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訂婚
謝璨跌在堅硬的磚面?, 巨大的力道迫使他甚至還?往後拖曳了一段距離,脊梁骨冒出的鑽心?疼痛,令他神智出現片刻模糊。
郁郁蔥蔥的樹蔭下, 男子身姿如粗壯的槐樹高峻挺拔,暮雲灰色的常服若深邃的夜幕,承載他的深沉。
在他身後的少女?露出一截朱紅色的裙擺,雖被擋住面?貌, 但?頭上搖晃的釵冠述說着少女?本人受到的驚吓。
兩?人衣着一暗一明, 一沉穩一稚拙。
謝璨胸腔的郁氣順着近乎嘶吼的聲音釋放出來, “謝瀾!你是不是有病!!!”
庭院的動靜驚擾書房內議親的衆人, 紛紛轉頭向?窗外望去。
謝璨忍着疼痛, 趔趄地從地面?爬起,還?未站穩, 就見衛國公面?色陰沉地踱步而來。
“發生什麽了?”
謝璨迫不及待地揭發謝瀾的兇殘行徑, 想讓父親好好看看他眼中文武雙全的嫡長子到底是什麽樣的人。
“父親,是謝瀾他——”
衛國公呵斥:“住嘴!我有問你嗎?”
像是被一個金鐘罩住, 緊接着有人猛地用鐘椎撞擊金鐘,響亮的鐘聲讓他震耳欲聾。
謝璨被衛國公一吼, 頓時像個啞巴一樣完全忘記要說的話?兒?。
衛國公話?鋒轉向?謝瀾, 語氣放緩, 臉色依舊沉冷, “瀾兒?,你說。”
謝瀾從容不迫, 唇角單純地勾起弧度, “只是教訓教訓二弟, 望他知曉什麽叫做克己複禮。”
衛國公太明白自己的兒?子了,謝瀾小時候就像極了他, 越長大越像,仿佛從一個模子裏刻出來的。正因如此,衛國公心?知他平常不愛笑,此刻笑意冷冷,說明他着實是動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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謝璨恨衛國公的偏心?,但?他尊敬父親的心?從未變。
衛國公聽完謝瀾說話?後沉默下來,謝璨頓時心?慌,反唇辯駁道:“沈表妹早晚都會嫁給我,我喜歡她,與她親近又有何錯?”
謝瀾眸底的神采閃了閃,雖不願承認,但?謝璨說的委實無錯,至少在他們之間,謝瀾沒有置喙的餘地。
柳夫人八面?玲珑,兩?兄弟的互相指責,再結合沈家那小娘子泫然欲泣的可憐樣兒?,明白是謝璨逗弄得過?火,讓一向?自制守禮的謝瀾看不下去,故而才出手。
說來也?奇怪,兩?人明明是同胞兄弟,但?無論是樣貌還?是品性都千差萬別。
柳夫人上前搭住衛國公的手臂,輕輕笑道:“老?爺勿放在心?上,璨哥兒?性子外揚您又不是不知?瀾哥兒?說到底也?是好心?。好啦好啦,璨哥兒?你合該收收性子,也?不怕把未來夫人吓跑。”
最後一句卻是對謝璨說的。
柳氏的耳提面?命對于謝璨而言就是耳旁風,他從不聽的,但?今日不知為何,覺得她說的有些道理。
在成親前的這一段日子,收一收也?無妨。
“夫人說的是。”謝氏也?出來打圓場,她不指望笨口拙舌的夫君沈從禮。
謝氏挽起沈珏的胳膊,握住她的手,拍了拍手背狀似安撫。
随後拎着沈珏向?衛國公夫婦賠禮,“都是珏兒?的不是,珏兒?你以後要好好伺候二少爺知道麽?”
