腦勺,“哎你個小屁孩兒,你管那麽多幹什麽?你只要記住,薄衍跟我們Hots就是水火不容!在這個世界上,你意哥最讨厭的就是他!明白嗎?”

“是……是嗎?”鄭宇軒的表情很猶豫,想說什麽又怕顏赫打他,最後還是把話吞了回去。

彩排舞臺說來就來,第二天下午兩點左右,工作人員通知所有小組去演播大廳集合。

四位導師并排站在舞臺下,個個表情都相當嚴肅,連平常最沒架子的Evan都不搞怪了。

“卧槽……這這這、這麽嚴肅的嗎?媽耶我的腿、腿有點軟了!”秦宋慌了,連忙扒拉住旁邊的組員。

“慌什麽,就跟我們私底下練的一樣表演就行了!”姚寧寧倒是心大,“而且這才哪兒跟哪兒?到正式舞臺時,臺下黑壓壓全是人頭,別吓死你!”

他這話一出,秦宋登時更暈了,差點一口氣沒喘上來。

“行了,寧寧別吓唬他了。”姜意笑着将手搭在秦宋肩膀上,輕聲安撫道:“別緊張,你跳得已經很好了,而且不是還有我們嗎?”

他的嗓音平靜如水,但是卻帶着一股神奇的力量,莫名讓秦宋一顆七上八下的心安定下來。

第一輪彩排,《Baby》A組第一個上了。

十一人擺好初始隊形,熟悉的音樂前奏響起,在練習室裏重複了無數次的表演正式搬上了舞臺。

将近四分鐘的唱跳,臺下的導師和練習生們全程眼睛都不眨一下。演播室內的氣氛在C位solo表演時達到了高|潮,衆人在一曲結束後意猶未盡,久久回不過神來。

“太炸了!卧槽真太他媽炸了!這個舞臺不贏定了我當場表演倒立拉稀!”

“雖然我也認可這個舞臺真的很牛逼,但是倒立拉稀大可不必!”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練習生們發出一陣哄笑,樂文傑拿起話筒,“作為第一組表演的練習生,你們自己覺得表現得怎麽樣?”

“還……還行?”姚寧寧氣還沒喘勻,下意識接了一句。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其他小組又忍不住大笑起來。

“好吧,是還行。”也許是第一組的表現讓樂文傑比較滿意,他贊同地點了點頭,“你們的舞臺編排很巧妙,完全揚長避短了。不過有幾位練習生要抓緊繼續練習,動作走位還是有些慌亂。”

《Baby》A組的成員們紛紛長舒一口氣,只有姜意眉心微擰,神情并沒有放松下來。

下了舞臺,他找工作人員要了紙和筆,把舞臺上發現的問題一一記了下來,甚至包括要和燈光攝像老師溝通的部分。

“啊我們有這麽多問題嗎?”秦宋看到紙上的內容瞬間驚了,“剛才連樂老師都說我們的表演很好啊!”

鄭宇軒搖了搖手指,“啧,你不懂,意哥對舞臺有強迫症,不求最完美,力求更完美!”

“哈哈,完美主義者嗎?”

筆尖頓了頓,姜意擡起眼睫,“如果你們經歷過混亂不堪的舞臺,你們也會跟我一樣。”

五年前薄隊長退隊時,距離Hots第一次全球巡演倒計時三天。

隊內人心惶惶,但最可怕的是所有舞臺都被打亂了,三天的時間根本來不及重新編排,所有人不眠不休重新分配舞臺,但結果可想而知。

那是他人生中最失敗的幾個舞臺,盡管從一開始的兵荒馬亂到後面越來越穩定娴熟,但最後這次全球巡演還是以國內七場就匆匆收尾。

很長一段時間內,他是恐懼舞臺的,恐懼滿場的噓聲,恐懼粉絲失望的眼神,恐懼那個迎面砸向他的礦泉水瓶。

但,他還是走過來了。

“好吧……”其他成員不明其中深意,自覺地探頭過去讨論舞臺需要改進的地方。

十個小組一輪彩排結束,已經到了吃晚飯的點。

但《Baby》A組沒有離開演播廳,而是趁着大家都在吃晚飯休息的時間,再次上舞臺彩排了一遍。

“啪啪啪”,音樂結束,臺下響起了孤零零的掌聲。

是匆匆趕回來的薄老師。

“薄老師好!”練習生們紛紛鞠躬問好,除了姜意。

“你們好。”薄衍站在臺下,微微仰視着舞臺上汗濕的青年,“舞臺很不錯,不過還有一點小小的瑕疵。”

“啊啊啊~”《Baby》A組的成員們發出了哀嚎聲,“怎麽又有瑕疵啊薄老師!”

