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警校入學已經過去了一個月多。

這天, 松田陣平從噩夢醒了過來,發現自己掉到了地上。脖子因為落枕而酸疼不止。洗漱過程中,他有試圖回憶這個夢裏面講的是什麽, 但腦袋裏面一片混沌。對着鏡子看清自己沒精神的臉, 松田陣平認為這個夢絕對和榎本弘一有關。

事情是從這個月初第一堂犯罪心理學課開始的。

按照浦田老師的要求,學生從這個月起都要以小組形式活動。不僅是去監獄與指定的囚犯進行訪談, 而且上課的時候也要同桌, 這樣方便課上老師若留有空餘時間, 學生也可以做小組作業。

松田陣平知道和榎本弘一在一組之後, 就知道以他那種賴皮,油鹽不進,只想坐享其成的性格是不會做任何事情的。如果是其他人碰上榎本弘一, 估計就會直接放棄他,同樣也為了不得罪他,默默把所有的事情做完, 忍完一個月之後徹底和他撇清關系, 能跑多遠就多遠。但松田陣平不是這種軟弱的人。

他一定要叫榎本弘一乖乖聽話。

第二天跑操前, 他見到榎本弘一後, 主動走到榎本面前, 開門見山地說:“榎本, 跟我決鬥吧?”旁邊的萩原研二立刻拉住松田陣平的手臂,小聲問道, 你到底在說什麽啊?

榎本抱着手臂,懶洋洋地糾正:“你是想說, 未來長達一個月的相處要是兩人都不作出一點配合的話, 小組活動可能會進展不下去。你不想被這些幹擾到自己的課業和心情。與其沒有意義地互相僵持, 沒有溝通地硬碰硬, 幹脆一決勝負,勝者可以掌握話語權,敗者需要配合對方的要求。你的意思是這樣嗎?”

在一旁的萩原研二覺得榎本弘一還能讀懂松田陣平是什麽意思,這麽一長篇大論解讀下來,還不帶喘氣的——弘一同學确實是個能人。

“對,我要的就是這個。”

松田陣平看出對方能知道自己要講什麽,發現還不用自己廢話,說話幹脆利落,倒也不全是缺點。

榎本的姿勢完全沒有變化,對着松田陣平說:“那你重複我剛才說的話給我聽。”

這一句話就就像電流一樣刺激了松田陣平的神經,不痛但很不爽。

“為什麽?”

“你連自己想要說的話都弄不清楚。我怎麽能把我自己課業上的成功交付給你這樣的人?”

這句話說完之後,連在旁邊偷偷湊熱鬧的學生們嘴角都抽了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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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們就看不太出來榎本弘一原來還看重自己的成績的。

榎本弘一無視周圍的目光,繼續說道:“一個連要求都說不明白,就不足夠讓人産生信賴。你還想要借一次勝利,就讓我完全服從你未來種種不靠譜的要求?這怎麽可能?你看不起人也要有個限度。你知道你這樣其實很不尊重人嗎?”

松田陣平吸了一口氣,重新整理了自己的語言,咬着牙說道:“為了之後更好的小組活動,我要和你一決勝負。輸的人在這個月裏面無條件地配合贏者的要求。”

他說完之後,榎本弘一往左右看了看。

松田陣平剛要問他到底在找什麽?榎本弘一這才對上他的眼睛,聲音響起來了,“哦,你在和我說話嗎?”

松田陣平的拳頭當時就硬了。

“因為我沒有聽到你在講我的名字。我一開始還以為是很正式,需要很認真對待的。結果我看得出你不是很認真。”榎本弘一輕飄飄地說道,“只會很認真地發脾氣,好像一點幫助都沒有。”

松田陣平只好忍下來,瞪着榎本弘一說道:“你這麽多話,怎麽不直接把你的要求說清楚呢?反正我說什麽,你都可以挑刺。”

這句話倒是讓榎本弘一有點意外了。

“哦,看來你不是真的笨,我放心了。”

萩原研二覺得光是說話上,榎本弘一就已經完勝松田陣平了。他全程抓着松田陣平,能夠感覺到他手臂肌肉在被榎本激怒那一刻時完全繃緊的狀态。

“好的,你聽着。”

榎本弘一抱着手臂,問道:“首先,既然你是挑戰方,那被挑戰的我來選擇決鬥內容是不是比較公平?”

“那你不會專門挑你自己擅長的嗎?”

“難道你就不會挑你自己擅長的嗎?”

