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求婚
沈珏耳垂泛紅, 兩只胳膊都不知該怎麽放。
“貧嘴,你的性子該收收了?。”長?公主把宋錦秋叫進來,點了?點她的鼻子。
宋錦秋從善如流地挽着?她的胳膊, 半個身子都傾向她,熱鬧又?親昵。
主堂內,信國公與長?公主坐在上首。
沈珏微微擡眼,打量将要與之一同生活一段時間的義?父義?母。
信國公身着?深赭色常服, 他已至不惑, 面容卻不見?半絲衰老, 整個人儀表堂堂, 頗有文?人風骨。
長?公主面如銀盤, 保養很是得當?,像個剛剛出閣的新嫁娘, 可?舉手投足間無?不透出清芳貴郁的氣度。
煌煌燭火滑過?沈珏纖密濃翹的羽睫, 映出她的拘束不安。
“信國公安康,長?公主安康。”沈珏蹲身行禮, 高度、姿勢都恰到好處。
長?公主面露慈愛,倒真?是一個溫順乖巧、端方有禮的娘子。
見?自家娘親的視線黏在未來嫂嫂上挪都挪不開, 宋錦秋湊在她的耳邊低聲細語:“女兒就說, 嫂嫂長?得可?好看?了?, 對吧?”
長?公主嗔她一眼, 拍拍手背讓她坐好。
這時,謝瀾已行禮結束。
信國公:“不必多禮, 上座。”
仆人奉上廬山雲霧茶, 謝瀾與信國公寒暄, 說着?說着?便說到沈珏身上。
對于沈珏的身世信國公夫婦早已從謝瀾處得知,如今舊事重提無?非是找些話兒說, 不至于冷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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對于這個新來的義?女,他們同樣是心懷惴惴,生怕哪裏做的不好,讓她嫌煩。
信國公認義?女,雖無?收養之名,卻有收養之實,該有的禮數一個都沒落下。
仆人捧上一個木匣,信國公示意沈珏打開看?看?。
沈珏猶疑着?看?了?身邊的謝瀾一眼,見?他面露鼓勵,這才緩緩打開。
木匣裏有一疊紙,然則沈珏看?清上面的字,那些并非普通的紙張。
“這裏都是幾處房産和商鋪,瓷器鋪一間、脂粉鋪三間、食店五間、再添一個青州的避暑別莊,悉數贈予珏兒你,望你以後能傍身。”
沈珏大腦全然一片空白,信國公所贈之禮,已然是京中一個富庶人家全部的家底,就算放在偏僻鄉下,也是富甲一方的鄉紳,怎麽說贈就贈?
“我、珏兒……”沈珏受寵若驚,有些語無?倫次,“珏兒無?功不受祿,這些太貴重了?……”
長?公主勸道:“你能認我們為義?父義?母,那些只是見?面禮,以後對你還?會更好,你就收下吧。”
宋錦秋走下來拉住她的手,順便神氣十足地朝謝瀾揚了?揚下巴,緊跟着?對沈珏說:“我可?希望自己能有個姐姐妹妹了?,以後咱們就是姐妹了?,我有的你也要有。”
信國公夫婦慈祥和藹的笑容,宋錦秋的赤忱相待,謝瀾的默然鼓勵……一樣樣撞戳着?沈珏心髒最柔軟的一部分。
她向宋錦秋道了?聲“好”,随後從芭蕉紋圈椅上直起身,來到主堂中央屈膝跪下。
宋錦秋驚呼:“嫂嫂!”
