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送花

沈珏并沒有說錯, 昨晚的經歷模模糊糊,初時還能記得清,可逐漸沉溺于謝瀾給予的愉悅, 渾噩的腦子?裏如同攀登高山後的澎湃爽意消散,只剩下無盡的疲憊。

就連謝瀾喚水都記不清,更是?記不得身體的汗漬與水漬是?他親手擦淨的。

沈珏被青棠逗得臊紅了臉,病白的臉龐暈開嫣紅, 平添幾分生氣。

見她氣色好轉, 青棠也不再逗弄, 将傻愣愣的碧雲拉出去?說道清楚。

碧雲緩過神鄭重地颔首, “青棠姐放心吧, 我一定不會說出去?的。”

天啊,她家姑娘這麽厲害, 居然一舉拿下世子?!

青棠也不再耽擱, 趕緊回清梧苑帶去?消息。

清梧苑,謝瀾漫不經心, 杏花浮雕茶盅在指間流轉,杯中茶水早已涼透, 謝瀾卻渾然不覺。

“沈姑娘并沒有事, 只是?……大夫說姑娘身弱, 希望世子?日後能節制些。”說完, 青棠觑一眼?上首的人。

只見謝瀾聽她說“無事”後便?長?舒一口?氣,一口?飲下茶水, 聽到後半段, 猛地嗆到, 握拳捂在嘴角咳嗽。

半晌,謝瀾心虛地“嗯”了聲?。

“篤篤”門響, 黑皮将軍鄧唯推門走進,見到娴靜的青棠,欣悅浮上他的濃眉大眼?。

青棠睨他一眼?就轉開視線,只唇邊噙了抹笑。

鄧唯同樣一笑,露出潔白的牙,卻還是?沒忘記謝瀾的召見,躬身道:“大将軍有何吩咐?”

“明?日你随我去?雲州。”

“明?日?這麽快?”莫非有什麽火燒眉毛的急事不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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平旦時分,曙光初現,拂曉來臨,晨露在草葉上滾動,兩匹馬駒一前一後铮铮踏過。

晌午未過,臨水小築變得異常忙碌。

碧雲舉傘站在庭院裏,眼?睛瞪得圓溜溜,一張嘴就沒合上過,“還沒有搬完嗎?”

青棠正指揮仆人們搬來一盆盆花植,即便?整整齊齊地堆在地上,沈珏也沒了下腳的地方。

“快啦快啦,還有一驢車就搬完了。”青棠抽空回答碧雲的問題。

五彩缤紛的花兒争奇鬥豔,直令人應接不暇,有品質上佳的尋常菊花,亦有千金難買的珍貴名種,此時都似不要錢般挨在一塊兒。

沈珏想也不想就知?曉是?謝世子?送的。彼時,她出于好心叫醒湖心亭睡着?的他,以為不過有話找話的交談,連沈珏自己都記不清,未想他居然都記在心上。

魏紫姚黃占據滿整個臨水小築,兩個花匠都忙不過來。

沈珏不禁一莞爾,那麽聰穎的一個人怎麽就不懂,物?以稀為貴,若是?整個小築都是?名品,又?怎麽會顯得珍貴呢?

原來一向沉穩的人,也會有拙笨的時候。

碧雲撐傘給沈珏遮陽,腳邊一株長?條金色瓣邊、翠綠瓣中的草吸引她的目光,“姑娘,這不是?草嗎?”

怎的世子?還送了盆小草呢?

沈珏一敲她的腦門,“那是?金邊蘭,花中四君子?之一,蘭草素有‘聞香一月,觀葉一年’的說法?,現在它還沒開花呢。”

想不到,他連金邊蘭都能搜羅出,到底花費了多少心思?

沈珏與兩個花匠将一百二十盆花卉按照陽光習性等擺放好位置,已經日暮西山。

她踩着?小梯,在葡萄架下手指點着?下巴,挑來挑去?。

“姑娘您還沒挑好麽?”

沈珏指着?左右兩邊不同的葡萄架,“這一串的葡萄要大得多,可那一串色澤青翠如翡,看起來會更清甜,到底哪一串好呢?”

