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幕間(完)
關于連續三天的公共假日,10歲的工藤新一已經做好了假日計劃。
早慧以及優秀的家庭教育讓他很快就學會獨立自主,不會到現在還想着纏着父母陪他一起出門玩樂。昨天,他已經完成了所有的家庭作業,并且在家讀了三個小時的書。今天上午,他打算照例去上小提琴課,下午去公園的足球場練球。至于明天——
工藤新一的小腦袋裏面閃過發小毛利蘭被自己拒絕之後,悶悶不樂的表情,心裏也有一些不舒服。事實上,他和毛利蘭的關系很要好,但兩個人的興趣愛好不一致,參加的社團不一樣,玩的東西也不相同。偏偏這種情況下,他和毛利蘭天天一起上下學。別說是同班同學,其他班同學都在打趣他們是男女朋友。
就在一個星期前,有個好事的同班同學在教室黑板上畫相合傘,傘下赫然寫着「工藤新一」和「毛利蘭」的名字。一進教室,同學們就跟着起哄,讓工藤新一喊毛利蘭老婆。小工藤哪裏受得了這種戀愛暴擊,臉都漲紅了。
旁邊的毛利蘭看到工藤新一這樣,頓時在全班同學面前說:“我和新一才不是男女朋友關系,你們不要這麽欺負新一了。”
工藤新一還沒有從這句話琢磨出完全的意思,毛利蘭的朋友鈴木園子聲音跟着她的頭一樣從人群裏面冒出來:“小蘭不喜歡新一嗎?”
“我當然喜歡新一啊!新一是我最好的朋友。”毛利蘭握着拳頭,铿锵有力地說道。
然而她不知道的是,她的這句好人卡把工藤新一純純的少男心徒手生撕成各種看不清形狀的小碎片。從那天開始,工藤新一就以各種借口拒絕和毛利蘭一起上下學,也不和她一塊玩。工藤新一都下決心以後不要和毛利蘭一起了,結果想到毛利蘭愁眉苦臉,他又糾結萬分。
平常工藤新一苦悶的時候,自家父母看在眼裏也不會立刻去詢問。可隔個兩三天沒見好轉,他們一定會問。然而,這一次工藤新一就是等不到自家父母的主動詢問。還有,現在都到了放假日。按照以往的慣例,自家媽媽也會問要不要哪天帶上毛利蘭去看電影、爬山游泳之類的,可現在也什麽都不問。
在吃早餐的時候,工藤新一盯着笑眯眯的工藤有希子,試探道:“媽媽,我明天沒有其他事情要忙。”你可以随時帶我和毛利蘭去任何地方玩。
工藤有希子單手扶着側臉,微笑道:“新一要買新書了嗎?圖書館的書都看完了?”
“……”
你為什麽就不問問最近怎麽沒有和毛利蘭來往。
工藤優作視線從報紙上擡了起來,不着痕跡地掃了自家小孩一眼,說道:“新一,你有事找媽媽幫忙嗎?”
工藤新一被噎住了,硬着頭皮說:“沒事。”
他剛說完,就看到工藤有希子在旁邊笑意更甚,頓時渾身不舒服,顧左右而言他,“話說昨天下午來了什麽客人?”工藤新一原本想要占用自家老爸的圖書室,結果被通知說有客人要用書房,他不得不回自己房間裏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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通常工藤夫婦很少讓工藤新一回避客人。當然,讓工藤新一見,他也不一定願意跟着陪爸媽和客人聊天。不過,這次工藤新一從頭到尾都沒有見過那個客人,只在窗口看到他的背影——是一名清瘦挺拔的黑發青年,發尾稍長,所以綁着一條小馬尾。他穿着淺色襯衫和黑色西裝褲,顯得寬肩蜂腰,腿長高挑。步伐穩健從容,能夠想象他這個年輕人如何不卑不亢地和他父母聊天的畫面。
工藤新一的問話剛落下,就看到工藤夫婦兩人交換視線,同時相視一笑,異口同聲地說道:“沒什麽,你不用在意。”
“…不說就算了。”