松田陣平冷臉看着榎本弘一,“那你想怎麽樣?反正你就是想要打敗我,讓我乖乖聽你的話,就是了?那我們也可以不用這種方式解決小組合作問題。”

“原來你是這種性格的人。”

榎本弘一颔首。

松田陣平覺得有點刺耳,但榎本弘一似乎還沒有把話說完,“這樣子,你無非是覺得不公平,那為了公平起見,我們輪流挑戰彼此。誰當天贏了,誰就決定當天的話語權。從今天開始?”

一周是單數天,輪流的話也不會産生對方每次都固定在某個工作日的問題。

松田陣平正想要應下來。

“等等,”萩原研二先開口說道,“我在旁邊再幫忙提一嘴,挑戰項目要符合警校規章制度,社會道德标準,憲法法律法規,不得出現侮辱人格,泯滅人性,踐踏人權的情況發生。”

松田陣平皺着眉頭看萩原研二,不知道他到底在講什麽,無非就是在比運動項目或者學科上的東西罷了。結果萩原研二拍着松田陣平的肩膀,補充道:“我不想之後會看到你們輪流拼下限的挑戰。”

松田陣平瞬間想起那天實戰演練榎本弘一對降谷零做的事情,他真的是什麽都敢做。松田陣平突然間感覺到自己站在懸崖邊上,要不是萩原研二拉了自己一把,他可能自己自己掉下去才發現出問題了。

倒是面前的榎本弘一聳聳肩,說道:“這不是基本的嗎?”

周圍所有的人都朝着他投去側目之禮。

松田陣平說道:“那就這麽定了。”

“就是一整天都聽對方的話,對吧?”榎本弘一的嘴角勾了勾,再次确定道,“如果沒問題的話,我們擊掌為證。”

松田陣平在想,如果自己贏了,他第一件事就讓榎本一整天都不準說話。他這邊想的,一邊迎着榎本弘一的手拍了上去。掌聲清脆響亮,頗有種絕不回頭的一往直前。

榎本弘一問道:“今天從誰先開始?”

松田陣平不想弄得好像都是榎本弘一都在讓他一樣,直接說道:“今天是我先挑戰你的。你選項目就好。”

“好。”榎本弘一環視周圍一圈,最後笑了笑,“我的項目是…這樣吧,今天是第一天,先來點簡單的吧?我們剪刀石頭布怎麽樣?”

“這不是純靠運氣嗎?”

“運氣也是實力的一種?三局兩勝。”

“好。”

這句話結束後五秒內就定出了勝負。當時,看到榎本弘一颔首微笑,笑中帶着肉眼都難以忽略的愉悅時,松田陣平耳畔莫名出現了天塌了一樣的幻聽。這個幻聽如同天啓一般告訴他,他不應該和榎本弘一做這種挑戰的。

可是這一切來得太遲了。

“……”

松田陣平已經做出了視死如歸的表情,等着對方怎麽折騰自己。結果,榎本弘一贏了之後,自己就走到隊伍裏面排隊,什麽話也沒有多說。最離譜的是,他這次緊跟着隊伍跑,完全沒有掉隊。

整個鬼塚班全程都凝着異樣的沉默,哪怕是跑操過程中要喊口號,他們的聲音也死氣沉沉的,好像全班已經迎來了末日一般。

松田陣平很快看得很開。正所謂兵來将擋,水來土掩,榎本弘一還能怎麽折騰自己呢?他才剛準備去食堂吃飯,榎本弘一的聲音響了起來:“松田老弟。”

“……”

松田老弟?

松田陣平的腳步頓時停了下來。

榎本弘一站在原地,擡起雙手說道:“我剛才跑得太累了,走不動路。你要不背我去食堂吃飯吧?”

松田陣平額上青筋跳了跳。

榎本弘一用左手手指擦了擦自己的右手手掌心,用漫不經心的口吻說道:“怎麽?現在是要我換命令的語氣,才符合挑戰比賽的要求嗎?會不會太不禮貌了?”