碧雲扁嘴,“您都看半個時辰了,再不摘,葡萄都要熟得掉在地上。”

“哪有這般誇張……”

一直挑選到府裏都掌了燈,沈珏才做好決定。要不兩串都摘吧,他值得最好的。

兩串葡萄被放在堆滿冰塊的冰鑒裏,不一會兒青翠的葡萄透着?絲絲涼氣,夏日解暑的佳品。

青棠取過冰葡萄,莞爾道:“世子?知?曉姑娘的用心,一定會開心壞了。”

沈珏羽睫輕霎,雙頰微紅,“才沒有呢,只是?他幫我撿過榆木枝而已。”

子?夜,沈珏躺在鴛衾繡帳,窗外月光溶溶,灑在百紫千紅的花卉,如同一場不切實際的夢,醇美香甜。

思緒飄遠,她的造夢者又?在何處?

雲州城郊。

天蒙蒙亮,晨曦破開雲層灑下光,照破斑駁厚重的城門。

三天的路程被謝瀾不眠不休、披星戴月地縮短到一個晝夜,他雙目清明?不見困倦,只因接下的事激揚着?他的心弦。

沈家乃書香世家,世世代代發?跡于雲州,而今沈家宗族裏最德高望重的族長?是?沈茂典,他年事已高,曾任雲州知?州,而今乞骸骨還鄉,主持族中大小事務。

沈宅的門房打着?呵欠,寥寥街道盡頭一前一後奔來兩匹駿馬,當頭的男子?從?馬背上翻身而下,動作利落。

鄧唯走上前遞出拜帖,“吾家将軍拜見前任沈知?州。”

将軍?什麽将軍?門房摸不清頭腦,但見遞拜帖之人身後的主子?氣度不凡,清貴沉毅,便?老老實實捧過。

片刻後,謝瀾與鄧唯被迎入大宅。

這是?一個五進五出的院子?,随處可見沈家傳承之悠久,影壁斑駁的雨痕、足底幾乎磨平的鵝卵石道路,尤其是?庭院方形天井中的參天榕樹,見證着?沈家不滅的香火。

謝瀾兩人在花廳稍坐,一個滿頭銀發?,身姿佝偻如彎弓的耄耋老人拄拐前來,他每走一步都搖搖晃晃,身旁始終有仆人攙扶,但因來客身份尊貴,才撐着?一口?氣走到主座。

他經過鄧唯面前時,鄧唯心驚肉跳,伸手虛扶,生怕他跌一跤,老骨頭都要悉數粉碎。

“咳咳咳——”沈茂典坐下後壓抑不住肺部的癢意,咳嗽好一會兒才緩和。

沈茂典老眼?昏花,視線裏有兩抹身影,左手邊那人坐如松柏,玄色深沉,應該就是?拜帖上的護國大将軍。沈茂典的眼?一下子?就亮了。

要知?道那可是?阖國上下,都無人不景仰的戰功彪炳的護國大将軍吶。

“敢問護國大将軍因何來雲州?”

謝瀾起身行禮,“晚輩為私事而來。”

“私事?”沈茂典深刻的眉心紋擠在一起。

謝瀾撩開下擺,雙膝在地,開門見山道:“晚輩有意求娶沈家沈從?禮之女沈珏,還望您能解除沈珏七歲時定下的婚約,成全我們。”

大淵朝堂都為之尊敬的護國大将軍,有朝一日竟跪在自己身前,求娶姻緣!

沈茂典胸脯劇烈地起伏,呼吸聲?像破敗的拉風箱,顫抖地手指向謝瀾,卻半個字都說不出。

突然,他兩眼?一翻,整個人後仰。

周圍的仆人一湧而上,叫高祖老爺的,叫大夫的混做一團,鬧哄哄一片。

沈家的族長?太過激動,誘發?沉疴已久的痨病,不省人事。

謝瀾與鄧唯一直等到第二日清晨,沈茂典都未能清醒,怎奈軍機繁重,不得不動身回京。

回京路途,謝瀾的臉色有多灰敗就有多灰敗。

百戰不殆的大将軍吃癟,鄧唯怎會放過這個機會不調侃是?一番,“那沈家族長?來的時候我整顆心都不安生了,生怕說話重了些,他就承受不住過去?了。”

“他咳嗽的時候,我還擔憂他把肺都咳出來了。”

“他年紀這麽大,該有八|九十歲了吧?真?乃椿齡無盡!”