上首的信國公夫婦亦是面露驚色,信國公側目謝瀾,謝瀾搖了?搖頭,讓他勿動。
沈珏心知,這一個嶄新溫暖的家是謝世子給?予她的,她不但不會恃寵而驕,反而從心底裏決定,要将義?父義?母當?做自己的親生父母一樣孝敬尊崇。
她雙眸盛滿星輝般的誠摯,“珏兒半輩子寄人籬下、漂泊無?人,只求有一個溫暖的家,但珏兒的家早就蕩然無?存,而今能遇到信國公與長?公主,成為你們的義?女,是珏兒三生有幸。”
說完,她行了?一個大禮。
長?公主本就心軟,知曉她的經歷後本就傷心難受,如今見?她如此懂事乖巧,一雙美目忍不住泛出淚光。
“好了?好了?。”信國公最是敬愛他的夫人,撫順她的後背,不住地安慰,“女兒如此懂事感?恩,是我們的幸事啊,大好的日子就別哭了?啊。”
長?公主瞪他一眼,犟嘴道:“我才沒有哭呢。”拿出繡帕擦拭眼角,“只是眼睛裏進灰罷了?。”
“好好好,為夫給?夫人吹吹灰。”兩個人之間仿佛沒有隔着?一張楠木小方桌,信國公俯身就要替她吹灰。
宋錦秋朝沈珏吐了?吐舌,她早就習慣父母之間時不時的秀恩愛了?。
“咳咳咳……”謝瀾握拳捂唇輕咳。
意識到有人還?在場,長?公主拍開信國公扒開自己眼皮的手,“小輩們還?在呢,別讓他們看?了?笑話。”
“是是是。”信國公正了?正衣襟,端端穩穩地坐好。
一瞧嬌滴滴的義?女還?跪在地上,信國公趕緊讓人起來。
沈珏被宋錦秋攙起身,又?被她像護送精致瓷器一樣送回去。
宋錦秋兩手搭在沈珏瘦削的雙肩上,說出與初見?一樣的話兒,“以後我們就是一家人了?!”
沈珏方知那一日,宋錦秋的這一句是什麽意思。她不僅會是宋錦秋的嫂嫂,還?會成為宋錦秋的義?姊。
真?好啊,她有家了?,也擁有了?相配的身份,能與心悅的人長?相厮守。
**
信國公府鮮少有今日這般熱熱鬧鬧的日子,一家子團坐在一起用飯,雖然性子內斂的沈珏還?有些拘束,但一頓飯下來,能她漸漸不再束手束腳。
沈珏成了?信國公府上的二娘子,合該是住在信國公府,飯後長?公主便帶她去後院的住所。
走進小院,沈珏就被院子裏的花木景致所驚喜,桃樹、梨樹、榴花……無?論是春夏秋天,四季更替中多姿多彩的景色不會缺席。
信國公夫婦定是打聽了?解過?她的喜好,所以才搜羅來如此多的魏紫姚黃。
就連主屋也是鋪了?厚厚的栽絨毯,薰爐袅袅,鼻間充斥名貴的意可?香。
長?公主挽住沈珏的手臂,将手腕上一個纏枝寶相花镯子取下來遞進她掌心,“珏兒你是個好姑娘,吃了?這麽多苦也着?實令本宮心疼,日後你和錦秋一樣都是我心尖尖上的女兒。”
那手镯是和田紫玉,水頭油潤、毫無?棉絮,拿在手裏的溫潤質感?更是非同一般。
沈珏壓根不敢收,“長?公主的心意珏兒感?受到了?,這镯子太過?貴重,還?是算了?吧……”
“還?叫得這麽生疏?”
被她一點,沈珏意識到自己的笨嘴拙舌,連忙改口歉意道:“母親。”
長?公主玉面一板,“哼,得罰。”
啊?好不容易鎮靜下來的心,又?慌忙失律地亂蹦。
“罰你把本宮的手镯好好戴上。”長?公主說一不二,拽住她纖細的皓腕,将玉镯捋了?進去。
沈珏切切實實感?受到,信國公夫婦與謝世子必定是關系親近的親戚。不然怎麽會連“懲罰”都那麽異曲同工?
“嫂嫂我來找你啦。”院子裏宋錦秋人未至聲先到。
她大步流星地踏進來,玉紅色的裙裾巍巍蕩蕩,一見?到長?公主,不禁詫道:“呀,母親您也在。”
長?公主無?奈地白了?她一眼,耳提面命道:“說了?多少次,改改你沒大沒小的性子,珏兒還?未出嫁,年?紀又?比你小,你該叫她妹妹。”
“錦秋比我還?大?”沈珏不可?思議。
長?公主:“是啊,錦秋今年?十八,早過?了?嫁人的年?紀,本宮和她爹多少次勸婚,她都不願意,甚至鬧得離家出走。”
沈珏大吃一驚,老實說,宋錦秋除了?身量比她高,無?論是個性還?是行事作風,都不像是大她三歲的模樣。
“她啊就是這個樣子,珏兒你雖然年?紀不比她大,但除了?年?紀,其他都比錦秋要成熟穩重,以後她要是有什麽不合規矩的,你就直言教?導她,可?千萬別慣着?她。”
宋錦秋一臉苦相,她才不想沈珏嫂嫂變成母親的翻版來管教?自己,“娘,您怎麽在新來的妹妹前老掀我的底啊……”
“你撒嬌求饒都沒用,不許欺負你珏兒妹妹,可?否知道?”