“嗯……”沈珏成了一個提線傀儡,謝氏挽住她的手,就是操控她胳膊的細線。
除了颔首,她別無選擇。
沈珏的乖順是一味藥,謝璨見之,脊背的疼痛都減輕了。
然,謝瀾在聽見她毫無反抗的回應後,一直緊握克制怒火的拳頭倏然松開?,喉結上下滾動,艱澀開?口:“若無事,兒?就告退了。”
衛國公颔首,他一向?縱容自己的大兒?子謝瀾。
風波已平息,衆人也?沒有聚在一起的理由,各自都散了。
臨走前,謝氏還?再三确認,“婚期就這麽說好了?”
得到柳氏肯定的回答,謝氏與沈從禮手都不知往哪裏放,喜不自勝。
沈從禮先回西廂客房,留下謝氏給沈珏做心?理建設。
臨水小築。
謝氏揮退所?有丫鬟,屋子裏只有母女?兩?人,沈珏坐在黃花梨雕螭龍紋鏡臺前,由謝氏幫她褪下繁瑣的禮服。
重工刺繡闊擺外套脫下,謝氏将其挂在木施上,親自給女?兒?拆卸頭飾。
她的女?兒?終究是長大了。
銅鏡裏的少女?骨相周正,五官完美壓住稍顯濃豔的妝容,襯得氣質明華秾麗,如一顆鑲嵌在鳳冠上的寶珠,光輝照人。
可低落的思緒化?作塵埃,蒙在她的眉目間,頗有種明珠蒙塵之感。
“娘,我真的要嫁人嗎?”
“畏婚的新嫁娘比比皆是,那是因為她沒有見過?自己的夫君,珏兒?你不一樣,你在國公府裏與二少爺一起長大,小時候那麽喜歡他,愛跟在他身後跑,應該是更歡欣才對。”
“他欺負我,我已經不喜歡他了……”相反,她對他的感情有害怕、畏懼、厭恨,唯獨沒有喜歡。
“男人啊成家後就會成熟起來,當初我和你爹成婚,不也?是被他的不解風情氣得半死麽?”
發髻一點?一點?散落,拆下的金釵逐一擺放在前,沈珏盯着金釵上的南珠,想起謝璨調笑的話?語。
——“沈表妹長得這般漂亮,不嫁給我做妾着實可惜了。”
鏡子倒映出母親謝氏的臉,沈珏忽而問:“即便是嫁給謝璨做妾,爹娘也?同意嗎?”
謝氏拆發髻的手凝滞,“妾?”
臨別時,柳夫人的許諾還?歷歷在目。謝氏笑了笑,有意安慰沈珏也?是在安慰自己,“珏兒?就是為了這個才不情願?二少爺怎麽會讓你做妾?柳夫人都答應我們沈家了。你們是從小定的姻親,萬不會變……”
沈珏耳邊無端響起嗡鳴,母親的念叨被拉成一條絲線,越來越細直至斷裂再也?聽不見。
她原以為,謝璨調轉心?意,自己伏低做小,不僅如父母所?願,為沈家謀福祉,也?能茍且過?活。可聽母親說,兜兜轉轉她還?是逃不過?嫁給謝璨為妻的結局啊。
她一定會死的……
沈珏第一次強硬打斷謝氏,“娘!我不要嫁給他!”
鏡子裏的謝氏一愣,随即冷哼,“你不嫁也?得嫁!”
