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延期
月光被枝桠切割細碎, 落在?謝瀾的肩上,開出?荼蘼的花。
今晚的謝世?子與平日所見?不?同,他的下巴多了一些青色的胡茬, 平素潔淨無塵的衣角沾染草根與灰塵。
沈珏鹿眸瞪得圓溜溜,對他出?現在?自?己的窗外?感到驚愕。
謝瀾勾起唇角走上前,他身姿高挺,很容易就能用胳膊支在?窗臺邊緣, 微微仰首欣賞他心愛的姑娘。
沈珏還?是第一次這樣看他, 不?再像平時那樣仰視, 而是低首, 這樣一來?, 他的五官與輪廓更是明晰,在?郁郁芊芊的樹影下割金斷玉一般。
他說:“葡萄很甜。”
為了盡快趕回, 謝瀾中途換了三匹快馬, 抵達清梧苑後青棠知趣地端上在?冰箭裏冰了兩天的葡萄,青綠欲滴、新鮮得仿佛剛剛采摘。
圓潤的果實放入口中, 牙齒輕咬,清甜的汁水炸開, 直能甜到心底。
那一刻, 他無比想見?到她?, 不?惜冒着逾矩的風險夜探香閨。
哪想, 她?亦未眠。
沈珏不?好意思地躲開目光,嘀咕道:“都不?新鮮了……”
“怎會?”謝瀾身高腿長, 玄衣倚靠闌幹, 又問, “為何沒睡?”
面對他沈珏一向誠實,“太熱, 睡不?着。”
處暑炎熱,伴着聒噪的蟬鳴,的确擾人清夢。
忽然,鄧唯的提議言猶在?耳:“所謂追求女?子,得到她?的身不?等于就會得到她?的心,追求路漫漫,第一步嘛,您要關注她?的需求,投其所好,還?要想辦法解決她?眼下遇到的難題……”
送花便是謝瀾對沈珏的投其所好,現在?的情況便是要解決她?遇到的難題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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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熱了睡不?着……
謝瀾道:“那要不?要去納涼?”
這麽晚能去哪裏納涼?沈珏趕不?及反應,玉山般的人就翻過窗将她?抱起,躍窗而出?。
謝瀾運力在?屋檐上縱跳,沈珏來?不?及感嘆他武藝高強,一雙藕臂挽住他的後脖,晚風獵獵,绉紗白裙翩然似蝶。
夜半的上京城如一頭熟睡的蟠龍,安靜平和。
高闊的萬重樓宇此刻被踩在?腳下,月光泠泠,上京城的土地宛若一塊棋盤,屋宇化作棋子,井然有序。
沈珏緊緊閉着雙眼,不?敢看,生怕雙手一松就掉下去。
“好了。”耳邊的風漸息,取而代之的是他的溫柔哄道。
沈珏惴惴地睜開眼,她?看見?了什麽?
皓月當空,不?見?萬家?燈火,千家?萬戶都熄燈熟睡,靜谧得只有風拂動玉蘭花的聲音。
不?遠處的皇宮倒是燈火輝煌,明澄澄的琉璃瓦上栖息雀鳥,子夜的鐘聲敲響,幽幽地傳了很遠。
她?在?看夜色,謝瀾卻在?看她?。
月光為她?披上一層紗,将她?的五官修飾得如玉如琢,纖密的羽睫一霎,星河睡在?眸底。
萬物,不?如她?。
沈珏在?京城最高的觀星樓上,欣賞着難能一見?的夜色美景。
長街上陡然傳來?金吾衛的呵斥聲,“宵禁時分足不?出?戶,你們在?作甚!”
空無一人的長街上出?現的一對夫妻顯得十分紮眼,巡邏的金吾衛發現後立刻搭箭警告。
丈夫雙膝跪下,哀求道:“賤內夜半突起急症,急需趕往醫館醫治,還?望官爺們放行!”