都說給孩子最好的禮物是父母親彼此相親相愛,但是時不時撒狗糧,表現出兩人之間的默契真的是不用再多了。
不過好奇的種子卻被他們這一舉弄得開始想要迫不及待地鑽土而出了。
等新一吃完早餐之後,就去小提琴班。
他每周固定都會去練拉小提琴。因為他最喜歡的偵探夏洛克·福爾摩斯也會拉小提琴。另外,小提琴班的隔壁就是鋼琴班。毛利蘭學的就是鋼琴,但是她來的時間要看她爸爸毛利小五郎怎麽安排。
這次新一上課前在鋼琴班望了一眼,沒看到人,下課後再偷偷望上一眼,還是沒有那人。
“……”
工藤新一忍不住嘆了一口氣,正打算回去。
就在這時,旁邊的教室門開了一條縫。流暢優美的小提琴音樂如光影般傾斜而下。工藤新一自開始學小提琴開始,就學了很多相關的理論知識,也聽過不少名曲。他只聽那一段音樂,就知道這是巴赫的無伴奏小提琴組曲奏鳴曲的片段。
巴赫的六首“小無”堪稱衆多考究技巧難度的小提琴曲中的珠穆蘭瑪,曲子囊括了小提琴所能夠演奏的所有和弦,也被稱為“小提琴家試金石”。還有這麽個不成文的約定俗成,小提琴大師們會在自己事業頂峰時出版一張“小無”的唱片,以此向外界展示自己的實力。
過去,工藤新一心高氣傲,自己試着拉過其中一個小片段,不僅沒有拉成功,還發現自己的手快練得要斷掉了。後來聽說,他的老師也不能夠完美演繹的時候,工藤才放下自己的執着。可是現在卻有人拉出了專業級別,工藤新一一時間産生了好奇,擠着門縫看過去——
有個人站在光影中,素白纖長的手指熟練地揉弦,另一只手則緩緩地做出了推弓的動作。曼妙的音樂也跟着落幕。這一幕光影剪切恰到好處,如同倫勃朗手中的油畫,連明暗與濃淡都有着自己的故事。
他還沒有看清對方是誰,教室的門就被門內旁邊出現的另一個黑發藍眼的青年合上了。工藤新一只看到那個拿着琴弓的青年腦後的小馬尾跟着回頭晃了一下,發尾處的陽光也跟着躍動起來。
是昨天下午的客人!
為什麽這個人會在這裏?
工藤新一越發想不通。
抱着這樣的疑惑,他在公園裏面練颠球。
這種重複枯燥的動作不僅可以鍛煉自己的運動神經,而且也能幫助他很快地進入思考。
昨天的客人到底是什麽人?
從來沒有見過這樣的人,應該不是父母的舊識。平常人在節假日也不會穿着襯衣四處走動,也不會在音樂教室裏面練小提琴,說明是平常有習慣穿西裝作為自己的便服,對自我要求高,性格随性又偏好嚴謹的人。
與他同行的人的身份會比較好猜,行動間身姿板正穩健,身材肌肉勻稱,并不是某領域的運動員,也不是為了吸引別人注意的健身教練。安靜時,目光也都在觀察周圍,要麽是保镖,要麽是便衣警察。
……
工藤新一在神游間不知不覺地已經颠了百來個球。就在自己準備收心,突破自己的記錄時,視線裏面一抹熟悉的身影從眼前走過,離自己只有幾十米,只要跑過去就可以和那個人打個照面。
工藤新一不僅好奇心旺盛,而且行動力十足,當下就抱着球跑到那個坐在長椅下的人。
他穿着淺灰色的襯衣,衣服第一個扣子并沒有系上,雖然不足以看清對方鎖骨的形狀,卻可以看見對方骨窩裏的一抹陰影,莫名讓人想到瑞士牛奶口味的三角巧克力。再往上看,對方正用一雙清透的碧瞳望着他,嘴角弧度自然上揚。他并沒有在笑,卻有種對方在朝着自己微笑的錯覺。
“工藤新一,等你好久了。”
他的聲音一響起來,工藤新一仿佛自己是那個遇到抓着懷表,會說話的兔子的孩子。在聲音一響起來,沒能自己反應,就“噗通”一聲掉進對方的坑裏面,要開始無止境的冒險一般。
工藤新一的眼瞳動了動,不知道自己該怎麽開口,感覺自己開口問“對方是誰”,像是在犯傻一樣。他抱着足球下視,發現對方看的書正是柯南·道爾的《福爾摩斯探案集》,當下驚喜,“你也喜歡福爾摩斯嗎?果然福爾摩斯最棒了!”
