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晚上, 我和羽田秀吉見面了。
在見面之前, 他在電話裏面單方面地說了很多關于他和他女友的之間相識相知的故事。我從他們是什麽時候認識的,第一次約會去了哪裏,穿的什麽衣服,吃的什麽東西都一清二楚。聽完之後, 我覺得羽田秀吉還真的是沒有朋友。我跟他都沒有認識多久, 他就把那麽多事情說給我聽。
這人真的是被拐出去賣了,自己還不知道的那種。
跟第一次見面不一樣, 這人還穿着和服,戴着隐形眼鏡, 眼睛哭得又紅又腫。我們約在小倉拉面店——就是我剛來警校那會遇到的“好吃得要命”拉面店, 店主姓小倉, 所以我管這家店叫小倉拉面。我到的時候, 他已經在了, 不顧其他人的目光站在店門口抹淚,周圍的路人都不敢和他對視,也不敢輕易進拉面店。
我這個約他的人都忍不住有點嫌棄了。
之前通電話的時候,我就想過要把他拉進通訊黑名單了。不過想想大叔們都喜歡将棋, 而這個人雖然吵了一點,但是棋還是下得可圈可點, 現在讓他欠我一個人情,以後就方便我奴役他了。有需要的話, 我就拎着他去讓他陪大叔們玩。我琢磨了一下, 反正剛好吃飯時間到了, 我就順勢讓他請我去吃飯。
“羽田九段。”
“榎本…嗚先生嗚……”
“你哭完再和我說話。”
“我…我止住了…”
“臉自己擦一擦, 別人看到我和一個哭着的人站在一起……”
“我不會……讓別人覺得你欺負我的……我懂。”
“不是, 我會覺得這樣會讓我很丢臉。”
“嗚嗚嗚嗚嗚。”
在門口都折騰了兩三分鐘, 最後羽田抓着袖子一左一右地抹臉,才總算看起來好一點。不過他的隐形眼鏡又掉了一個,黏在他的和服上,找了大半天,最後掉在地上,踩壞了,也不能往回戴。這個時候,羽田秀吉才說,他有帶眼鏡盒,不用隐形眼鏡也可以。
他這人要是不在街旁,我就把他扁一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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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一進門,小倉店長就和我打招呼,“哎呀,榎本君,你又給我介紹新的客人了。我這次不給你送一盤煎餃,都說不過去。”
初入警校那段時間,我把十幾個能拐帶當我ATM的教官老師都拉進來當這裏的常客了。小倉店長見我喜歡,又經常被我拉進新客人。每次我過來,他就會固定免費多給我一顆溫泉蛋。
我順勢打招呼,說道:“沒辦法,你的拉面太好吃了。一說到要吃拉面,就只想到這裏。”
“你真會說話。”
“這是事實!”我舉起大拇指,“我還是老樣子,這個人的拉面也跟我一樣。”
我說完之後,對羽田秀吉說道:“你會請的,對吧?”
“嗯嗯。”
羽田秀吉就像是女兒節的木偶一樣,拖着和服,笨手笨腳地坐在我旁邊後,看我在旁邊倒水,把自己的杯子也推給我。
我瞟了他一眼,還是默不吭聲地幫他倒了。
“說說看吧,你和由美什麽……”
“由美糖。”
“由美糖…”我別扭地學着他的稱呼,說道,“具體發生什麽事情?” 在電話裏面全是回憶錄,完全沒重點。
按照我的想法,這個羽田秀吉雖然孩子氣了一點,但是外形條件也不錯,性格也好相處,剛21歲就是拿下龍王戰勝利的将棋天才,以後正常發揮,每年基本收入保底應該也有一億日元,更別說參加一次龍王戰比賽勝利的話,就可以獲得幾千萬獎金。以後他還是別人請着他去到處下棋,受人尊重,前途無量。怎麽看都是結婚對象的潛力股?
“我也不知道,就今天好好的,她在電話裏面跟我說,她想去當警察,可能跟我談戀愛很不方便,要想和我分手。”
“你這不是知道原因嗎?”
破案了!