他邊說邊遞上戶帖,身邊的婦女?捂着腹部,面色痛苦不?堪。
金吾衛接過戶帖後仔細查看,确認二人是夫妻無疑。大淵律法,宵禁時若急病尋醫,則可?網開一面放行。
果然,金吾衛放行,丈夫攙扶着婦人離去。
星月照耀下,寥落的寬闊大街上,夫妻二人相伴前行,身後是鐵甲森森的金吾衛隊列。
他們相攜前行,同心共濟,走過餘生的道路。
沈珏生出?希冀的眸光,燦燦若星,落在?一直觀察她?的謝瀾眼底。
他雙臂收緊,貼得更近了些,亦是在?為只穿單薄衣裙的她?擋風,“珏兒,我們也會那樣。”不?離不?棄地一直走下去。
沈珏咬唇:“但?我身上的婚約還?沒有解除……”
男人從背後抱住她?,下巴墊在?她?的肩窩,“相信我,給?我一些時間,我會解決好。”
“我信你。”
晚風吹拂,揚起兩人的裙裾與衣袂,月白與玄黑翩跹翻飛,似只有單翼的蝶,找到了彼此,合二為一。
後心貼着他的胸膛,能感受到砰砰的心跳,沈珏神思漫游,忽而聽他問:“珏兒,你……心悅謝璨嗎?”
謝瀾問出?口的一剎就後悔了,他怕她?的回答将他徹徹底底打上一個無恥龌龊的烙印。
還?好,沈珏甕聲道:“我恨他,恨他欺負我。”
像是打開洩洪的閘口,沈珏将心底的怨氣一股腦發洩出?,“我做過一個夢,夢裏我如願嫁給?他,可?他非但?沒有變好,反而變本?加厲,寵妾滅妻。我生産的當天,他和小妾厮混,我被人下藥胎死腹中,他一眼都未看我,臨死前,我只記得自?己流了好多血,好痛好痛……”
沈珏轉過身,含水秋瞳直望着他,乞求能得到一絲半點的信任,“世?子,你會信我麽?我沒有胡說,那個夢好可?怕,就像真正發生過,像現實化作夢境提醒着現在?的我不?要再重蹈覆轍,亦或者是老天爺對我未來?的預示。”
“我信你。”他用她?曾說過的話兒回答她?。
胸膛裏的憤懑在?急速膨脹,快要裝不?下就往四?肢百骸湧去,之前他單單覺得謝璨做事荒唐,而今謝瀾恨不?得親手教訓他。
謝瀾擁住沈珏,讓她?感受到自?己的切實存在?,執着而真摯地承諾:“珏兒我不?會讓你受委屈。”
他永遠會是她?遮風擋雨的城牆、她?停棹休歇的港灣,他将用一生去證明。
月色很美,浮光霭霭,謝瀾手指拭去她?眼角的濕潤,仔仔細細如同擦拭一個絕佳精美的玉器。
他捧着她?的臉,傾身,唇與唇之間相差毫厘,“可?以麽?”
意識到他的意圖,沈珏霎時紅了臉,貓叼了舌頭般說不?出?話。
謝瀾輕笑,俯身吻在?她?的唇角。
“珏兒,我心悅你。”
蜜糖般的甜在?心尖溢散,威風凜凜的大将軍此刻像個偷到蜜糖吃的孩童,生出?許多歡喜。
枝桠勾住下弦月似在?挽留。
謝瀾懷抱沈珏回到臨水小築,玄色的外?衫蓋在?她?的身上抵擋夜晚的寒意。
将她?放回床榻,散下床帏,謝瀾靜靜地打量她?半晌。
熟睡的沈珏像個幼貓兒,蜜色的唇微微嘟起,玉雪可?人。
她?的唇嗫嚅了幾下,無意識地說出?幾個字眼。
謝瀾附耳聆聽,只聽她?說:“謝謝你……”謝謝你心悅我。
就連睡着了也不?忘道謝,乖巧得可?愛。
臨走前,謝瀾忍不?住刮了刮她?的鼻背。
**
又度過些許時日,在?沈珏即将與謝氏啓程回雲州待嫁的前一日,謝氏神色凝重地找到她?,帶來?的消息讓沈珏不?免震驚。
沈家?的老族長沈茂典溘然長逝了……
因沈茂典駕鶴西去,謝氏收到沈從禮的信,讓她?盡快回雲州奔喪。
謝氏遺憾之餘,不?忘半交代半威脅沈珏:“在?此期間你要讨二少爺的喜歡,莫要再橫生枝節。”
沈珏像個悶罐子,不?出?一聲。
直到将謝氏送走,沈珏才冷靜下來?思忖。
前日,謝世?子說的解決方法就是這個麽?
