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章
我覺得我要去一趟遠門。
只在附近周圍的書店買書, 可能找不到我要的。
我見萩原研二出門的時候,又把花束重新整理了一下,将有些松散的花枝用緞帶束緊。我只是看了一眼, 在把宿舍房門關上的時候, 門傳出很重的響聲。這一聽就是門反鎖的聲音。我重新推了一下門,果然發現門鎖上了。罪魁禍首一看就知道是萩原研二。
萩原研二還很不明白,“怎麽了?”
“我沒有鑰匙進出的。”
萩原研二進房間的時候, 随便把門鎖扭成可以上鎖的情況。
我剛才在出神,并沒有注意門的鎖舌。
“平常不會鎖門的。”
“那你不是沒有小陣平就回不來了嗎?”萩原研二盯着門看了兩秒, 笑道,“這樣吧,你晚上跟我們一起去聯誼。”
“我才不去。”
“那我的鑰匙給你, 你要是早回來的話,你去我房間待着?”萩原研二把鑰匙摸給我,說道, “你覺得怎麽樣?我不知道你們不鎖門。”
我盯着萩原研二那一串小鑰匙,拒絕道:“我容易弄丢鑰匙。算了,我自己在外面待着, 等松田回來就好。”
萩原研二猶豫了一下,才把鑰匙放回自己的口袋, 說道:“那你平時怎麽進出你的房間的?”
“我房間也不上鎖。”我順勢解釋道,“因為,我的房間裏面也沒有值錢的東西。再來,我并不相信有人敢偷我的東西, 也不相信有人偷了我的東西, 我還找不出來。”
聽到我這麽說, 萩原研二怔了一下, 喉嚨很快就發出了疑慮又促狹的聲音,“嗯?”
萩原研二說道:“既然你的房間沒鎖,那你不是可以直接回去嗎?為什麽還要住在小陣平的房間裏面?”他看着我,紫灰色的眼瞳閃着笑意,“你是不是其實很喜歡和小陣平一起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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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發現大家就只會用“喜歡”和“不喜歡”來判斷我的行為動機。
我又不是小孩子。
“因為松田輸給我了,我就要好好行使我的權利。不然我不就浪費了嗎?”
“可是,柳本和南川他們也願意聽你的話,要是你需要的話,我覺得他們會願意給你一間房間的。”萩原研二說道,“相比之下,那不是顯得小陣平更特別一點嗎?”
我們是邊走邊說的,很快就走出了宿舍大樓。他就想要刨根問底似的讓我說我的想法,這一點讓我不喜歡。我懶得跟他多說,就說道:“那随便你想吧。怎麽想讓你高興,你就随便想?”
萩原研二觑了我一眼,似乎發現我不想和他說話了,就沒有接着我的話繼續說。他只是跟着我走,走到電車車站的時候,他才開口問我說道:“弘一同學,我們去哪裏?”
我明明聽見了,但我還是看着電車地圖,假裝沒聽見他說的話。等着電車到了之後,我直接就走進了電車車廂裏面。因為是周末,我們上車的站點又不是出發地,也不是終點站。看着車子慢慢地進站停止後,我往後車廂的地方走。我的想法是末尾的車廂乘客會相對來說比較少,果然後面的車廂乘客沒有中段那麽擠,但也沒有座位就是了。
我就站在扶杆旁,只等着車門慢慢地關上,結果我發現萩原研二根本沒有跟在我後面。我半個身子探出門,發現他還帶着一束花站在原地,就像是被人扔在那裏一樣。我朝着他的方向喊道:“萩原,門要關了。別發呆了!”