松田陣平吸了一口氣,大步走到榎本弘一的面前,咬着牙關轉過身。對方身上壓在自己身上的時候,松田陣平真想把他摔死。

“對了,因為我走不動路,到食堂的時候,還麻煩松田老弟幫我帶飯。我吃的不多,你現在就開始記比較好,否則你到時候要來回跑,會很累的。”

榎本弘一開始數今天的早餐:“生姜豬肉套餐,跟阿姨說給我多一點肉和飯。湯要蛤蜊味噌湯,再要一份醋拌裙帶菜和小小的天婦羅,我只要茄子和紅薯的,你跟阿姨說一下,她會幫我挑。另外,我還要喝茶。茶得自己沖,七分熱水,三分涼水。不過我沒帶錢,你今天先幫我付吧。”

“……”松田陣平忍了忍,繼續說道,“榎本你最好不要太過分,輪到你輸給我的時候,你就完了。”

“我等着。”

于是第二天主場,松田陣平挑戰轉魔方。他事先做過調查,從諸伏景光那裏聽說榎本不會轉魔方。就算真的會,松田陣平的手速也擺在那。結果那天松田陣平不僅背着他去吃飯,還背着他去上課,還是室外的訓練課。

路有那麽長……

第三天比誰記得教官的名字多。當天去監獄的時候,松田陣平做完所有的筆錄的時候,還要幫榎本弘一捏肩,對他說他辛苦了。

第四天松田陣平特意前一天把全年級的學生的名字都記了,和榎本弘一比誰記得學生的名字多,結果榎本弘一開始冒出隔壁女校學生的名字時,他就知道自己輸了。

……

失敗就像是詛咒一樣,如影随形。或者說,成功就像是非酋在游戲卡池裏面抽SSR卡一樣,沒有一點出現的希望。

松田陣平有一天早上是喊着榎本弘一的名字醒的。萩原研二擔心他出問題,問他要不要放棄。

松田陣平怎麽可能會放棄?

他就不信他不能贏榎本弘一!

運氣、手速、記憶力、武道、推理、俳句、聽力辨物、外語等等都失敗了一次,也不代表榎本弘一超能,而他在接下來的十幾天毫無翻身的餘地。

……

然而,不得不說,他最近确實做了太多關于榎本弘一的夢了。

這天是挑戰賽第十天,輪到松田陣平出題,剛好也碰上去監獄做訪談。松田陣平全程都在想題目,榎本弘一說道:“不比的話,那誰背錄音器材?”

松田陣平煩躁地說道:“我背就我背,又沒有那麽重。”

榎本弘一本來就是一問而已,根本沒有想要拿,收到回複之後就哼着小調走在前面。不一會兒,人就沒影了。

松田陣平正拎着背包,前往會面室時,突然聽到一個沉穩的聲音。

“學生,我看你和你朋友相處不好,要不要教你一些方法呢?”

這句話說得并不大聲,但卻清清楚楚。

松田陣平回頭看,如果不看對方身上的服裝的話,僅僅從他的外表上看,會讓人覺得是從那種名牌大學出來的溫文成熟又知性的大學教授先生。

松田陣平警惕地掃了他一眼,“沒有獄警同意,你可以随便走動,還和別人搭話嗎?”

他輕輕笑道:“如果沒有獄警默許,我也不可能走到這裏。我和這裏每個人都是朋友。”就像證明給松田陣平看一樣,他主動招引一旁走過的獄警問話,問他可以和路旁的警校生說幾句話嗎?證明了确實是被默許之後,他望着松田陣平攤着手:“現在不用怕我了吧?”

“……”

沒等松田陣平說話,他便說道:“其實你是未來的警察,而我是罪犯,應該是我怕你才對。你也沒有必要怕我吧?”

松田陣平有些不耐,“我為什麽要怕你?”他并沒有在囚服上看到除了數字之外,任何一個文字。

“原來你是這種性格的人。”

松田陣平聽過榎本弘一說了同樣的話,這時候從別人的口裏面聽到,莫名有種強烈的熟悉感。而這種熟悉感裏面處處透着不對勁。

對方若有所思地說道,“你應該經常被說自己的性格不讨喜吧?”

松田陣平沒想過在這裏也會被人刺一下,頗為不爽,正要轉身離開,對方就說道:“與其說讓我幫你,倒不如說我希望你可以幫我一個忙。自從我進監獄之後,我的孩子再也不願意和我見面。我送出去的信都沒有一封回複的,請求了很多次見面,也沒有得到回應。”

松田陣平沉默了一下,正眼看着對方,“連獄警都做不到,那你怎麽就知道我可以幫你做到回應呢?”

這位身材高大,舉止總是保持分寸感的中年囚犯輕輕扯出縱容的笑意。

“因為我的孩子叫榎本弘一。”

他一頓,繼續說道:“我看着他長大,我也知道他所有的弱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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