最後一支金釵被取下來,撂在桌面?發出清脆的響。
沈珏欲站起身,被謝氏生生壓住。
“沈家能否扶搖直上就看珏兒?你了,你已經及笄絕不能任性,要時時刻刻為爹娘和你弟弟着想。我們沈家小門小戶惹不起衛國公府,絕不可能退親。”
明明沉甸甸的寶冠被摘下來,可沈珏仍舊感到有什麽重物壓得她喘不過?氣。
“婚期定在三月後的初六,這月月末你随我回雲州,在家裏安心?待嫁。”
謝氏說完後便走了,窗外天光漸暗,屋內還?未點?燈,灰蒙蒙一片。
沈珏坐在鏡臺前,呆硬如木,只有纖薄的雙肩在微微顫。
鏡子裏,胭脂揉碎,淚如雨下。
自及笄禮結束後,沈珏變了個人,說話?慢吞吞的,一個字一個字往外蹦,整日恹恹的,提不起精神。
就像庭院外的芍藥,被日頭曬得花瓣卷邊,幹燥枯黃。
到了後來,沈珏甚至不吃不喝,急得碧雲團團轉。
及笄禮上還?是好好的,怎麽和母親單獨待了一會兒?就變成這副模樣呢?碧雲不知曉其中玄妙,但?她猜到症結在沈珏母親身上,便去西廂房求謝氏。
謝氏聽後,眼睛都沒擡,“不過?餓一兩?頓飯,不會死的。只要還?有口氣,擡也?要擡上花轎。”
碧雲別無他法,只好去求青棠。
她還?未到清梧苑,就有下人拿來東西,說是清梧苑送的。
碧雲欣喜地将那個木匣,拿去給沈珏看。
“姑娘,您看看吧,世子那兒?送了東西來,您不想知道裏面?裝的是什麽嗎?”
這段時日,姑娘呆愣若木偶,熱茶灑在腿上也?不吭聲,着實吓壞人,但?凡她對外界有一點?兒?反應,碧雲都能喜出望外。
那是一個雲母雕花漆木匣,單單從匣子的不菲價值就能想象裏面?放的是什麽珍貴物什。
沈珏的手指動了動,有些僵硬麻木,像個一兩?歲的稚兒?,不太娴熟地打開?卡扣。
匣子內墊了軟絹,一支沉香木簪靜靜躺在裏面?,木簪款式簡單,末端削成枝丫狀,上面?綴了朵白色梨花。
梨花的材料是沈珏從未見過?的,非玉非銀,色澤像珍珠,卻沒有珍珠那般潤澤。
但?這不妨礙沈珏第一眼就喜歡上了它?。
她有一套梨花绉紗煙羅裙,精致且素雅,而這支發簪與那一身羅裙相得益彰,仿佛本就是一套。
“是誰送的?”
姑娘說話?了!碧雲欣然自喜道:“說是清梧苑送來的,除了世子還?能有誰?”
一瞬間,沈珏凄然淚下。
“姑,姑娘……”碧雲慌得匣子也?不捧了,粗魯地放在一邊,拿出帕子想去擦拭沈珏的淚,但?又手足無措。
她不明白,見到簪子的一剎那,姑娘眼裏有了光亮,明明是歡喜的模樣,為什麽轉瞬就那麽傷心?。
晶瑩的淚珠滴在木簪梨花的花蕊,那朵梨花便似活了過?來。
沈珏心?如刀割,謝世子對她那麽好,救她于水火,開?導她的心?結,讓她住上溫暖舒适的臨水小築。
可她差一點?就辜負了他。
有那麽一刻,沈珏真的不想活了。
既然知道自己會死,為什麽還?要活着去忍受折磨?
這種眼睜睜看着自己走向?必死結局,卻又不得改變的無能為力太殘忍。
“姑娘,匣子裏還?有一張信箋……”木匣被弄翻,露出軟絹下的一封信,碧雲撿起遞給沈珏。
沈珏用袖口胡亂地擦幹淚,好幾?次調整着呼吸,确保自己的手上沒有水漬,才從碧雲手裏接過?,緩緩拆開?。
陽和啓蟄,吉祥止止。
一行字,寥寥片語,沈珏反複默讀,舍不得放下信箋。
最後,她将信箋捂在胸口,嗓音吞了沙子般喑啞,“我,我想見見謝世子。”
既然母親說沈家不可能退婚,但?要是謝家主動退婚呢?
