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2章

在音樂廳, 羽賀響輔不知道榎本弘一抱着什麽目的過來的。

然而,出于對榎本弘一的認識——他本人在管理感情時都偏好一刀切,沒有任何彈性處理, 羽賀響輔确定榎本一定不知道自己會出現在這裏演出。否則,榎本弘一也不會留到音樂廳被他發現。

在心裏猶豫了一下,和他搭話的時候, 羽賀響輔順勢嘗試性地發出邀請——希望他過來看自己的表演。

這是對榎本弘一的試探。

羽賀響輔在想着,自己到現在為止在榎本弘一還有剩下多少份量。

榎本弘一很是不假思索,“有便宜為什麽不占。”

羽賀:“……”

羽賀響輔和榎本弘一相處的時間很長, 對他的了解很多。

榎本弘一因為自小與成年人打交道的多, 所以他很多做法都是模仿長輩的世故圓滑。

羽賀響輔也知道榎本弘一要好的大叔朋友裏面, 有人在教他怎麽管理人際關系。聽榎本弘一的轉述,羽賀響輔對那人的印象是為人精明到就像是天體物理研所研制的時鐘報時一樣穩定又精準。長期和那樣的人相處,不難想象榎本弘一有一天也會成為跟那位大叔一樣擅長操控人心。然而相對應的,就是也是有這些複雜的因素存在, 榎本弘一面對牽扯自身問題的時候,反而更偏向小孩子那種不成熟也幼稚的做法,心理年齡很低。

羽賀響輔其實更偏向于榎本弘一會對自己說不用。有這樣明顯的心理否定防禦機制,起碼有在說明他在面對自己的時候, 其實還是把他當做是自己重要的人, 不會考慮自己的利益,所以做法不圓滑。

“有便宜不占”是一句隐而不喻的通知。

榎本弘一把他當做陌生人處理了, 示好照單全收, 但他會看自己的既得利益進行判斷。果然, 在主辦方安排入住後不久, 羽賀響輔就聽說他和別的觀衆換了位置。

設樂蓮希不清楚情況, 因此很擔心自家叔叔羽賀響輔這樣被人不放在眼裏, 會産生心理落差。在後臺休息室裏面,設樂蓮希說道:“叔叔要我跟那人聊一下嗎?”

羽賀很快就說:“不用,是我自己太單方面裝熟了。”如果在他開始為整個比賽落幕演奏的時候,榎本弘一直接二話不說就走了,那羽賀響輔只能說自己真的就是被當做工具人來用。

“那人就是叔叔在雜志上提過的另一個小提琴手嗎?”

設樂蓮希說的雜志,其實指的是羽賀響輔回日本後接受出版社記者的采訪。當時記者是專門錄音室采訪的時候,注意到羽賀響輔練琴的時候會把節拍器打在後半拍。一般練琴者很少會這麽做,因為這樣很難感受到節奏。見羽賀響輔這樣習以為常,記者就問這是不是他練琴的訣竅。

當時羽賀響輔說,他這樣會給他一種在和另一個小提琴手合作一樣。

記者來之前做過資料調查,羽賀響輔除了在交響團裏面與別人集體合作外,只做獨奏,沒有做過雙人演出。因此,記者還是針對技巧方面發起提問。羽賀響輔只是說這樣練,可以注意到平常拉琴時沒有注意到或者随便處理的弱拍。

記者得到了滿足的回答。但高中生少女設樂蓮希卻不滿足。她是知道羽賀響輔少年時期經常和另一個人一起練琴的,所以當時看到記者追問的是技巧,她就很想要自己就是那個記者,在那個時候當場直接問他「另一個小提琴手是具體的某個人嗎」。設樂蓮希不相信這種八卦沒人愛看。

見自家小叔叔朝着自己看過來,設樂蓮希心虛地說道:“因為聽到你跟他說,他已經沒有練小提琴的事情,所以我就忍不住跟着在想……”

“不用多想。”

羽賀響輔這個回答模棱兩可,設樂蓮希見羽賀響輔似乎不在狀态,也不知道怎麽接話。她猶豫了很久,小心翼翼地說道:“聽說叔叔以前在日本練琴的時候有個朋友,他很好嗎?”

