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後宮嫔妃不多,看似一片平靜,茫茫大雪,更是沒什麽人四處走動。
鳳儀宮的那幾名宮婢被拖到後宮的廣臺仗責,俱是歇斯底裏的哀嚎、哭嚷、求救。
淑妃回到鳳儀宮之後就被禁足,她靠着暖爐烤火,卻還是渾身冰寒,耳畔是宮婢們的求饒聲,一閉眼全是帝王冷煞的眸。淑妃抱着一只秋香色大軟枕,癱軟在絨毯上,久久不能回過神。
啪、啪、啪……
仗責聲,陣陣規律,愈發清晰,幾乎整個後宮都能聽見,但宮婢的哀嚎聲卻仿佛洩了氣的羊皮筏子,眼看着就快要不行了。
這幾人可都是淑妃入宮之後親自培養起來的心腹,帝王此舉,是狠狠打了淑妃與柳家的臉。
各宮保持詭谲的安靜,無一位嫔妃出來走動。
整個皇宮仿佛籠在一股無形的巨大恐懼之中。
這是帝王,第一次下令當衆活活打死宮奴。
而且是選在了後宮廣臺,無疑是對整個後宮的警示。
杖斃是有技巧的,不會輕易打死人,足足百杖下去,确保受刑時辰足夠長,等到斷氣,身子骨幾乎被打裂開來,骨頭斷開,是活活疼死的。
不可謂不駭人。
可見,衛美人不是誰都能欺負的啊。
景仁宮,內殿地龍溫熱。
皇太後自是知道了外面的動靜,飲茶的動作微頓,随即唇角揚起一抹諷刺。
“皇帝殺雞儆猴這一套,倒是狠辣!”
“那衛令儀不愧是皇上從旁人手裏搶來的女子,還真當做寶貝疙瘩了。”
掌事宮婢佩玉在一旁問道:“太後,皇上總不能當真讓那前朝太子的女人位居後宮高位吧?”
衛令儀的身份太過特殊。
既是前朝太子慕容蘇的未婚妻,又是掌天下兵馬大權的鎮國大将軍的嫡女。當初先帝起義之時,衛家可以稱得上是勁敵。
衛令儀若是一直惦記着慕容蘇與前朝,那麽帝王就等同于将一把利刃放在身邊,遲早會傷了他自己。
可一旦帝王徹底征服了衛令儀,帝王的大業将會如虎添翼。
這是皇太後不願意看到的。
她冷哼一聲,眸色陰狠。皇太後曾是富甲天下的商賈之女,其父當初便是看中了先帝之能,才舉阖族之力輔佐,這江山理應屬于她自己的親生兒子!
“且不說衛令儀能否活長久,屆時恢複記憶,又豈會甘心留在皇帝身邊?哀家倒是盼着那一日!”也要讓封璟嘗嘗求而不得的滋味。
話說到這份上,皇太後情緒上頭,眼中鄙夷神色更甚,“靖王才是正統!皇帝非嫡非長,他憑什麽禦極!他就像那個庶出的生母一樣,光會搶旁人的東西!”
佩玉不敢搭腔,皇太後心中執念太深,很容易走火入魔,再者,帝王絕非一般人物,否則當初也不會将靖王與康王幾人“圈”于京中,雖有封號,但無封地,縱使想奪位,也無可用之人。
佩玉勸說,“太後娘娘,皇上如今尊您為太後,您又是皇上親姨母,皇上不會虧待了您。有些話千萬莫要再說了,小心隔牆有耳。”
皇太後手中瓷盞重重擱置在了紫檀木案桌上。有氣也撒不出來。
她并沒有覺得自己坐在太後之位上,是占了多大的便宜。
靖王是她親生兒子,又是嫡長子,這皇位理應屬于靖王。無論如何,她都是皇太後。
“哼!當真是有其母必有其子!總想搶別人的心上人!”
太平殿,一片人仰馬翻。
衛美人被帝王抱回來之後,就一直試圖往外走,雙手扒拉着門扉,不肯撒手,一直喊着“抓”這個字。
衛令儀已被診斷出失了心智,行徑言行完全像個不知事的嬰孩,但今日突然會說話,着實讓人驚了一下。
外面風雪連天,衛令儀身上的衣裳被融化的雪水沾濕,一邊面頰微腫,身上亦不知可有受傷,封璟本不欲動怒,見她實在難纏,扣着她腰肢的同時,一只手掌重重拍在了她嬌小卻/翹/挺的/臀/上。
“不許鬧了!”