“你們自己對着鏡子練習時沒發現嗎?”薄老師雙手撐在舞臺上,“大概一分四十三秒那裏,你們再來一遍試試。”

涉及到舞臺,姜意倒是沒跟他杠,“再來一遍,從一分三十秒開始。”

其他成員一聽就懵了,他們哪記得一分三十秒時發生了什麽?

姜意無奈地轉身,想下臺去重新打開音響。

變故就在一瞬間發生。

這個舞臺是三面延展的,姜意走到最邊緣時,還沒來得跳下舞臺,突然打了個滑,一腳踩空。

“小心!”姚寧寧的驚叫聲剛一出口,就聽“嘭”的一聲巨響。

所有人同時屏住呼吸,回過神來才發現地上躺着的竟然是薄老師,懷裏還牢牢地護着一個人。

沒有人清楚薄衍是什麽時候動的,又是怎麽接住從舞臺上掉下來的姜意的。

“媽耶!姜意你沒事吧?薄老師你沒事吧?”衆人連忙跳下舞臺,飛奔到兩人身邊。

姜意腦子裏一片空白,胸腔裏跳動的心髒幾乎和耳畔急促有力的心跳合二為一。

“幺兒?你怎麽樣?”薄衍忍過那一陣頭暈目眩,垂眸去看懷裏的人。

姜意終于清醒過來,掙紮着從男人懷裏爬起來,臉色蒼白驚魂未定,“我沒事。”

“薄老師你流血了!”鄭宇軒一聲驚叫,大家才發現薄衍的右臂正在汩汩地冒着鮮血。

不知道是誰竟然在這裏打碎了一個玻璃杯,薄衍就剛好摔到了這一堆碎玻璃上。

“我的媽呀!如果剛才姜意摔下來,很可能會正面壓在這堆玻璃上,那就完了!”

衆人不由感到慶幸,一時忘記了還在流血的薄老師。

姜意眉心緊擰,“先把人扶起來。”

練習生們這才醒悟,有人小心翼翼地攙起薄老師,有人去把工作人員叫了回來。

而姜意全程都沒再碰他一下。

薄衍也不介意,哼都不哼一聲,只在臨走前低聲道:“姜意,你來一下。”

衆目睽睽之下,姜意不得不跟在工作人員身後,和他們一起去大廠的臨時醫療室。

節目組的醫護人員只敢做緊急止血處理,讓工作人員趕緊把人送到附近的醫院去。

工作人員又一窩蜂地湧出去準備車,小小的一間醫療室裏,暫時只剩下姜意和薄衍兩人。

“就連和我呼吸同一個空氣,都讓你感到這麽難受了嗎?”薄衍坐在白色的單人床上,修長的腿抵在地板上,英俊的臉上沒什麽血色,幽深的眼神依舊如影随形地黏在對方臉上。

姜意僵直着脊背,站在離他好幾米遠的地方,連眼皮子都沒擡一下,“你想多了。”

“你就這麽恨我嗎?”蒼白幹燥的唇角扯出了苦澀的弧度,“幺兒,你是不是在想,我剛才怎麽不摔死算了?”

“恨……你嗎?”姜意緩慢地眨了眨眼睛,露出一個天真又殘忍的笑容,“五年了,我早就不恨你了,真的。”

男人臉上的最後一絲血色瞬間褪盡。

五年前,人來人往的首都機場裏,高大英俊的少年将哭得滿臉通紅的人死死按在懷裏,在他耳邊念咒似地說了一句話。

——恨我吧,幺兒。

恨比愛濃烈,恨比愛長久。

但如果,連恨都消失了呢?

“ 我只是覺得很厭煩而已。”姜意緩緩收起了笑意,“憑什麽你薄衍想走就走,想回來就能若無其事地回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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