謝瀾消息靈通,謝氏前腳才走,他的信後腳就到。
沈珏拆開那封從軍營送來?的信箋,人如其字,鐵鈎銀劃般遒勁有力。
信裏說,沈家?族長溘然長逝之事并非他所做,實乃意外?,望沈珏不?要誤會,讓兩人之間生出?隔閡。又解釋說明,因前陣子出?城一趟,營中堆積了許多軍機要務亟待處理,是故不?能親自?給?她?說清,希望能獲得她?的諒解。
沈珏幾乎能想象到他寫信的時候,是何等心急如焚,生怕慢上一步,自?己就會嫌惡他手段卑劣,草芥人命。
她?讓碧雲磨墨,同樣回了一封信,告訴他,她?不?會誤會,讓他安心處理事務。
實則,沈珏對沈茂典并沒有多少好印象。七歲的她?早已?記事,衛國公壽宴就是沈茂典提出?,讓父母帶她?去賀壽,希望能給?衛國公留下深刻印象。
七歲的沈珏活像個精致的瓷娃娃,生得嬌嬌軟軟,讓人見?之都會稱贊一句“美人坯子”。
因此,年歲長成後,再去回憶當時沈茂典的神情與話語,到底多了絲算計。
可?以說,沈珏入衛國公府,亦有沈茂典的一手促成。
她?的震驚是因沈茂典雖久病于體,但?身體尚好,就在?這個節骨眼上,忽然傳來?去世?消息感到意外?罷了。
沈茂典是她?的高祖父,逝世?後她?得守孝,婚期一定會被推遲。
她?樂見?其成,巴不?得取消才好,但?一想到謝璨,她?就擔心他會因此事找自?己的麻煩。
沈珏惶惶,可?過了七八日,也未見?謝璨出?現在?她?面前,一顆心也就放回胸腔。
然而,這段時日對謝璨而言可?謂倒黴至極,事事不?順。
第一件事是醉韻樓,當日追尋沈珏的半途中突感頭暈目眩,硬撐着走到酒樓門口,卻仍是沒有見?到她?的身影,反而腳下一軟,跌在?地上,被長随以為是醉酒暈倒帶回府。
搖晃暈眩的感覺并不?陌生,謝璨知曉這是酒醉後的變化,可?随着長随伺候他就寝,身體開始出?現異樣。
炙熱、膨脹、下腹生疼。謝璨覺得自?己像個被灌入岩漿吹大的皮囊,下一刻就要爆開。
這種感覺太奇怪、太陌生。
洶湧上漲的河流急需開閘洩洪一般,他動手找尋到那個宣洩口。
謝璨孤身躺在?床榻上折騰一整晚,一直到下半夜才平息體內的燥熱難耐。
翌日,他被長随叫醒,同時被撞見?穢亂的景狀,謝璨頭一次感到無比窘迫、羞恥。
長随俯首跪在?地上,為自?己不?經意見?到主?子狼狽的一幕而戰戰兢兢,“公子,快到上早課的時辰了。”
“滾!”謝璨暴怒地将靴子踢得飛遠。
錦被、床單上滿是污穢惡濁的痕跡,述說着昨晚的難堪。謝璨胡亂抓成一團,扔在?火盆裏燒個幹淨。
第二件事則是一向不?管束他的曾夫子忽然嚴苛起來?,不?僅抓着他耳提面訓,還?屢次讓他回答問題,回答不?出?或者錯誤,就施以戒尺,半點情面都不?給?他留。
要知道,以往謝璨對待課業都是得過且過,曾夫子礙着他身份矜貴,也睜一只眼閉一只眼。
如今态度轉換打得謝璨措手不?及,第一次被曾夫子訓誡後,他就揪住夫子的衣襟,問他是不?是活膩了。
怎知今日衛國公心血來?潮,特意來?後院書房探視,正好瞧見?謝璨欺師的一幕。
衛國公二話不?說一掌招呼在?謝璨背上,“瀾兒勸我莫忽視對你的教導,不?看不?知,你竟乖戾如斯,還?想欺師滅祖不?成!”
謝璨後背劇痛,不?得不?放開夫子,他滿腹委屈,反駁道:“夫子對我用戒尺在?先。”
“一日為師終身為父,夫子乃太學前任祭酒,桃李滿天,哪怕是打得你下不?了榻又如何?”衛國公雖是武夫,但?對有高才大德的文人肅然生敬。
平日,學生想聽曾夫子授課不?惜程門立雪,而謝璨卻只當他的授課是催眠曲、耳旁風。
“對不?起父親,兒知曉了。”謝璨握緊雙拳下颌顫抖,低頭認錯。
謝璨有所收斂,雞鳴早起,日落晚歸,甚至挑燈夜讀,只為争一口氣。
他好不?容易得到父親的關注,萬不?能搞砸了,今年的秋闱必須掙得榜上有名。
就在?謝璨發奮圖強時,一則消息如雷貫耳,令他心神大亂——
“為什麽要推遲我和沈珏的婚期!?”