萩原研二這才聽到我的聲音一樣,反應過來,趕着清脆的出發哨聲跑向我所在的車廂。當時車門已經快合了一半,他只有一只手伸進帶車廂門,我連忙搭把手把他拽進了車門。就在他喘着氣笑着說“差點就趕不上了”,電車廣播就響起了批評「請各位乘客不要搶着出發鈴聲上車,這樣會出現很危險的事故。請不要做這樣危險的動作。感謝各位乘客配合」。這句話落下來之後,最後一車廂的乘客都把視線放在了萩原研二身上。
萩原研二朝着車廂的人歉意地笑了笑。
就在這時車子跟着往外出發,“喀嚓”一聲響,萩原研二的身子也因為慣性往旁邊的位置倒了倒,我順勢把他的手臂抓穩了,直到車子開始穩定往前開,我才開口說道:“你在想什麽總是走神?剛才随便進一個車廂就好了,反正中間有車門可以通行,你在知道我在最後一節就可以了。”
“我在想我是不是惹你生氣了?”萩原研二很誇張地嘆了一口氣,說道,“那我是不是不可以和你出門了?我就在想這件事。”
“你不能來的話,我會跟你說的。”我都不知道他在說什麽,“你這樣說就很沒有意思了。”
“……”萩原研二苦笑道,“我好像一口氣踩了你好幾個雷點。”
我無情地說道:“可以去掉‘好像’。”要不是我對他印象不錯,在離開宿舍大樓的時候,他就可以從我眼前消失了,“我不喜歡別人不斷地要我把我的想法說得非常細。我想說的時候,自然就會說了。不想說的話,我不僅不會說,還會用各種手段叫你閉嘴。”
萩原研二咂舌,誇張地說道:“感謝弘一同學不叫我閉嘴之恩。”
哼。
我掃了一眼他手上的花,說道:“你這花不是去送女生的吧?”我覺得他都抽了好幾支來玩了,然後又重新把花束整理起來,似乎還是想要送出去。但是他對女生還挺有禮貌的。所以我判斷這花不是送給女生的。
萩原研二舉起下垂的花束,說道:“我其實是打算今天去見一下醫院裏面的外守店長。”他說這話的時候,下意識掃了一下我的表情。
“我知道,你不是站在他那一邊的,也不會跑到他那邊說我壞話。所以,你要去見他做什麽?”我還是挺能看懂別人在想什麽的。誰在真誠地發言,誰在拐彎抹角地試探,我總是很清楚。我也不會搞那些什麽奇怪的誤會。
我昨天去外守一的店門才知道他去醫院。知道事情來龍去脈的時候,我也想起來那個保時捷車主是誰了。可惜了那麽幾秒那個銀發男還沒有完全發力,被揍了一頓的外守一就因為太害怕,逃跑過程中沒有注意看路,直接掉進了施工地的下水道裏面。銀發男自然也沒有想着跟着跑到下水道裏面,而外守一就這麽送進醫院,不得不草草結束。
我認為,全過程中,黑色保時捷是受傷最多的。
唉——
萩原研二不知道我在想什麽,笑了笑,說道:“小景光不是在查紋身的事情嗎?我們調查發現除了摩托車店店員脖子後面有蠍子紋身外,還有手臂上有杯子的五金店長入江角夫以及洗衣店店長外守一。”
“……”
這是何等奇跡,才能讓他們迅速鎖定三個人的。
長野慘案相距十五年,兇手怎麽就剛剛好落在他們生活周圍的?
我還在吐槽,突然間腦海裏面抓住了一個點——是啊,為什麽兇手剛剛好就在受害者的周圍?難道諸伏景光身上有兇手所要的東西嗎?還是這只是一個偶然?
我有點想不透。
“但我沒有把外守一的紋身告訴小景光。”
萩原研二這句話落下來之後,我下意識去看他的眼睛,想知道他到底在想什麽。但在我看向他的時候,他的聲音就響起來了,“因為這太明顯又太讓人忍不住多想了。”
萩原研二清咳道:“其實我們三個都知道小景光在調查他父母慘案的事情,但是小景光沒有告訴我們。我們都在等他親口說,所以目前我們的階段就是配合他的想法進行調查。與此同時,我們聽Zero說,小景光有請你幫忙調查他父母的事情。可是,偏偏我們在鎖定外守一是嫌疑犯的時候,你剛好就暴打了外守一。怎麽想都是——”
我喉嚨突然莫名緊得厲害,“……”
“你知道對方是兇手,所以你把對方暴打一遍,讓他有多遠滾多遠,不要靠近這裏。”萩原研二繼續說道,“我如果說外守一是嫌疑人的話,那小景光就百分百确認嫌疑人身份。聯想到你們之前鬧冷戰,我覺得可能是因為你不想告訴他兇手就在身邊,所以和他吵架了。所以,我就覺得,我更不能随便告訴小景光了。”
“…………我其實真的只是不爽而已。”
萩原研二用拳頭抵在嘴邊,清咳一聲後,繼續無情地告訴我:“就算是真的吧,我覺得這個時機太巧了。我認為,弘一同學最好還是在小景光查出兇手之前,就好好想想怎麽解釋這個【誤會】。因為我覺得你說的這句話也很難說服我。”
沒天理了!
做壞事還要被誤會是怎麽回事?!
“主要是小陣平之前剛好提到你的事情,你們不是組隊一起做任務嗎?他見到你對長者很尊敬的那種。有一次他沒在約定的地方等,你抱着一肚子怒火要沖他發火,發現他旁邊還有一個五、六十的老太太,反而吓了一跳,一句重話都沒有說,就直接跑了。所以,他很奇怪你怎麽會對外守店長那麽兇?”