帝王一喝,鴉雀無聲。
四周安靜到落發可聞。
小張子和宮奴們紛紛垂下頭去。
衛令儀吃痛,松開了扒拉着門扇的雙手,可她盡然沒有嚷嚷出來,封璟也覺得古怪,待把人扛到內室,爐火的溫熱很快驅散身上寒意,封璟将人放下,衛令儀跪趴在了祥雲絨毯上,仰面看着男人,一雙桃花眼蓄滿淚水,卻倔強的憋着嘴。
強忍着不哭出來的模樣,倔強又可人。
封璟眉心倏然一蹙,半蹲下了身子,盡可能與衛令儀平視,“委屈了?”
衛令儀不住的抿了抿唇瓣,擡手指了指自己的臉,還有頭頂,憋憋嘴,帶着哭腔,“疼。”
那一剎那間,封璟眸色千轉百回,随即又是目光乍寒。
他自是什麽都看出來了。
男人沒說什麽,狹長的鳳眸微眯,擡手在衛令儀亂糟糟的腦袋上輕揉了一下,骨節分明的手又往下捧住了她的臉。
當真只有他的巴掌大,一掌可握。
“再不會疼了,不會有下一次,朕向你保證。”封璟柔聲寬慰,嗓音是他自己都不曾意識到的輕柔。
小張子跟了過來,站在一旁,宛若隐形人,內心卻又忍不住暗暗思忖:皇上為了衛美人,不惜得罪淑妃,今日杖斃了淑妃身邊的心腹,便是最好的殺雞儆猴。可淑妃背後是柳家啊,皇上真的不用顧及麽?
帝王禦極才兩載,又是推翻了前朝舊制,一切從頭來過,豈會是易事?
小張子第一次看到帝王沖冠一怒為紅顏。
看來,衛美人或許将來還有大造化。
衛令儀成了癡傻兒,但也不矯情,她好像明白了封璟的話中意,身上雖疼,卻很快就能翻篇,她更着急另外一樁事,眼巴巴的對封璟道:“抓。”
封璟擰眉,“抓什麽?”
衛令儀急了,雙手握住了封瑾的手,放在了她胸口,急到嚷嚷,“抓兔兔!”
她的那只小兔子不見了蹤跡,是她好不容易逮到的呢。
封璟一怔。
目光落在了他手掌擱置的地方,掌心觸感輕柔,他五覺驚人,自是感受的真真切切,甚至于可以感覺到衛令儀有些紊亂的心跳。
衛令儀雖然清瘦,可真實的身段,真真是……
封璟曾喬裝打扮潛入前朝大軍的腹地,那晚夜深,他掀開屋頂一塊瓦礫,想要看清楚死對頭的真面目,卻是親眼目睹一妙齡女子解了衣裳踏入浴桶。
那晚之後,封璟對敵軍的态度大變。從格殺勿論,改成活捉敵軍首領。
見/色/起意也好,執念也罷,總之,封璟自認栽了。
男人忽然抽出自己的手,站起身當即側面對着衛令儀,清隽面龐緊繃,耳根子微紅,幸虧帝王素來肅重威嚴,無人察覺到他的異樣。
“不得胡鬧。”
抓兔兔……?!
她是從哪兒學來的?
封璟神色凝重,就連小張子都不知帝王究竟是怎麽了,為何忽然就來了脾氣?
這時,衛令儀爬站了起來,她仿佛明白封璟可以幫她達成目的,素白的小手拉扯帝王的玄色衣襟,左右搖晃,“兔兔,它跑了。”
衛令儀終于哭了出來,低低嗚鳴,清淚從瓷白的肌膚滑落,那一瞬間,封璟腦中有關“梨花帶雨”的描述變得無比具體。
男人的眉心倏然之間又緩和了,“你是要抓兔子?”