沈珏簡單收拾後,急切地前往清梧苑。
長随見到憂心?如焚的沈珏面?露詫異,“表小姐有何事?”
沈珏福了福身,“我欲求見世子,不知能否幫我通傳一聲?”
長随飽含歉意,“世子不在。”
就見沈珏身形微晃,眼尾紅得不似胭脂色。
長随不忍,補充道:“自從前日開?始,世子不是去軍營,就是一個人去練武場,只有子夜才會回來,第二日平旦複又如此。”
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即使是獨當一面?的世子,又豈能随随便便插手幹預?
像個溺水之人,信手一抓便當做救命稻草,冷靜下來後,沈珏才知她的想法有多麽不可實現。
“多謝,我明白了。”沈珏水洗過?的雙眸剎然黯淡,離去的背影單薄若紙。
長随嘆了口氣,世子獨來獨往,但?從沒有一次排斥過?他的跟随。天未亮就出去,夜已深才晚歸,那孤零零的背影倒與沈姑娘莫名重合。
練武場。
搭箭,拉開?,一氣呵成,箭在弦上時,腦海裏卻閃現出一個個畫面?。
——“沈表妹長得這般漂亮,不嫁給我做妾着實可惜了。”
——“沈表妹早晚都會嫁給我,我喜歡她,與她親近又有何錯?”
——“珏兒?你以後要好好伺候二少爺知道麽?”
“铮——”角弓的弦猝然崩斷,箭矢毫無預兆地沖出去,射穿百步之外的靶心?。
謝瀾額間的汗水潸潸落下,握住角弓的地方濕滑,他緊緊握住直至右手微微發抖後倏地松開?,任由殘弓掉在地上。
腳邊的殘弓被人撿起,放在弓架。
謝瀾面?上閃過?一絲愕然,很快消失不見。
他竟絲毫沒有察覺到身邊有人前來。
“父親。”謝瀾喚了聲。
衛國公從武器架上挑出兩?杆趁手的長槍,扔給謝瀾一杆,大喝一聲:“來!”
長槍在手,謝瀾一凜,出槍如龍。
衛國公亦不落人後,長槍旋轉如盾,擋下謝瀾的淩冽攻勢。
父子二人許久未比試,兩?人誰也?不讓誰,直打了一個時辰,彼此鬥得酣暢淋漓。
最後以謝瀾槍頭抵在衛國公喉間為結點?。
謝瀾收槍,在手裏挽了個槍花,長槍立在身後,“父親還?是和以前一樣,寶刀未老?。”
“哼。”衛國公将長槍放回原處,呼吸稍亂,“別拍我馬屁,我老?了,早就老?了。”
謝瀾低眉。
“倒是你。”
謝瀾不解:“我?”
“我是你老?子,我還?看不出來嗎?你心?中有事,出槍猶疑,若在戰場上你早就身負重傷。”衛國公定定地看着自己為之驕傲的兒?子,目露慈愛,只是那份慈愛太過?淺淡,卻滿含隽永,“你五歲習武,一招一式皆是我傳授于你,瀾兒?沒有人比我還?了解你。”
謝瀾:“是……”
回了一個字後,謝瀾再次緘默不語。
衛國公五味雜陳,兒?子青出于藍,才年僅二十立下的豐功偉績已經遠遠超越他,但?他又不得不嘆惋,兒?子的性情太冷太悶。
或許只有這樣,他的孩子才會建功立業,成為國之棟梁。
因為這份了解,衛國公完全明白他的心?結。
“榮安公主極盡聖上榮寵,三年前就該及笄婚配,因聖上喜愛一直拖到現在。昨天宮裏發來帖子,邀請京中适齡的男子後日去禁內參加荷花宴,璨兒?就算了,你準備一下,後日代衛國公府去赴宴。”
語氣淡得一吹即散,“嗯。”
衛國公重申,“務必去。”
“是。”
榮安公主邀請京中男兒?參加荷花宴的消息不過?一日就傳遍大街小巷,對于堪稱聖上掌中明珠的公主身上的桃色流言,不一而足。
荷花宴當日,京中的花樓人滿為患。
只因一聽她的名字,男兒?皆是一副意味不明的神秘表情,再一聽要娶她更是避之不及。
醉韻樓,三樓雅間。
“那勞什子荷花宴誰愛去誰去,勞什子公主誰愛娶誰娶!”林诏倒滿一杯酒,一口飲下,方覺舒氣。
周缙不贊同,“榮安公主是聖人獨寵,那些興許都是傳言。”
林诏反問:“既然是傳言你怎麽不去,反而和我們在這裏躲躲藏藏?”
