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我覺得跟諸伏高明說不清了。
他的邏輯和我的邏輯跟油與水一樣完全不相容。
“你真要負責的嗎?”我朝着他的方向伸開手, 說道,“那給我錢吧,多少都可以, 只要你覺得這個數值得你說的那個‘負責’。我沒有檢驗你誠意的意思。你可以完全不給。但我心裏有數。”
我把問題完全扔給了諸伏高明。
給多了, 他可能會覺得不值。
給少了,他說的“負責”也不過如此。
諸伏高明看着我的眼神動了一下,沒有繼續說話。我忍不住笑起來了, 咬着可麗餅慢慢地吃了起來, 就看他要怎麽做。反正給了錢,我們說的事情就兩清了。果然,沒有什麽是錢解決不了的事情。
就在我想着諸伏高明無計可施的時候,他從錢包裏面掏出一張信用卡, 說道:“這個給你。因為你不是我的直系親屬,也不是配偶,所以我沒辦法給你辦置附屬卡。你可以直接用我的。想用多少都可以, 但我并不是有錢人, 每天都有限額,超過了就刷不出來了。沒問題的話,我現在給你密碼?”
哈?
哈??
哈?!!
這就是所謂的用魔法打敗魔法嗎?
我覺得他在耍我, 但我完全沒有證據。
我為什麽要一個陌生人的信用卡?我的幾十萬“巨資”都沒有地方花。
“我真是服了你了。”我把信用卡拿還給他。
諸伏高明平穩地說道:“被警校記過的話, 要是學校要追究, 你根本沒有辦法從警校畢業,以後也當不了警察。這件事到底是我們兄弟兩個人引起來的,如果我當時不堅決把事情推給你, 你也不用采取這種手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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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就是個暴脾氣, 在學校見誰都打, 和外守一沒關系, 我心情不好就打人,只是現在就發現了。當不了警察,我還有其他出路。這個你就不用擔心了。”我真的有點頭暈了,為什麽我要在這裏和別人掰碎了細節談心理過程。我和鬼塚大叔都沒解釋那麽多,“諸伏先生,我态度都那麽明顯了,你要不要放過我?”
“你何必拒人千裏之外呢?”
我這個時候已經吃完可麗餅,枕着手臂,口吻冷硬地說道:“我跟你都不熟,你做的都讓我覺得很讨厭。我接下來的話會越來越難聽了。我敬你是同期的兄長,沒必要搞得太難看。但你得寸進尺,就不能怪我說話難聽了。”
諸伏高明微微嘆了一聲,繼續正色道:“抱歉,我并沒有想給你任何壓力。只是覺得這一切都是我們導致的之後,你一而再地拒絕,讓我內心難安。”
“……”
我最讨厭和好人打交道,拖泥帶水。可我又沒有覺得我做了什麽,讓我開口跟他要做什麽,總覺得我占了他便宜似的。要是熟人,我就無所謂了。陌生人就很煩躁。
“要不你再想想,有什麽能讓我做的?”
“你真讨厭。”
諸伏高明聽到跟沒有聽到一樣,朝着公園裏面獨自奔跑旋轉跳躍的胖胖,說道:“那條英國邊牧是你帶過來的吧?我看你總是時不時看一下。你喜歡動物?”
我用非常大爺的口吻說道:“我不喜歡。”
“那你喜歡什麽?”
“我不知道我喜歡什麽,但我知道我不喜歡什麽。”
“我看你停學之後,還是自由出入學校,你是還住在學校宿舍嗎?”
“對,蹭同學的房間。”
“那你跟他的關系應該不錯。”諸伏高明說道,“按我感覺,你不太喜歡和別人貼近。但你卻想和他同住。”
“人原本就分遠近親疏,這跟關系好壞是沒有關系的。”我煞有介事地說道,“這句話我不解釋,你自己理解。”
諸伏高明聽到這裏的時候,嘴角笑了一下,笑意很淺,但是我不知道他在笑什麽。我又發現諸伏高明和諸伏景光像的地方了,除了眼睛之外,他們在莫名其妙的點上會笑,簡而言之笑點奇怪。
我癱坐了一會兒,說道:“你來這裏應該不是專門來找你弟弟的吧?時間都不對,現在又不是下課時間。”而且,他之前也說是門衛處那裏才聽說我打人的事情,所以他是抱着未知來到這裏的。
“我來找你的。”
“我的意思是,你來東京不是專門來找你弟弟的。”我瞥了他一眼,繼續說道:“你是來出差辦案的,所以順便過來的嗎?別說那些障眼法的話,對我沒用。”
諸伏高明面不改色地說道:“長野縣有一名罪犯逃逸到東京都,我和我同事現在與東京都警視廳合作調查。今天剛到的。”
“所以你現在在工作?”我肅然起敬,居然公然劃水,“你要不要給我點封口費?”