“…………”
這就是壞事沒有做絕的後患嗎?
早知道我就應該把松田陣平給滅口了。
“所以你最好還是想想到時候怎麽解釋。要是知道你停學是因為小景光,他一定會非常愧疚的。”
他現在不知道,都已經有點讓我招架不住了。
“你們如果真的确定外守是兇手的話,你提前告訴我。”我認真地說道,“我提前退學。”
萩原研二哭笑不得道:“也不至于這樣。”
我搖搖手說道:“不行,諸伏同學他太認真的。我一定會退學。要不,我還是現在申請退學吧。這種日子沒有辦法過了。”
“那這樣吧,我幫你想辦法,不讓你有那麽多的壓力。你要是因此退學的話,小景光一定會覺得更難受。”
……
他說得好像有道理。
我這樣只會把麻煩弄得更麻煩。要是他更難受,諸伏高明還來找我,那我下半輩子就不能好好過了。
我狐疑地看着萩原研二說道:“你真的能幫我?”
萩原研二信誓旦旦地說道:“當然,我非常擅長做這種協調的工作。你盡管相信我就好了。”
雖然不想承認,但——
“你這麽說的時候,還是有一丢丢可靠的感覺。”
話音一落,萩原研二便粲然一笑。
我想了想又看向他手上的花,說道:“所以你要找他的理由是進一步确定嗎?他不可能跟你說他的私密的。你要打算怎麽套他的話?”
“我挺好奇一件事,他知不知道小景光的存在。還有,我也很好奇他犯罪的原因。我這些天和周圍的街坊鄰居接觸過。從他們口中得知,這麽多年來,他一直就是個很普通的洗衣店大叔,沒有不良嗜好,對工作也是勤勤懇懇,不斷地改進洗衣店的營業方針,像是會主動為顧客着想,在店裏面設置了交換零錢硬幣的機器。他還會在下雨的時候,會給那些需要躲雨的人行方便。”
“你在想着他是個好人,我們要原諒他。”我這句話是試探。
萩原研二搖搖手,說道:“人是有兩面性的。犯罪心理學課上也說過如果給予犯罪者穩定的有規範的良好環境,他們的行為也會跟着規範起來。這和他的天性并非完全挂鈎,只是在說明後天環境的重要性而已。當然,我确實也承認他這些行為是好的,但和原諒完全是兩回事。”
他說了讓我覺得有些興趣的話。
“如果我們就确定他是兇手,那他的心理動因是什麽呢?十五年前,他已經三十五歲了,已經過了妄想性精神病高發的年齡段。他本身也沒有吃藥的行為,也沒有避開社交。我開始在猜想,他可能是失憶了,或者人格分裂,這個只要試探他知不知道小景光大概就可以了解了——他不記得小景光的話,可能他真的存在隐性精神疾病。但如果他都記得的話,還能表現如常的話……”
萩原研二看着我,接下來的話就不言而喻了。
他對過去的犯罪行為毫無悔改愧疚之心。
“我懷疑他不止做過諸伏他家一個案子。假設他一直都是平穩安定,安分守己的人,那他至少是有廉恥心的人。可他沒有悔改之心,不為贖罪,只是一個勁地往受害者方面湊,那麽這個人一定心理病态,很有可能不只做過這一個案子。”
我看向萩原研二,繼續說道:“你知道他家的案子已經過了公訴期了嗎?”
“這個…啊?!那……”萩原研二突然立刻就反應過來了,“難怪你沒有直接把人送進監獄裏面。這不是拿對方沒轍了嗎?”
“不,你讓我想到另一個方法。”我說道,“他很可能在15年內還做下了其他的犯罪案件,但沒有被抓到。我只要能夠證明這一件事,他就不可能逃過去。”
“另一個方法?你先前想的是什麽方法?”
我說道:“你知道有一個叫做殺人事件被害者遺族會嗎?他們是民間團體,主要成員都是未解決殺人案件的遺屬和公訴期滿的案件的遺屬,目前成員很少。他們成立時間很短,不到一年的時間,人很少,但是受害者的案件都是日本知名懸案,很有社會影響力,他們的宗旨是什麽,你知道嗎?”
萩原研二看我在笑,“廢除時效制度?”
