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發生的過去
季隴棠早上還在陽光透亮的別墅裏,晚上就躺進了醫院的病房裏。
他對缪榮說有個電話要打,并不是工作電話,而是打給秦醫生。
他問秦醫生,有沒有空的病床。
然後他等了十分鐘,就等來了秦醫生說可以騰出一間空病房的回複。
當下他就決定住院。
他不能繼續待在別墅裏,以那樣的狀态,再和那樣深愛他的缪榮在一起。
他把自己送進醫院,才總算放任自己将一直壓抑的情緒釋放出來。
晚上入院,只有值班醫生,像他這樣的情況,值班醫生只讓護士給他抽了血,量了體溫和血壓,并轉達了秦醫生的一些話,比如要他盡量想些開心的事,或者定一個積極的目标和計劃,可以是階段性的,或者可修改的等等。
這些都是轉移注意力的方法。
季隴棠不是第一次住院,也不是第一次聽醫囑,他什麽都知道,可很多時候是做不到。
如果那麽容易就做得到,那麽他早就應該痊愈了。
此刻他的情緒依舊低落。
他覺得自己是一團灰霧,會污染了那個光潔白淨的人影,還有那個充滿陽光的溫暖的家。
季隴棠回過神來的時候,不知過了多久,只覺得臉上一片潮濕。
他又哭了。
這樣的他,又怎麽能留在缪榮的身邊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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季隴棠翻了個身,将自己裹進被子裏。
他習慣性地把自己蜷縮起來,卻不敢閉上眼。
病房裏的燈一直亮着,他的眼睛也一直睜着。
就好像沉睡了多年的怕黑突然又複蘇了似的。
若是今天他沒有問缪榮發生過什麽就好了。
那他就可以當做什麽事都沒有發生過。
可是這對缪榮不公平。
他想。
事實上,他對缪榮一直不公平。
那個女孩出事之後,他被迫召開了記者招待會。
稿子是母親找人寫的,他通讀一遍,對着所有人說,他和缪榮只是恰好演了一部電影,現實中他們什麽關系都沒有,他喜歡的是女孩子。
這之後,《天賜》全網下架。
可是直到十年後的今天,他才知道《天賜》是怎麽來的。
那不僅僅是一部電影而已,那是缪榮用心刻畫的一次與他相識的留影。
記者招待會之後,缪榮來找過自己一次,也不知是湊巧還是故意的,母親将女孩的慘狀打聽了出來,一一跟他描述了一遍,致使那一天他對缪榮避而不見。
後來他得知,缪榮曾經親自去過醫院探望女孩,并且用一大筆錢安撫了女孩以及女孩的家人。
理智上,受害者很清楚傷害與缪榮無關。
可是心理上,依然免不了會生出既定的關聯來,正如他曾經真的痛恨過缪榮那樣。
連他都這樣了,更何況那個女孩。
現在的他對那個女孩有共情,慘遭虐待的時候,沒有人來救他的時候,心中的怨恨就源源不斷産生了。
缪榮後來又來找過他一次,那天季隴棠差點就要答應了。
那段時間他每晚都會做噩夢、失眠,現在他能确定母親是故意的,故意将女孩受害後的照片陸續拿給他看,讓他清醒地認識到和缪榮在一起所導致的後果。
除此之外,網上到處都是他和缪榮塗黑或者塗紅叉的圖片。
以至于他不得不切斷與外界的所有關聯。
而那個時候他就已經開始有一點自閉的傾向了。
缪榮離開前來找他的那次,他不知道,母親單方面将人拒在了門外,他是後來才知道的。
而缪榮離開前還給他發了一封郵件,可惜他還沒看就被母親删掉了,他也是後來才看到的。
那是一封告別信,裏面寫道:
對不起,但我還是喜歡你,我會等你,一直到——
未來你結婚的那一刻。
當時的他并不知道缪榮的這封信,他只是從母親口中得知了缪榮出國的消息。
他只是“哦”了一聲,心裏有一種塵埃落定的感覺。
仿佛他們兩個之間只要一個離開了,那件事就會慢慢淡下去,不再被人提及。
後來的大半年時間裏他的情緒一直不好,母親倒是不再逼他接拍電視劇了,還特地給他約了一部話劇。
可惜他沒心情演,被導演罵得很慘,當天他就辭演了,這是第一次他對待工作态度不端正,也是唯一的一次。
這件事成了他和母親吵架的導火索。