周缙一下子皺眉不語,事關女?子名節,即便是傳言也?非同小可。
林诏:“呵,上次我可是見到榮安從相公堂子裏出來後,乘上直往朱雀大街的馬車。你別不信,謝璨可以為我作證,謝璨你說對吧?”
謝璨興致乏乏:“對。”
周缙:“林诏你說的不對?”
林诏:“我哪兒?不對?”
周缙睨一眼旁邊把玩琉璃蛋的謝璨,“你說我和你們在這裏躲躲藏藏,錯了,躲宴的只有我和你。”
“噢——”林诏茅塞頓開?地語調拉長,意有所?指道,“是啊,只有我和你相依為命,當初一起說好流連花叢片葉不沾身的兄弟,不日将娶妻成婚了!”
謝璨豈能聽不出他們的揶揄,警告地看向?他們。
林诏視若無睹地湊上前笑嘻嘻道:“聽說你要娶的是你遠房表妹,何不拉來讓我們見一見?”
周缙插話?:“聽前段時間參加了衛國公府上及笄禮的顧家小子說,你表妹天姿國色。”
林诏一瞪眼,“那更要見一見了,謝璨你也?太不是兄弟了吧!居然金屋藏嬌,都不讓我們看看?”
周缙也?起了好奇心?,周、林兩?人自幼與謝璨合得來,同穿一條褲子長大,捉貓逗狗、花天酒地,該做的不該做的都做了。
他們皆是世家大族的嫡子,慣愛尋歡作樂,早早年紀就開?了葷。
只有謝璨屢屢被他們嘲笑“童子雞”,到底在為誰守身如玉?
現在看來,那個人不就近在眼前?
焦點?落在謝璨身上,他喜歡萬人注視的感覺。既然身懷寶藏,如不拿出來炫耀一番,豈非浪費?
謝璨眉梢一挑,“好啊。”
應下後,謝璨立時派人回府裏給謝氏和沈珏帶口信。
口信帶到時,沈珏打翻了手裏消暑的綠豆羹。
她卻不在乎,只問謝璨身邊的長随:“此事,我母親知道嗎?”
長随:“奴是從偏門來的,途經西廂房時先告訴了攜夫人,謝夫人同意了。”
“好,那你回去吧,我稍後整理下就去。”
告退的長随與進?來的碧雲擦肩而過?,碧雲甫一進?來就見到栽絨毯上潑灑的綠豆羹。
沈珏擦掉衣裳上的殘餘,對憂心?忡忡地碧雲道:“我沒什麽的。對了,待會拾掇一下我們去醉韻樓。”
碧雲剛放下的心?立馬提起來,“姑娘為何要去那兒??”
沈珏将事情原委一一道來,引起碧雲的強烈阻止。
“姑娘不能去那兒?!醉韻樓明面?上是酒樓,實則是花樓啊,哪有女?子會去那裏赴宴的,去了名聲不保,碧雲求您別去……”
“名聲?我娘都不在乎,我還?在意什麽?”母親口口聲聲說是自己是她的血肉,可将自己推向?火坑的也?是她。
兩?盞茶後,沈珏抵達醉韻樓,按照長随的口信,謝璨在三樓天字一號雅間。
在二樓與三樓的通道時,沈珏被攔了下來。
笑意盈盈的媽媽擋在樓梯口,“娘子可知上面?是什麽地方?”