柳氏用小指上的琺琅金驅挑了挑耳蝸,皺眉道:“并非是我想推遲,而是沈家?出?了事。沈家?族長年逾九十,前段時間病發去世?,他是沈珏的高祖父,按禮法沈珏需服缌麻,守孝三月。”
柳氏十分無奈,謝氏走得匆忙,離去後才捎信說沈珏的婚事不?得不?推遲,好在?謝氏極為懂眼色的送上兩匹雪緞,柳氏才稍稍展顏。
然一想到要将婚期推遲的消息傳遞給?謝璨,柳氏就頭疼不?已?,她?不?用想也會知道小霸王的反應該是何等激烈。
果不?其然,謝璨拂去桌上的青花茶盅,噼裏啪啦碎個不?停,他冷笑道:“死得真會挑時間。”
柳氏對他大不?敬的舉動束手無策,搖首道:“話兒就說到這兒了,這段時間璨哥兒你還?是好好溫書,以秋闱為重。”
謝璨應也不?應,徑直離開澧蘭堂。
回到聽雪院的謝璨壓根看不?進去四?書五經,滿腦子都是退婚的消息。
為什麽就在?他和沈珏快要成為夫妻的時候就橫生枝節,不?得不?停下?
一想到沈珏的雪膚花貌,尤其是那雙含淚雙眸,還?差一點兒才屬于自?己,他就煩躁不?堪。
恰好,林诏送來?帖子邀請他去醉韻樓喝酒,謝璨把書卷一撂,動身前往。
這破書他是半點都看不?下去。
來?到醉韻樓,酒過三巡,謝璨、林诏、周缙都有些醉意。
林诏伸出?個指頭,搖晃着一點謝璨,“兄弟我夠義氣吧,說說那晚的滋味如何啊?不?是我自?誇,那瓶藥是天香樓的頭牌娘子給?我的,藥效持久,很是美妙啊。”
謝璨混沌的腦子像一團漿糊,“你說什麽?”
林诏嘆一口氣,索性話語露骨,直接問那晚的情況。
“是你……下了藥?”謝璨迷離的桃花眼逐漸清明,胸膛不?住地起伏。
林诏豎起大拇指比了比自?己,對周缙說:“你看吧,我就說謝哥兒不?會怪我的,還?會感謝——”
領口一緊,他驀然被謝璨拽住,衣領卡住脖頸,憋得他面色如豬肝。
“誰讓你下的藥!你亂下什麽藥?!”謝璨狂吼着一拳打在?林诏左眼,抹布一樣将他扔在?地上。
琉璃珠簾後的古琴“铮”地一聲斷弦,旁邊侍酒的花樓娘子亦遠離躲避。
場面頓時控制不?住,林诏被打得如堕五裏霧中,捂着眼眶嘶聲痛呼。
酒意上腦,謝璨只想把這段時日受的憋屈全都發洩出?來?,騎跨在?林诏身上,再下狠手!
腰肢一緊,周缙連忙摟抱謝璨将他往後拖離,大喊道:“謝璨你冷靜!林诏也是為你好,你們終究是夫妻,早一步有肌膚之親又能怎樣?你再打他就死了!”
周缙與林诏看來?,沈珏出?門後謝璨也跟着出?去,兩人再沒有回來?過,加上□□的作用,孤男寡女?除了共赴雲雨還?能發生什麽?
然謝璨不?知感激就算了,居然還?想打死林诏。
雅間內的動靜驚動門外?伺候的長随,他們湧進來?拉開謝璨與林诏。
憤懑與酸澀充斥謝璨的內心,只有他知曉,那晚沈珏根本?就沒和他在?一起。
那藥的藥效如此厲害,就連他都折騰了整晚才罷休,沈珏又該是如何解決的?