羽賀響輔想了一下,才對着設樂蓮希搖頭道:“沒有,他很壞。”

調皮搗蛋又愛惡作劇,熟了之後的沒有一個不會在提到他的時候,順便說他幾句壞話的。就是叫人頭疼到很難說出好話,壞到感覺誇他都是在對不起自己。可他其實很慷慨大方,願意對自己認同的人毫無保留地好。大家其實很喜歡他,就像喜歡那些少年動畫裏面無所不能,靠着這樣無畏和智慧走遍天下的少年主角一樣。

設樂蓮希看到羽賀說完之後,他釋然般地笑了笑,眼裏透着堅定的光,像是做了一個決定。這個決定很快就讓設樂蓮希看到了形狀。

演奏會因為炸彈犯的出現被迫中止。

羽賀的演奏也沒有按照預期給榎本弘一表演。如果沒有出巧合與意外的話,羽賀響輔和榎本弘一應該就沒有任何交集了。于是設樂看到羽賀響輔要跑到一個陌生小孩家的生日會上參加表演,理由是看到對方小提琴有天賦。

這放在常人來說是不合理的,完全沒辦法接受的說辭。任何一個家長都不可能随随便便地就放一個陌生人進自己家中,讓他參與孩子的生日會。可偏偏說這種話的人有天才的名號,這種不與世俗處事價值觀相匹配的舉動就變得非常合理自然起來。哪怕其實在設樂蓮希自己的經驗裏面,那些天才也都并不是電視劇或者小說裏面說得那麽有明顯的缺點,他們既有天賦,還有高情商,處事比凡人要漂亮太多,可這也不妨礙她覺得羽賀響輔說這種話,好像沒有什麽邏輯問題。

直到人開車走的方向和榎本弘一離開的方向一致,她才發現——诶,不對。

羽賀響輔對榎本弘一太熟悉了。

他知道他喜歡什麽,不喜歡什麽,習慣什麽,不習慣什麽。

如果他和過去十年前的他沒有變化的話,羽賀響輔知道怎麽和他拉近關系。榎本弘一對不過分招惹他的人一向沒有太大的脾氣,而且他的交友方式重點突出一個“懶”字。對方不聯系,自己就不會主動。如果要榎本弘一主動,就要有他感興趣的事情勾着他。他就像是一條不會停止游動,連呼吸都被命名為“沖撞式”的鯊魚。

生日會結束的晚上,羽賀響輔雖然沒有得到聯系方式,但是還是知道了榎本弘一現在正在做什麽,住在哪裏。

羽賀響輔并不認為自己完全就是一頭熱,在做無用功。他這麽想也不是因為自己确定一定會得到回響,而是本身想要得到什麽東西,必然就要付出努力。不想付出努力卻還想得到別人的回應,這種屬于自視過高的傲慢,從本質上來說,就是在告訴對方,我并不打算尊重人。

更別說羽賀響輔現在面對的人是敏銳的榎本弘一,而不是內心過于善良的某個人。他擅長看清別人的想法,面對心懷不軌的人從不會敞開自己的心扉,甚至連心思都不會放在對方身上。羽賀響輔不會讓自己犯這種低級錯誤。

收到委托的羽賀響輔便把自己的生活重心調整在解答榎本弘一給的簡譜數字上。這個很快就得到了回報——榎本弘一答應他一起去參加他大伯的生日會。他的性格并不喜歡讓人吃虧,所以這個答案是意想之內。一切都在自己想法進行的時候,羽賀響輔甚至搬回了過去的想法,自己跟榎本弘一做音樂。