吃飯。
這話落下來,羽田秀吉又心酸又委屈,說道:“可是我不知道,她想當警察跟我談戀愛有什麽關系?為什麽要和我分手?我又不是犯罪者。”
小倉店長真的做得又快又好,很快就給我們遞了兩碗拉面,随即還遞上了豬肉煎餃,熱氣騰騰的,熏得我食指大動。
“警察都是很忙的,有時候忙到不能回家,這種時候還要照顧你,照顧家裏,她不會累死嗎?”我在旁邊抽出筷子,說道。
“我也是願意做家務的,我也會做料理。”
“做得好嗎?”我對此很質疑。
“我願意努力。”
“其實你可以花錢請清潔工或者家政阿姨之類的。”
要我,我就會一邊花對方的錢請家政工把家裏弄得幹幹淨淨,一邊跟對方邀功。
我看羽田秀吉對那個女生還挺真心實意的,“是你家裏對她施壓了嗎?”
“我養父家不幹涉我的婚姻。我也已經做好跟她結婚,共度一輩子的準備了。”
“那看來是你有致命的缺陷,她早就想和你分了,才用說當警察為借口。”我慢條斯理地開始吃煎餃。
“怎麽這樣——”
羽田秀吉轉眼間眼眶又開始泛淚,而且還是怼着我的臉。
“我還沒有說完,但——”我把他推開,繼續慢慢地說道,“但是她也許有什麽難言之隐也說不定。”
羽田秀吉頓時心神大震,“你是說,由美糖其實是得了絕症嗎?不行,我得現在去找她。”
我見他要走,連忙把他的衣角給抓了回來。這人長得人高馬大的,但是平常也沒有鍛煉,重心高,力氣只跟普通人差不多。我一拉,他整個人跌回位子上,他自己眼睛都瞪傻了。
“你醒點神,哪有你這麽一驚一乍的。”
我發現跟他說話,我的面都不能吃完了。于是跟他說最近會不會惹女友生氣了,他沒有注意到,給了他五分鐘思考,然後準備一個答案給我,而我開始“哐哧哐哧”地吃拉面。
等我吃完之後,我再回頭看羽田秀吉,他的眼淚大顆大顆地落進拉面湯裏面,全程沒有吭一聲,不知道陷入了什麽樣的想象中去了。我拿出手機随手拍了一張他的醜照。聽到“咔擦”聲,羽田秀吉頂着一張痛苦面具,問我在做什麽。
“這個是殺手锏。你聽過美強慘嗎?”
羽田秀吉思索了片刻,搖了搖頭。
“美強慘這個詞聚集了人性三大可攻克的弱點,”我豎起三根手指,“愛美、慕強以及同情心。首先你既然你能跟對方交往兩年,你在電話說兩年多,對吧,那麽你的外貌形象是在她接受的範圍內的。其次,你被稱為「将棋天才」,到處都是羨慕嫉妒恨你的人,你想想看你還是挺強的吧?現在你就缺慘這個元素而已了。”
“可是,哭得慘也算嗎?”羽田秀吉不确定地看着我的手機。
“這不是重點。”我認真地說道,“我剛才說得你懂了嗎?”
羽田秀吉猶豫了一下,想要應付地點頭,但還是騙不過自己的心,坦率地搖頭,“我不太明白。”
“我在教你怎麽挽回你女朋友的心,讓她不跟你分手。”
我這麽一說,羽田眼睛就發亮了,說道:“你可以詳細地再說說看嗎?”
我在桌子上畫了一圈,寫了一個字“慘”,說道:“我左思右想,按你電話說的她是熱心開朗的女孩。那她之所以和你分手,就很可能是你現在的名氣給她壓力了。她以後是想要當警察的人,之後你們的差距會越來越多。你自己沒有意識到這一點,但是你女朋友應該是考慮到了。為了縮短你和她之間的距離,你要做的就是賣慘。”
我這一段話讓羽田秀吉茅塞頓開,他雙眼崇拜地看着我繼續說下去。
“所謂賣慘,也不需要真的慘,但你的姿态要擺足。不是有那麽句話嗎?「變成貓,變成老虎,變成被雨淋濕的狗」,你要展現你可憐脆弱的一面,對方就會無法拒絕你,只想陪在你的身邊。”
羽田秀吉連連點頭,接着又一直看着我,“那我該怎麽做?”
“……”
他真的很想拿現成的東西。
“而且,我還有個問題,”羽田秀吉現在聲音都哭啞了,只是扯着嗓子問道,“你剛才說的時候,我也想起之前我很慘的經歷,但是我回憶起來全是你們看着我在發笑。這真的對我有效嗎?”