“知道了?知道了?,我怎麽會欺負嫂……妹妹呀。”
長?公主揚起胳膊,宋錦秋忙不疊改口。
“知道就好。”
時辰也差不多到該歇息的時候,長?公主便讓沈珏安生休息,臨走前還?想把聒噪的宋錦秋一同帶回,哪想宋錦秋振振有辭地說:“您與妹妹說了?這麽多話兒,我再與妹妹聊一會兒就好。”
她還?保證絕對不會打擾沈珏的休息,才讓長?公主暫時放過?她。
也好,讓她們兩個義?姐妹之間活絡活絡感?情。
沈珏被宋錦秋按坐在梨花凳上,宋錦秋還?殷勤地斟茶。
然沈珏卻不見?她坐下,而是攀着?門框看?長?公主遠去的身影,直至再也看?不見?。
轉臉,宋錦秋挑起秀眉,“嫂嫂,今晚我們一起睡吧!”
話音方落,沈珏被茶水嗆到。
**
月光悄然灑落銀輝,窗口粉白的碗蓮裏頭,兩尾游曳的小魚碰了?碰腦袋。
繡帳內,一雙玉白的足高高翹起,宋錦秋俯趴在床上,兩只胳膊支撐着?她的杏臉。
沈珏着?素白月色寝衣,被迫睡在床榻裏側,與悠然自得的宋錦秋不同,頭一次與年?齡相仿的小娘子同榻而眠,慌亂與喜悅在心頭交織。
宋錦秋是個唧唧喳喳的小麻雀,即使?沈珏應聲,她也能自顧自地說個不停。
“嫂嫂你那麽溫柔,怎麽受得了?謝瀾表哥的性子的?他對你兇不兇呀?”
兇?謝世子好像不曾對她兇過?,沈珏啓唇想給?謝瀾說些好話,但宋錦秋可?不給?她這個間隙。
宋錦秋噼裏啪啦地數落謝瀾的缺點,“嫂嫂你是不知道,我聽母親說,小時候我才兩三歲,宋姑母讓謝瀾表哥看?好我,你知道他是怎麽看?管我的嗎?”
知曉自己絕沒有插嘴的機會,沈珏索性眨眨眼以示回應。
果然,宋錦秋握拳“咚”地捶在葡萄褐被褥上,“他居然拿一條繩子,一頭拴住我的脖子,另一頭系在他的腳腕,坐在樹下看?兵書?!”
“嗚嗚嗚嗚……嫂嫂你說謝瀾表哥是不是特別可?惡,我那麽可?愛的小姑娘他居然能這麽狠心地對我,栓我像栓狗兒一樣……”
她鑽進沈珏的懷裏尋求安慰,沈珏亦拍拍她的腦袋,給?予撫慰。
宋錦秋的告狀還?在繼續,“謝瀾表哥從小就冷冰冰的,像個小大人一樣管束我們,我們誰都不喜歡與他一起玩,後來我長?大一點了?,覺得謝瀾表哥也不是那麽壞,心底想着?下次去東街看?戲班子演傀儡戲時就叫上他,但沒過?多久,宋姑母就和衛國公和離了?。
自那之後,我們兩家的關系漸漸疏遠,我再也沒有去過?衛國公府上玩耍。再後來,謝瀾表哥從軍,我更是沒有與衛國公府接觸的機會。
但我爹可?不是那麽想的,謝瀾表哥的累累軍功他都看?在眼裏,他一心只想把我嫁給?謝瀾表哥。”
撫摸她柔順腦袋的手一頓,沈珏連呼吸都暫停。
大大咧咧的宋錦秋沒有覺察到她的絲毫異樣,抱緊她盈盈一握的腰肢,興高采烈道:“幸好嫂嫂你出現了?,謝瀾表哥非你不娶!可?憐的我才得以喘息,不用嫁給?他啦!”