面前的青年唇角微微上揚,手指按在封面上,讓工藤新一看清封面上頭戴軟布帽,一手拿着煙鬥,一手拿着放大鏡,身材瘦削颀長的大偵探畫像,“你是說這個充滿幻想,沒有高中生常識,還犯毒瘾,喜歡胡思亂想,盡情吹牛,若是解釋不夠,就硬編來湊的英國人嗎?”
這話一落下來,工藤新一都可以聽到自己捏着足球時手指與皮質發出的“嚓擦”聲,雙眼充斥着排斥、反感和震驚,“你說什麽?”
這位青年良善的皮囊下在少年眼裏已經慢慢褪去,化成惡魔正在做張牙舞爪的形态。
工藤新一覺得自己的腦袋正在突突突直響。
“我說錯了嗎?”青年的惡意毫不保留,“我記得,柯南·道爾最喜歡的案子之一是《斑點帶子案》。講的是兇手如何巧妙地利用蛇來殺人的故事。據說這個故事也被很多讀者喜愛。可是,且不說兇手是否把蛇養在保險櫃裏面,否則為什麽沒人發現他還豢養了蛇這一點。「但是用牛奶喂蛇的點子,可真是太天才了!」小學生都該知道,蛇是不會喝牛奶的。這難道不能說明福爾摩斯一點常識都沒有嗎?”
“……”
“讓我再想想福爾摩斯的一些好笑的細節吧,不是說福爾摩斯為變裝高手嗎?還曾經裝扮成女人的姿态在路上走動,可福爾摩斯身高一米八,這麽變裝難道不會被人認出來嗎?無論是面容,還是手腳……”
青年還沒有說完,工藤新一已經把手上的足球扔到了對方身上,然而這對于青年來說,只是不痛不癢。他單手就把足球接了下來,眼尾的笑意挑釁意味十足。
工藤新一氣得臉都漲紅了,“福爾摩斯是世界上最偉大的偵探。他才沒有那麽不堪,你太過分了!你根本不配看柯南·道爾的書!”他一說完之後,手腳并用開始要為福爾摩斯聲讨一般,開始打面前的青年。
然而,青年依舊輕輕松松就攔住了小少年的攻擊,單手就抓住了工藤新一的領子,強迫他與自己對視,“我還沒有說完呢。”
工藤新一餘怒未消,瞪着青年,眼裏竟因為憤怒和激動逼出了淚光,“我才不想聽!”
“完全沒有缺點的機器人,會讓人喜歡嗎?福爾摩斯于我而言,讓我感動的——恰恰正是他為人的部分,因為不完美而完美。”青年認真地繼續說道,“「我喜歡他,這個世界上我最喜歡的人,就是他。」”
工藤新一握緊的雙拳在他的話裏面慢慢地舒展開,心口莫名地回暖。
“哪怕有再多的缺點,因為我喜歡,這也會成為他的可愛之處。而你——”青年看着工藤新一,說道,“太容易被人的話擺布了,工藤君。別人的話語,別人的看法,又與你何幹?你會因為我的話改變對福爾摩斯的想法嗎?不會的。當你因為別人的話,去傷害別人的時候,你就當真愚蠢至極了。”
“…我…抱歉……”
“你現在還不懂我是誰嗎?”
工藤新一有點懵,半張着口望着榎本弘一,“啊?”
“介紹一下我自己,我是榎本弘一,是毛利蘭的朋友。我為她而來。”
“啊?!”