衛令儀點頭如搗蒜,一邊點頭一邊落淚,伸出手指向了外面,大抵是梅林的方向,“兔兔,我的。”
封璟幾乎瞬間領悟了小傻子的意思,他深邃的眸掠過一抹異色,無意識的擡手刮了一下自己高挺的鼻梁,低喝,“來人,去梅林,尋一只兔子。”
小張子應下的同時,又忍不住暗暗心中思忖:不愧是皇上,一下就能明白衛美人的童言童語。
是以,衛令儀總算是安靜了下來,但她渾身微濕,梅林的雪水摻和污漬,一雙繡花鞋已僅剩一只,玉足露在外面,凍得紅腫。
帝王寝宮的偏殿有一處溫泉池子,修葺了浴殿,是專供帝王沐浴所用,但封璟素來洗冷水澡,鮮少會用。
封璟原以為衛令儀會不樂意下水,可人剛被扛到浴殿,她就歡喜的拍着巴掌,咯咯的笑,眼睛裏重新蓄了光。
雙足一落地,衛令儀就開始脫衣,封璟幾乎是頃刻就側過身,可眼角的餘光還是能瞥見那副纖秾有致的身段,他索性徹底背過去,到了此刻腦子裏還是可以清楚的記得,衛令儀那些冷漠疏離,甚至是厭惡的眼神。
她厭惡他。
封璟閉了閉眼,玄色龍袍廣袖下的大掌握成了拳,手背青筋凸起,一睜開眼便邁腿離開,這時身後卻傳來噗通一聲。
“……”
封璟豁然回過身,浴池是為他量身打造,他站在池中才将将可以露出一顆頭,何況是衛令儀。
然而,封璟卻見這癡兒正酣暢的游來游去,纖細雪白的雙腿如活動自如,一蹬一蹬,極有規律,像極了一只雪白的蛤魚游來游去,她身上還剩下一條雪色燈籠褲,上面是碧色兜衣,腰/肢/弧度驚人,比兩年前更是纖秾有致,衣料随着水波一蕩一蕩,竟是無比的相得益彰。
封璟無意識的往前邁出幾步,站在了浴池邊沿,垂眸看着這癡兒來回游動。
她很會掌握規律,才幾個來回之後,就知道借助池壁的推力,每次到轉彎之時,小巧的玉足在池壁輕輕一蹬,身子就往游出一大截,越游越快,還會轉圈圈。
倒是極為別致、有趣、新鮮。
男人狹長鳳眸中的景致仿佛凝在了瞳孔之中,薄唇微抿,吞咽了幾下。
玩耍了好一會,癡兒仿佛忘卻了今日所經歷的不愉快,溫熱的泉水熏紅了她的臉,桃花眼氤氲琉璃色,碧色兜衣上的繡紋在水中輕/浮,蕩出一抹令人目眩的春意。
她仰面望向封璟,許是因着她自己暢快了,心情也轉好,歪着臉咧嘴笑,“玩。”
封璟鳳眸微眯,嗓音喑啞,像蒙上了一層朦胧的霜,“你是在邀請朕?”
衛令儀稍作猶豫,一想到是封璟不久之前踹了打自己的人,也是封璟将她帶來這個好地方,她便點點頭。
殊不知,真正的危險卻是眼前人。
封璟眸光鎖着女子,伸手放在了自己腰間的玉鈎上,動作儒雅,慢條斯理,不消片刻便只剩下一條雪色亵褲。
男人直接跳入水中,噗通一聲巨響,水花濺得老高,引得癡兒長大了嘴巴,一雙桃花眼更是瞪得老大,一臉不可思議,仿佛從沒見識過這種場面,随即咯咯大笑。
封璟靠着池壁,眸色慵懶的看着女子,打量着她潔白如雪的雙臂,不知想到了什麽,忽然又眼不見為淨的閉上了眼。
他就這麽雙臂搭在漢白玉池子的邊沿,俊臉氤氲在薄薄水汽之中,五官更顯得深邃。眉心促成了一個淺淺的“川”字,似有化不開的愁緒。
兩人互不幹擾,一個阖眸假寐,另一個繼續游來游去。
封璟沒有那個強迫的心思,本不打算如何,可不知這癡兒從哪兒叼來一顆栗子糖,在男人始料未及之時,唇碰唇,靈活的渡給了他。
“嗯——”
封璟幽眸立刻睜開,幾乎是同時摁住了衛令儀的肩,一個側身将她困在了胸膛和池壁之間,眸色沉沉,他唇齒間是栗子糖的甜,但喉間苦澀,低低啞啞,問道:“跟誰學的?可是慕容蘇?嗯?”
衛令儀聽不明白。
也不知道為何封璟突然就這樣。
她肩膀吃痛,雪膩肌膚很快就落下紅痕,當下就憋憋嘴,眼看着就要哭出來。
“不準哭!”封璟登時無法自控脾氣。
衛令儀縮了縮肩,眼睛裏淚花在打轉。
她不知怎麽想的,忽然又湊到封璟唇邊,更加靈活的将那顆松子糖又搶了過來。
動作實在是靈活快速,又惡狠狠的瞪向封璟,“哼!”
仿佛是在告訴他,他二人的友誼說沒就沒了,栗子糖也不能分享了。
封璟,“……”
男人再度閉了閉眼,腦子裏的幻想無法拂去,他放開了衛令儀,直接上了岸,彎腰随手拾起玄色龍袍披在身上,頭也沒回的走出了浴殿。
小張子幾人守在外面,卻見帝王面色陰沉至極,比外面的雪天還要冰寒,無人知道浴殿究竟發生了什麽。
直到小半個時辰之後,宮婢匆忙過來禀報,“皇上,衛美人睡着了。”
帝王并未擡眸,正伏案揮灑筆墨,淡淡啓齒,“送走。”語氣清冷無溫,像淬上了冰渣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