醉韻樓是近年新開?張的酒樓,但?因其醉韻三絕迅速在京城站穩腳跟。
醉韻第一絕是天南海北、水陸畢陳的佳肴美馔,盡在酒樓第一層。
醉韻第二絕是桂酒椒漿、金波玉液的美酒佳釀,盡在酒樓第二層。
醉韻第三絕則是令人會心?一笑的美色,三樓的姑娘既有顏色又有才情,是京中貴人尋歡作樂、附庸風雅的必去之處。
沈珏拉了下帷帽,遮住媽媽窺探的視線,“我知曉,受三樓天字一號雅間的人相邀赴約。”
媽媽恍然大悟,謝璨等人已經打了招呼,若是見到一個女?子,務必帶過?來。她還?以為那女?子是何等妖嬈纏人的尤物,就連金主去花樓尋歡也?要跟過?來,想不到竟是個清麗脫俗的小娘子。
媽媽熱情地引沈珏前往雅間,“就是這了。”
退下時,媽媽因着職業慣性注意到她的行走步态,之後搖搖頭,嘆了口氣。
沈珏讓碧雲和車夫一起候在外面?,自己只身赴會,來的路上還?無所?謂,可真正到達的一刻心?跳幾?乎失去節律。
推開?門,燭光透過?琉璃盞折射出眩目的光暈,楚腰婀娜的舞|女?扭動肢體,殷勤讨好的美人坐在男子膝上索吻……一如她的想象,甚至比想象更甚。
林诏偏頭瞧去,美人喂的酒從唇角呈線流出。
周缙亦将目光從刻意挑逗的舞|女?身上拉了回來。
謝璨輕笑,将沈珏拉得離自己近一些,取下她頭上的帷帽。
薄紗輕攏的朱唇玉面?徹底暴露,引得一旁游歷萬千情場的女?子都“嘶”聲羨妒。
沈珏為了遮蓋蒼白的氣色,點?了一層桃色口脂,鉛華洗盡的面?容在紙醉金迷的雅間顯得格格不入,在冗雜豔麗的對比下她的素雅清淡更是美得動人心?魄。
但?若是仔細觀察,佳人雖美,卻失了魂。
沈珏已經毫不在乎了,扮演一個聽話?的木偶,乖巧地坐在謝璨的旁邊,乖巧地應他的話?,乖巧地喝謝璨遞來的酒,苦辣的酒水入喉,嗆得她涕淚橫流。
不知過?了多久,沈珏頭腦發昏,神智漸漸不清晰。
胃內的翻雲覆海讓她不禁站起身,推門出去。
謝璨也?喝得七葷八素,慢了半拍出去追她。
雅間裏只剩周缙與林诏,林诏忽地笑了下,神秘兮兮地對周缙說:“我在酒水裏下了東西。”
周缙早覺得腹下三寸有異樣,擰眉道:“你不怕謝璨怪你?”
林诏嘿然笑道:“他才不會怪我呢,今晚後,他會感謝我的,嘿嘿。”
雅間外,沈珏出來後被天井的晚風一吹,頭腦清醒不再混沌如漿糊,腦海裏只有一個念頭——她想回家。
夜深正是醉韻樓忙碌的時刻,守樓的媽媽早已不見。沈珏扶着欄杆毫無阻礙地下了三樓,旋轉的臺階令人目眩,頭腦又開?始不清晰。
沈珏踉踉跄跄地去往二樓,二樓裏的雅間并無風花雪月,皆是給客人安靜喝酒的地方。
她腳下不穩,身子往右側傾倒,本應撞在雅間門扉上。
然而,那扇門扉忽然向?內打開?,她落進?一個充滿熟悉的冷梅香的懷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