鄧唯越說越激動,連埋在心底的話兒都到竹筒般倒出,“将軍不知?您有沒有注意到你跪下時候,沈家族長?的表情,雙目瞪得比牛眼?還大,一張嘴啊啊啊地說不清話兒,還以為見到什麽可怖的魑魅魍魉呢!”

謝瀾眼?刀掃過,鄧唯驀地噤聲?,口?水差點沒把自己嗆死。

糟了,他都說了些什麽啊?說大将軍堪比魑魅魍魉?

謝瀾的臉色堪比鍋底,鄧唯意識到說錯話後,試圖補救。

他撓了撓并不聰明?的腦袋,試探性地問:“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大将軍既然求娶沈姑娘,為什麽不直接去?與沈姑娘的父母相?談呢?”

淺顯的道理謝瀾怎會不知?,只是?從?他收集到的情報分析,沈從?禮為人斤斤自守,若能老實本分好好任職同知?,亦能平安度過一生,可他貪心不足,沒有相?匹配的才學,反而還想向上攀爬。

他的妻子?,沈珏的生母謝氏目光短視,愛慕虛榮,心裏眼?裏只有沈允一個兒子?。

若直接去?找沈氏夫婦,謝瀾能想到他們會如何獅子?大開口?,将沈珏當做一個貨物?,漫天要價。

他不怕沈氏夫婦的持人長?短,只怕沈珏見到他們自私自利的一面,會失望難受。

“沈氏夫婦秉性刁猾,我不懼他們,只擔憂沈氏夫婦借機鬧大此事,以謀取更多的利益,不顧珏兒是?否會受傷。”除了軍機外,謝瀾甚少與他說這麽長?的話兒。

鄧唯搓着?下巴思忖道:“所以大将軍您想去?找沈家族長?主持公道,可他不知?什麽時候才能醒,而今婚期迫近、時不待人。”

鄧唯腦袋轉得飛快,為了大将軍的終身幸福,他想破腦袋也得想出解決辦法?。

“有了!”他右手握拳擊在左手掌心,“将軍您不妨從?另一方,謝璨那兒入手。”

謝璨有權無官職,常常倚勢挾權,鄧唯看不起這等纨绔子?弟,更別談他與大将軍兄弟情淡。

鄧唯叽叽喳喳出了一堆馊主意,什麽把謝璨吊起來打,逼迫他寫下退婚書,又?是?什麽用美人計勾引謝璨,讓他主動退婚等等。

謝瀾睇他一眼?如同看傻子?般。

鄧唯委屈,“大将軍您別這樣看屬下我啊,讓屬下十分受打擊。”

“你廢話甚多,但有一點倒是?對的。”

鄧唯:“什麽?”

“從?謝璨入手。”語罷,謝瀾甩鞭,駿馬箭一般沖向前方。

天空降下無根細雨,遠處的京城籠在渺渺煙岚,那裏是?他心念之人的所在。

夤夜。

立夏後暑氣升騰,愈發?燥熱,就連冰鑒都不怎麽管用,沈珏在竹簟上翻來覆去?。

卧棂窗外,白日下過一場和風細雨,潤澤庭院裏的花朵,晶瑩的水珠挂在花瓣,被染成蔻綠、茜紅、潮藍……像一顆顆多彩的珍珠。

這兩日她再也沒見到謝世子?,兩人的關系有了微妙的變化,閑暇時沈珏總會想他。

沈珏下了床,她嫌熱沒有穿鞋,赤足來到西邊的軒窗,想見一見清梧苑書房的煌煌燈火。

花影婆娑,枝葉簌簌響動,沈珏走近軒窗,一個玉長?身影出現在窗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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