沈珏的呼吸又?順了?些。
宋錦秋擡起腦袋,沈珏的仙姿玉貌近在眼前,直擊人心,像是見?到玉潔的瓷器被人玷染,她滿臉痛惜道:“嫂嫂,委屈你了?,謝瀾表哥那樣的脾性也只有你能忍受得了?。”
“噗嗤”一下,沈珏忍不住笑出聲。
沈珏并非想要扭轉謝瀾在宋錦秋心裏的閻羅形象,只是盡量客觀公正地将他們的事一一說出。
落水時奮不顧身的相救,冰天雪地裏的雪中送炭,被謝冰誣陷清白時的撐腰,上元花燈的默默守護……太多太多,說到子夜時分,也沒能說完。
聽完沈珏敘說,宋錦秋直直感?慨匪夷所思,嫂嫂嘴裏的人真?的是謝瀾表哥麽?情愛的力量居然那麽大,能把一個人變成另一個模樣。
沈珏說得口幹舌燥,下床倒了?杯白水潤潤嗓,端起另一杯新倒的水來到床前,“我說得差不多了?,錦秋呢?”
宋錦秋接過?杯子,心虛地挪開眼,“我什麽呀?”
坐在床沿,沈珏食指點着?下巴思忖道:“母親說錦秋早過?了?出嫁的年?紀卻不願出嫁,除了?要嫁的人不是你心中的那個人,愚鈍的我還?想不出其他緣由。”
“噗——”宋錦秋頓時化身澆花的花灑。
沈珏手忙腳亂地給?她拍背擦嘴,自責不已,“好了?好了?,我不問就是了?。”
緩過?來的宋錦秋抓住沈珏幫她擦嘴的手,“嫂嫂這麽聰明還?自謙愚鈍,那我豈不是都快笨死了?。”
宋錦秋閉上眼,一臉破釜沉舟道:“好吧,我心底是有那麽一個喜歡的人。”
說完,她像被戳破的皮球一下子洩了?氣,“可?我與他門第懸殊,不可?能的。”
宋錦秋“吧唧”倒在沈珏的腿上,蜷曲成一團。
沈珏将她壓着?的發絲一縷縷順出來,“門第懸殊也不是沒有可?能呀?你看?看?我與謝世子,放在一年?前,我壓根不敢想能與他在一起。”
那個時候,與他并肩而行都是一種無?福消受。
“嫂嫂說得有道理。”宋錦秋悶悶作答。
兩人促膝長?談,在交換心中的秘密時關系愈加親密,直到長?夜将盡,她們才齊齊睡去。
随遇而安的沈珏在信國公府住了?下來,雪球也在第二日被接到府上,宋錦秋對雪球喜愛至極,連睡覺都不舍得放手,若不是擔憂被長?公主知曉她與沈珏睡在一起,她必定天天賴着?不走。
木槿凋零,晚秋已過?。
晚飯後,宋錦秋找到沈珏,将她帶離信國公府。
兩人乘上馬車,沈珏問她要到哪裏去,宋錦秋神秘兮兮地說:“別急嘛,待會兒嫂嫂就知道啦。”
私底下,宋錦秋還?是改不了?口,锲而不舍地叫她嫂嫂,沈珏被叫得多,倒也脫敏了?。
烏木華蓋馬車直奔城郊,城外不似城內的萬家燈火,黑黢黢的,凋敝的樹木都在靜悄悄地睡着?。
下了?馬車,沈珏疑惑地看?向宋錦秋。
忽然,不遠的黑暗處有煙火短促地炸開。
沈珏扭頭看?去,片刻光亮中,沈珏看?清了?前方的景況。
初冬,玉蘭樹的枝葉所剩無?幾,在枝桠的交錯光影下,男子的身影更顯高峻,今夜的他沒有穿以往的玄色衣裳,而是暗紅色鶴氅,手裏的焰火棒點亮提燈的燈芯,他提着?一盞紗燈朝她走來。
與此同時,玉蘭樹上的燈盞依次亮起,漫天的焰火在夜幕綻開,五光十色、璀璨奪目。焰火如花,流光似瓣,從天空灑下,落在波光粼粼的江面,宛若老天灑了?一抔碎星。
在這盛世華美的光景下,沈珏方知什麽叫做更吹落、星如雨。
袖口的手被握進一處溫暖,沈珏微微仰頭,望進他深邃的眸。
夜色如墨,江上月朦胧,他唇角是掩不住的笑意,目光缱绻且溫柔,鄭重地問:“日月長?相望,宛轉不離心,珏兒,嫁給?我可?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