她?一個人獨自?跑出?雅間,會不?會被醉韻樓的客人當做花樓娘子……
謝璨不?敢往下想,他猛然掙脫周缙的束縛,朝外?奔出?。
謝璨勒令長随以最快的速度駕車回府,馬車未停穩就跳下車轅,一路奔向臨水小築。
經過曲折玉橋時,酒水麻醉神經,他頭暈目眩一下子跌在?地上,幸好抱住橋邊的玉石柱子,才沒有落入湖水。
長随氣喘籲籲地跑過來?扶他,“公子,您慢點,奴扶您去……”
“滾開!”謝璨拒絕任何人的接觸,心急如焚,他想立刻見?到沈珏,問她?那晚到底發生了什麽,她?究竟有沒有失|身。
雪金色的玉冠東倒西歪,身上散發濃烈的酒氣,謝璨眼角微紅,眼底的痣宛若一滴淚。
曲折的橋像個迷宮,謝璨趔趔趄趄前行,好幾次差點跌入湖水。
忽而,一粒石子擊中他綿軟的膝窩,謝璨身形一歪,整個人翻倒入湖。
冷水一浸,謝璨清醒十之八|九,他不?會凫水,腦袋在?水面上起伏,想大聲呼救,一張嘴就灌進好幾口水。
長随身心一震,大喊大叫:“救命啊救命啊!”
剛從清梧苑出?來?的鄧唯忌憚着有人在?場,否則定要大笑出?聲。
他早看謝二那纨绔不?爽很久了,逮到機會不?得好好賞他點苦頭吃?
也不?看自?己什麽樣子,還?想去臨水小築找大将軍未來?娘子的麻煩,被他瞧見?更要出?手了!
才走出?月門的鄧唯心思一轉,足尖也跟着調頭往回走,他要去跟大将軍邀功,幸虧有他,謝二才沒能驚擾到沈姑娘。
長随的呼救喚來?府邸裏巡邏的侍衛,他們把謝璨從芙蕖湖裏撈出?時,謝璨早已?不?省人事。
臨水小築。
沈珏正散開白日梳的百合髻,銅鏡中的她?洗淨鉛華,素雅清麗。
外?邊的喧雜傳進來?,她?問碧雲:“外?面發生什麽了?”
碧雲放下攢絲銀梳篦,朝卧棂窗外?抻長脖子,“好像是有人落水,不?過已?經被救上來?了。”
“落水?”
“是啊,玉橋上的燈并不?明亮,闌幹也只有膝蓋高,說不?定是路過的奴仆一不?小心就掉下去了。”
沈珏:“人無事就好,以後經過玉橋時可?要仔細些。”
碧雲深表贊同,繼續服侍沈珏歇息。
燭臺上的燭火被滅燭鈴一蓋,再揭開時升起袅袅白煙,屋裏屋外?俱恢複寂靜。
而從水裏撈出?的謝璨被擡回聽雪院,雖撿回一條命,但?當晚就發起高熱。
高熱持續三天才退,讓他切切實實體會到,當初騙沈珏落水的感受。
三日後,大病初愈的謝璨坐在?玫瑰文椅上,面色如潑了水又風幹後褪色的丹青畫。
他讓長随去調查那一晚,沈珏離開雅間後發生的事,長随索性将醉韻樓的老|鸨叫過來?問話。
老|鸨俯首,額頭貼在?手背上,顫巍巍地道:“奴對當天的印象并不?淺,尤其是謝公子叫來?的瘦馬,還?是奴帶的路呢。”
"嘭"地一枚琉璃蛋砸中老|鸨的顱頂,她?疼得龇牙咧嘴,聽見?謝璨陰戾的聲音糾正道:“她?不?是瘦馬!”
看遍世?态炎涼、習得左右逢源技藝的老|鸨頭一次吃癟,怎奈上首端坐的人壓根不?是她?能招惹的。
老|鸨連腦袋的傷處都不?敢捂,連連磕頭,“是是是……是奴笨嘴拙舌,謝公子莫要放在?心上啊。”
長随見?謝璨面色不?善,趕緊提點老|鸨,“你且細細将那晚的事情一一說來?,尤其是沈……那個姑娘。”
老|鸨仔細回想,“當天醉韻樓的生意十分火熱,座無虛席,奴只見?過那位姑娘兩面,一面是她?來?找謝公子,最後一面則是她?離開醉韻樓的時候。”
謝璨:“她?是什麽時候離開的?”
“大概是定昏的時候,奴記不?清了,但?有一點确信,她?是在?謝公子之前離開的,還?被一個男人抱在?懷裏,頭上雖然帶着帷帽,但?奴斷不?會記錯她?穿的是棠梨色流煙裙。”
仿佛當頭一棒,在?這之前謝璨曾料想過許多結果,但?他最害怕的結果還?是出?現了——中了藥的沈珏被一個男子抱走,那個人還?不?是他。
謝璨周身顫栗,嗓子發緊,好不?容易才擠出?一句話,“那個男人是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