“既然你已經是很有想法的人了,你為什麽要來問我呢?”我逼視羽田秀吉道。
羽田秀吉連忙擺擺手,怯怯地說道:“我沒有質疑你的意思。我只是覺得可能對我沒什麽用。我可能、可能不太懂這些技巧。”他剛說完,我就看到他一滴眼淚就落了下來。我真的是沒見過這麽能哭的人。
“你現在已經足夠慘了,可以打電話給你女友了。”
“啊?什麽?”
我把他的手機拿到手上,翻找着通訊錄裏面,很快就找到了一個花裏胡哨的備注名——「我超級親愛的由美糖」,摁好對話號碼。那個電話很快就接通了,對方的聲音比想象中的清脆利落得多。“是宮本嗎?”
“你好,我是宮本。”對方有點猶疑,說道,“我記得這是中吉…我是說秀吉的電話?”
“對,他現在沒辦法接電話。我看他一直在喊你的名字,麻煩你過來接一下可以嗎?”我在說的時候用手指止住旁邊坐立不安的羽田秀吉,“他醉得很厲害,還一直在哭,如果你能來的話,他一定很開心的。”
“好,我現在過去。請你把地址告訴我,可以嗎?”
我聽到對方确實還挺擔心的,說話間電話一邊已經穿着衣服來了,對着羽田秀吉擺了一個Okay的手勢。等挂了電話,我給羽田秀吉擺上十瓶啤酒,“喝!”
“哈?”
“你還想不想要你女友回來?”我幫他開了一瓶啤酒,說道,“如果喝不死,就往死裏喝。”說完之後,我就給他灌啤酒。
啤酒酒精濃度低,但是喝得快的話,也容易醉。
十分鐘後,小哭包羽田秀吉變成了大哭包羽田秀吉,話也說不清,站都站不穩,我都懷疑他的眼睛要被眼淚泡爛了。若不是現在要做一個正直人的人設,我一定會在他臉上塗鴉。我全程扶着他站在店門口等人。聽說宮本由美還叫了她朋友來幫忙,因此多花了一點時間。我正等着,店門口出現了一輛白色的小轎車,副駕駛位上走出一位齊肩長發的女生。
她先看了一眼羽田秀吉,又很快向我致謝。
“麻煩先生了。”
我繼續道:“他因為你要和他分手哭得太傷心了。這次是我撿了他,下次就不一定會有這麽幸運的事情。如果有什麽誤解的話,還是希望你能好好說服他。不管結果如何,我認為善始善終是很重要的。”
對方沉默了一會兒,點點頭,道:“謝謝你,先生。”
我剛想回應,熟悉的女聲就響了起來,“啊,這不是弘一嗎!?你在這裏做什麽?”
我擡眼看過去,發現居然是我的發小佐藤美和子。
她父親也是刑警,在十一年前因為調查案件而殉職,我爸也挺喜歡她的,一直很照顧她。再加上,我們年齡都一樣,小時候在警視廳的時候,我們經常見面,也會一塊玩。不過說是發小吧,她父親過世之後,我就沒有怎麽見到她了。差不多到她讀高三的時候,因為我剛好高她一屆,所以被她媽媽委托幫忙送點補習資料。那會我們見過不少面。
我跟她話很少,但比面對一般女生還是會多說幾句的。
我把羽田秀吉扔給宮本由美後,才說道:“做好人好事。”
“诶——?”佐藤美和子頗有些打趣,“當了警校生,就脫胎換骨了呢?”
我皮笑肉不笑道:“等你明年到警校,就可以聽到不少關于我的美談了。你可以期待一下。”
佐藤美和子露出不可置信的表情,但因為同伴的男友醉得太厲害了,她也沒有跟我繼續聊下去。我們幾個很快就告別了。講真,我還很意外——這個世界這麽小。
今天多多少少還是讓羽田欠了我人情。
我還拿了他哭戚戚的慘照,以後無聊的話可以逗一下。
我正笑着盤點今天的收獲,結果我收到了萩原研二的電話。
“弘一同學,你現在還在警校嗎?”
聽着語氣有些微妙的急促,我反問道:“怎麽了嗎?”
“我們回警校的時候,看到有人利用附近便利店的廣告牌發摩斯電碼來求救,感覺應該是警校生。”
我立刻反應過來他找我的原因了。
警視廳離警校的位置比較遠,且這個時間段警力調度比較慢,就算報警,警察不僅來得慢,還有可能打草驚蛇。
“你想我怎麽做?”
萩原研二說道:“我需要很多警校生幫忙。”
我頓時一笑,“如你所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