諸伏高明從錢包裏面掏出一張剛才的信用卡。
……
這人玩不起了。
“我教你,要是別人問起來,你就說你這個時候在做現場調查,詢問路人有沒有見到可疑人物。因為這個可能提供線索的路人要求很多,你請了路人吃東西,套線索,你說不定還能報銷可麗餅的費用。”
“那我總要過一下流程。”
我覺得我好像自己入套了,就像玩毛線圈卻把自己纏起來的那種小動物。
諸伏高明拿出一張照片,上面是一名相貌平平的大叔。
因為犯下殺人罪被捕,但在被捕前左腿部骨折受傷,所以送往監獄前并沒有铐腳鐐,結果被他觑得機會,搶了一旁的小轎車一路往東。抛車地點就在東京都內的空地,但是地方刑警并沒有接收到任何異樣或者有報案者。
現在聞訊而來的長野縣刑警和東京警視廳打配合,對這片地區進行地毯式搜索。警方懷疑,犯人其實混入了住宅區的普通人戶內部,直至腿傷痊愈。現在有無辜的家庭正被控制着。
“這樣查,得查多久?”
東京都人就那麽多,對方喬裝打扮一下,也夠警察折騰了。相信警方也應該控制了犯人可能會聯系的親友。
“首先還是做懸賞通告,榎本君也可以參與。”
“行,到時候看。”
我這句話的意思就是放一邊了。
諸伏高明離開前委托我一件事——讓我繼續保管毛利大叔的資料。如果諸伏景光解出來了,再給對方。
我看着資料又被轉交到手上,問出了我很久都沒有提到的問題。“諸伏先生,你為什麽不查這個長野縣的案子。你應該早就當上刑警多年了,你要是早點查,早點破案,也許早就在公訴期內送人進監獄了。”我之前說服自己諸伏高明沒有去調查清楚當年的案子,是因為已經過了公訴期,他沒有意義繼續深入了。
可是幾次交流下來,諸伏高明并不是那種沒有推理能力的肌肉型刑警,邏輯有條理又清晰。我總覺得他不可能沒有半點進展,難道他對兇手沒有仇恨嗎?
“我只是單純一問,不會評判你的道德立場或者專業能力。當然,我還是覺得以你的能力,這個案子不至于到今天還是懸案。不過,我也得說我發小她老爹出事故的案子過了十一年了,都沒有什麽進展,她可是刑警關系戶,而且周圍也有優秀的刑警。如果你一直沒有進展,一直陷入瓶頸,也完全能夠理解。”
其實,在這個月裏面,我相繼遇到了很多人,也遇到了很多事情,像是父親失蹤後依舊過着追求理想的羽田秀吉,像是已經正視父親死亡,并下決心當刑警的佐藤美和子,還有為了替父親報仇打算進警視廳做個保護他人的正義警察的松田陣平,還有諸伏高明。他們好像都把過去放下了…我不知道他們怎麽辦到的……
“算了。”我擺擺手,說道,“我也不知道我要問什麽。”
諸伏高明的聲音冒起來了,“在案件發生之後,我看到壁櫥裏面的景光時,我第一個想法便是「我現在能放在心上的,那只能是我弟弟」。我必須要先為他的生活做好一切打算 ,才能夠去做我自己的事情。我不知道景光原來一直都想查這個案子。我也很抱歉,我總是怕刺傷他,所以在他面前回避當年的案子,以至于現在他需要幫助的時候,我并不是他最想依靠的人。”
諸伏高明頓了頓,說道:“所以知道有人願意為景光如此着想的時候,我其實非常感激。”
面對面談,果然是要比在電話上由電子信號處理過的話語要更有感染力。我腦袋裏面一片混沌,糾結與不清醒。我想起我那會對松田陣平說我對諸伏景光有私心的事情。我其實不應該對諸伏高明說這件事,但是我不希望他對我抱有太多錯解。
“諸伏先生,其實我沒有跟你說很多實話。”
“我阻撓諸伏景光的目的并不是說怕他以後受到傷害,知道真相也痛苦,不知道真相也痛苦,幹脆選個最輕的方式活下去;而是其實我怕諸伏同學也走出了心理陰影,那我算什麽?”
“失去父母的不止我一個,而我父親之仇沉冤昭雪,周圍有的是關愛我的人,他們對我的付出多過了我的給予。我可以克服我所有的弱點,我可以什麽事情都争做第一,我幾乎把能欺負的人都欺負了,誰都不能欺負我。可明明知道我在自己經歷的困境比不上任何人,但我就是走不出來。這個時候,我遇到了諸伏同學。”
我說,其實我阻撓他,只是希望他陪我而已。
我說,這就是我為什麽不是好人。
“我不想欺騙你,從你身上謀求任何好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