另一方面,正在開車接毛利蘭和另一個小孩的諸伏景光全程都在想榎本弘一的計劃。榎本弘一昨天去拜訪了一趟工藤夫婦家之後,就和自己開始講述第二天的計劃。
“首先要想辦法吸引對方的注意,在別人面前裝模作樣地展示自己的厲害之處。這樣,自己的發言就越有權威性,那氣人的內容就越能有增幅的效用。”
榎本弘一頓了頓,繼續說道:“對待小朋友,只用暴力解決問題實在低級了,可讓他和平度過一定是不可以的。要用言語讓他有大起大落的心情。”
諸伏景光陷入了沉默。
據他所知,工藤新一其實本身很喜歡毛利蘭,才和她一起上下學,應該是最近出現了閑言閑語彼此之間産生了小矛盾而已。只要告訴工藤新一毛利蘭的心情的話,相信兩個人就會很快和好的。
然而——榎本弘一不想要事情這麽容易就結束。
他不僅想要把工藤新一氣哭,還要讓工藤新一着急,竟然從白馬警視總監那裏借到了他10歲的獨生子白馬探,配合演一出讓工藤新一着急的戲碼。
諸伏景光感慨榎本弘一強大的人脈,更感慨他愛折騰。最關鍵的是,這位安靜穩重,講涵養的少年居然還同意了。只等人到了,白馬探會在毛利蘭面前大獻殷勤。
他門三人一到約定的公園,就看到工藤新一和榎本弘一熱烈地聊天。諸伏景光突然有一種奇特的想法——只要他願意,任何人都可以很喜歡他。這個想法剛冒出來,諸伏景光就注意到不遠處有一群少年在玩棒球,一顆被棒球棍擊中的棒球“嘭”地一聲,直直地往工藤新一的方向飛了過去。
這可不是鬧着玩的。
棒球打碎玻璃窗,可不是在說玻璃窗有多脆。一般住宅區的玻璃窗都是安全玻璃,可以經受劇烈震動或撞擊,不輕易破碎。所以,這是在講全力打出的棒球的破壞力有多強!
不僅是諸伏景光看到了,毛利蘭和白馬探也注意到。三人下意識地喊道:“小心——”這聲音還沒有落,他們就看到榎本弘一面色不改地抓住了棒球,随手又扔了回去,剛好落在了投手的手套上。對方抓了兩次才抓穩。
“謝謝先生!”
榎本弘一随意地擺了擺手。
諸伏景光:“……”
毛利蘭搶先跑到了榎本弘一面前,睜大眼睛說道:“弘一哥哥,你好厲害啊!”說完之後,她直接拉着榎本弘一的手,“我也可以學嗎?”
榎本弘一還沒有表态,諸伏景光就看到原本安靜的小少爺白馬探已經不知不覺地把工藤新一的位置給擠掉了,也學着毛利蘭抓着榎本弘一的手,把他拉到自己的方向。毛利蘭不明所以,又把榎本弘一拉到自己的方向。莫名成了局外人的工藤新一在原地站了站。
諸伏景光也不知道他們四個要怎麽相處。直到看到工藤新一開始扯榎本弘一的襯衣下擺後,諸伏景光就決定不要動了。
“諸伏,你過來一下。你們三個的手給我松開,我只有一件襯衣!”
諸伏景光不想動。只是這麽一瞬間,他真的能感覺到原來看到別人被欺負,是那麽快樂。
回警校的時候,榎本弘一的襯衣都跟他的表情一樣皺巴巴的,“刺激工藤新一吃醋的計劃B失敗了……”
諸伏景光強忍着想笑的心情,說道:“小蘭和工藤君能夠和好,真是太好了。”
榎本弘一瞥了諸伏景光一眼,滿臉寫着“你在說什麽風涼話”。
諸伏景光自然不會接茬。不過冷靜下來,他又擔心榎本弘一的一些行動會有纰漏,于是說道:“要是工藤君知道你那個小提琴表演,是用錄音機外放的,怎麽辦呢?”
“沒事,我們重點在讨論福爾摩斯。只要給他一種原來我很厲害的印象,對我産生好奇就夠了,之後的事情才好辦。現在,我已經給他洗腦「喜歡福爾摩斯的人都是好人」了。小提琴不過是來裝樣子的。”
這還就提醒了諸伏景光另一件事。
昨晚回去之後,榎本弘一就開始背島田莊司的《占星術殺人事件》中,貶低福爾摩斯的大段大段描寫,以及角色表達自己對福爾摩斯喜愛的臺詞。
“我還有一個擔心。雖然你問過了,工藤君還沒看過那本推理小說,可他以後要是看到了呢?”
這話一落,原本被一群小孩折騰得沒精神的榎本弘一當即“啪”的一個鯉魚打挺,露出又欣慰又期待的表情。
“一定要看到啊!一想到他看到那些讓他又恨又愛的臺詞都是從書上原封不動抄下來的,他一定會既有既視感,又氣得爆炸。想想就覺得開心!你都不知道,工藤生氣的時候,脖子都是紅的,還會哭,真是好玩。”
“……”
諸伏景光希望工藤新一永遠都不要去看那本會叫他破防的推理小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