然而,當天遇到榎本弘一在警校的朋友,羽賀響輔突然産生了很大的危機感——這十年間榎本弘一早就變化了,但他還在想着對方還是當年那個會坐在木制地板上拉琴的孩子。

這個變化在近距離接觸的時候,越來越明顯。

羽賀響輔并沒有太關注榎本弘一過去的事情。小時候聽說過他說,他有跟着父親一塊查案,但沒有想過榎本弘一會那麽敏銳。

下車的時候,穿着西裝襯衫的榎本弘一來了一句「你們家除了你和管家之外,都有躲起來偷窺人的愛好嗎」。一句話就讓羽賀響輔感覺到整個設樂家并沒有想象中的那麽叫人親近。而站在設樂家紅色虞美人花壇前的榎本弘一此刻就像是在名為「設樂家族」舞臺劇的第四面牆的觀衆,游離在外,卻又将一切收在眼裏。

羽賀響輔:“……”

設樂蓮希:“……”

管家津曲紅生:“……”

榎本弘一笑了一下:“這是我準備在你們家講的冷笑話,希望你們喜歡。”

設樂蓮希突然能理解到自家小叔叔說的「這人很壞」是什麽意思。而且最要命的是,這句話不是開玩笑的,而是在衆人全部在場的時候,他突然間又開口若無其事一般地說了這句話。

在羽賀響輔、設樂蓮希和管家都陷入無語的時候,在場的設樂調一朗(蓮希爺爺),設樂絢音(蓮希奶奶),設樂降人(蓮希父親),設樂弦三朗(羽賀三叔),設樂詠美(羽賀三嬸)全部陷入了僵硬的狀态。

這種僵硬的情況連設樂蓮希這個涉世不深的人都能感覺到不對勁。

就在設樂弦三朗率先發出質問時,榎本弘一微笑道:“抱歉,我的冷笑話冷到你們了。我只是想在短時間裏面和你們實現破冰而已。”

“如果這個時候有人幫忙演奏威廉退爾序曲的話,真的會相當應景了。”榎本望向設樂調一朗,繼續用歡樂的聲音,說道:“今天聽聞是您老人家大壽。我思來想去,設樂家家大業大,以我一窮二白的身份買什麽禮物,都顯得廉價又俗氣,又在給你們添亂。因此,我決定為您解決壓在您心頭最大的陰影——發生在23年前不僅造成貴府財物損失,而且還讓您寶貝弟弟過世的盜賊案。也許您可能知道我會來的時候,就知道了我的名字。但還是請您接受我對您的敬意,在這裏自我介紹一下——”

“我是榎本弘一,是一名偵探,最擅長的就是懸案。我這句話自己說沒什麽分量,但是我認識很多警察高層,他們可以幫我作證,也可以幫忙尋找線索。就算是五十年前的案子,我們也可以翻出細節來,所以您要相信我可以為您排憂解難。”

榎本弘一握着設樂調一朗開始發冷的手,笑意不減。

“抱歉,這不是冷笑話。您這樣會讓我有點下不來臺的,稍微有點羞愧。”

設樂調一朗:“……”

設樂降人在這種尴尬的氛圍裏面開口,說道:“就算查到作案人,十五年的公訴期已經過了,那些人也不會受到任何法律的懲罰的。只是知道他們的罪行卻無能為力,對我們家族而言,對于響輔來說,都是沉重的傷痛。我們不是不想查,只是已經沒有意義了。榎本先生,你的好意,我們已經心領了。”

話說到這裏,榎本弘一自己都精神了,握住設樂降人的手,開心道:“太好了。我過來的時候,還想過你們會不會其實不想再追究悲傷的過去了。聽到你這麽說,我就知道你們還是有心要查的。”

設樂降人一愣,看着榎本弘一松開自己的手之後,又紛紛和設樂家的其他人熱情地握手。

“請你們不要擔心。明年開始,公訴期就會被撤銷。不管發生在多久之前的罪責都會被追究。你們設樂家的大仇将報,是不是喜上加喜!希望你們都會喜歡這份禮物。”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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