“對!他們的目标是沖擊明年一月份一年一度的國會常會,向立法機關和社會輿論呼籲廢除殺人事件的公訴期限。我決定要大力支持他們。別忘了我背後可全是警視廳的高層人物,我好說歹說都要把他們說服。這個應該沒有問題——執法機構穩了,就基本穩了。”
我繼續說着。
“我還有其他大将呢!你知道,上次聯誼的時候見到的那個妃律師嗎?她是全國首屈一指的辯護律師,就沒有她拿不下來的案子,由她加入。我們再想辦法找一些社會影響力大一點的人物來炒熱社會輿論。這方面我想想可以有誰?我記得我認識的一個孩子的父親是世界級的推理小說家。那個将棋九段羽田秀吉還欠我一個人情。那些狡猾又卑鄙,又抱着僥幸心理躲躲藏藏的犯人怎麽能夠跟社會正能量相比呢?我跟你說,明年一月份,我們十拿九穩。”
我之前就是嫌必須要等時間太長,但萩原研二的那個方法簡單多了,再去查他這個人有沒有問題。
萩原研二聽完之後,情不自禁“哇”了一聲,瞳光閃了閃,說道:“要是小景光在這,他估計當場能哭吧?”
“……不至于吧?我又不是僅僅為他一個人,我有個發小,她……”
“她?”萩原研二疑惑道,“你居然有青梅嗎?”
“你還聽不聽?”
萩原研二立刻做了個給嘴巴拉拉鏈的動作。
“她老爸在十一年前遇害,現在嫌疑犯還沒有被抓住。如果能夠廢除時效限制,對她也是有好處的。”
“啊,原來如此。”萩原研二說這句話的時候,瞟着我說道,“你居然有青梅嗎?”
“從小跟着長大的總有那麽一個兩個吧,我跟她關系一般,雖然年紀一樣,但我大她一屆。她老爸過世之後,我們就沒有怎麽見面了。就她考大學的時候,我被她媽媽請過去陪她補課。”
“天降青梅?還補課?她會不會喜歡過你?”
是人都這麽八卦的嗎?
我冷漠地說道:“用我的眼睛做擔保,你這話被她聽到,你能被她一個德式背摔摔得頭昏腦脹,神志不清。”
“那可能是你自己沒感覺啊…”萩原研二搖了搖頭,還趁機拍了拍我的肩膀,說道,“弘一同學,弘一君啊,小弘一,你知不知道有多少女生被你的冷漠搞得心灰意冷?”
“正常說話。”
戀愛又不是自産自銷,自給自足,什麽都沒發生,對方還能心碎?
我剛想等他正常說話,突然想到一點,“我覺得松田可能會喜歡她。她給人感覺跟你姐給人感覺一樣,爽利幹脆,而且以後還想要當警察。”
“聽‘爽利幹脆’這個詞,我就知道你真的沒有戀愛的心思。來,讓我來替沒來的小陣平問一句話吧。”萩原研二變得煞有介事,還很像是那些拉皮條的,就沒一個正經的,“你那個青梅漂亮嗎?”
“漂亮啊。”
“嗯?你懂什麽叫漂亮嗎?”
我朝天翻了一個白眼,“我又不是眼睛瞎了。而且,大叔們個個都說她很漂亮,未來是警視廳之花,追她的人必須要通過他們的重重考驗。她可比我受歡迎多了。”
“你說第一句的時候,我還有點信你。但是你一把你大叔拎出來,我就很猶豫了。你知道你的性格并不是那麽受歡迎嗎?你已經是最低标準了,對方不管做什麽事情都會很受歡迎吧?而且,對方是女孩子。你們大叔把她女兒看的話,他們眼中的美女标準也真的很難說啊。”
我忍不住“啧”了一聲,“我還不興介紹給你們認識呢。”
“沒啦沒啦,開玩笑的。”萩原研二連忙說道,“其實我很相信你大叔們的眼光的。”
“那你覺得我的眼光就很不行,是嗎?”
“老實說,你很難說。你仔細想想你剛才形容我姐的詞是爽利幹脆,正常人都會覺得她是個大美人吧?”
“我沒說她不好看啊。”
我們這一說就說了好久,時間也過得飛快,電車就開始在新宿站靠站了。我提醒萩原研二下車了,萩原研二滿臉還都是促狹的吐槽表情,估計下車的時候,還要抓着沒完。
我忍不住輕啧一聲。
拜托,我還是有正常審美的。
“你不是很受歡迎嗎?大家不是都說你長得好看嗎?”
“那我确實可以大言不慚地說一句,我還是長得很可以的。但套用別人的說辭,不代表你的審美達到平均标準了。”
“……啧。”
這麽看扁我!
此刻,電車門正好朝着我的面前緩緩打開。我先跨出電車門,回身等萩原研二重新靠近的時候,我就跟他清楚地說道,萩原同學,我覺得,你的眼睛是我見過那麽多人當中最漂亮的。
“你對此有任何想反駁的意見嗎?”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