母親不高興他辭演,把一切都怪到《天賜》和缪榮頭上,說要是沒演過那本電影就好了。
她的語氣裏全都是對同性戀的歧視,說出來的話很難聽,他本來沒精力和母親吵架,可惜母親不肯遂他的願,嘴裏不斷說出他不想聽的話,一直就沒停下來過,一句接着一句冒出來,沒完沒了,後來他實在沒忍住,就回了嘴。
這一回嘴,使得單方面的抱怨和責罵立刻升級了。
他也越說越激動,索性将壓抑多年的不滿也一股腦兒地吐露了出來。
那次吵架堪比母子決裂。
當天晚上他就跑了出去。
他從來都是乖乖牌,非常聽母親的話,晚上從來都沒有獨自一個人出過門。
先前每次缪榮找他,他也都會在九點前準時回家,唯一一次偷溜出去,就是和缪榮大晚上去賽車場看比賽,偏偏是那一晚,發生的慘案。
老天大概是覺得他從小過得太順利了,因此在他十六歲那年,降下了一連串的懲罰。
那晚他抱着刻意和母親作對的念頭,随便進了一間酒吧。
巧的是,他進的是同性戀酒吧。
裏面群魔亂舞。
看得他有點想吐。
他開始自我懷疑,他到底是不是他們裏面的一份子。
他喝了很多酒,卻又去廁所裏吐掉了。
他完全不知道自己已經被人盯上了,吐的時候,有人在他後腦勺上打了一悶棍。
他暈暈乎乎,并沒有完全昏迷,就這樣被拖到了後巷。
然後他看見了一個人,那個人十分臉熟,他後知後覺地想起來,那是曾經在視頻裏出現過的受害者的哥哥。
這之後,他被注射了一管針劑。
再後來,他經歷了一生之中最黑暗最絕望的事。
疼痛并不是最害怕的,失去尊嚴才是最絕望的。
在那些人面前,他好像不是人,好像被剝奪了做人的資格。
以至于後來很長的一段時間裏,他害怕被人注視,反而是對着攝像機他才覺得自在,因為那不是活物,只是一臺機器。
雖然他很清楚機器後面也有一雙眼睛盯着他,可那卻比直接被人注視要好很多。
他完全清醒的時候人已經在醫院,缪榮就守在他的病床邊。
他不知道缪榮是什麽時候回來的,但是對他來說,已經遲了。
他恨缪榮獨自離開,讓他一個人承受這種虐待。
他在看見缪榮的同時揮開了他向自己伸過來的手,冷冷地道:
“我已經想清楚了,我不喜歡你,我不喜歡同性,所以我也不想再見到你,你走吧。”
缪榮聽到這句話,臉色刷白,他顫抖着嘴唇,一個字都沒有說出口,大概也不知道該說什麽,畢竟事情都已經發生了。
那一刻,他卻生出了一種近似報複的快感。
他想,或許那個女孩在缪榮探望的時候,也出言傷害過他。
不過這種快感沒能持續過一天,第二天,他的病房裏出現了一個他從未見過,只在缪榮口中聽到過的人,缪榮的小爸——
缪其深。
“你聽一下這個。”他丢給自己一支錄音筆。
那裏面,錄下的是他母親和一個陌生男人的通話記錄,內容讓他錯愕又震驚。
他終于知道,他所遭遇的一切,并不是非遭遇不可。
他的母親從一開始就找人跟着他。
他明明就可以獲救的。
而缪榮是得知消息後立刻趕回國的,他真的鞭長莫及。
他也的确是來遲了。
可他不是那個自己應該痛恨和出言傷害的人。
可惜傷害已經造成,他說“不想再見到你”,以至于缪榮回國後都還躲着他,不敢來見他。
也是那一天,他才看見了缪榮離開前發給他的那封郵件,以及曾經被母親拒之門外的事實。
這些也不是缪榮要求他小爸做的,而是缪其深覺得有必要讓他知道事實的真相所以告訴他的。
在他十六歲這年的最後一天,他和母親一起跨年,他給母親敬酒,然後很平靜地說出了自己的新年願望:
“媽媽,我會繼續演戲,好好走下去。但是,我已經不需要你來照顧我了。”他說:“還有,如果缪榮還願意回頭,我會跟他在一起,我喜歡他。”
他母親一下子就發了火,迎接新年的平和氣氛瞬間消失得無影無蹤。
母親恨聲說:“我辛辛苦苦把你養大,你就是這樣報答我的?你就非得要去做個同性戀也不肯當正常人?”
他什麽也不反駁,只是當着母親的面,将音頻放了出來。
母親愣了一秒,随後開始忏悔,說她不是故意的,說那只是個巧合,說她沒想到裏面有女孩的哥哥,說她沒意識到後果會這樣嚴重,說她只是想讓他不要走歪路,不要去喜歡男人,他應該喜歡女人,跟女人結婚。
他看着母親,反問:“你就是女人,爸爸離開你的時候,我心疼你,但是現在,我覺得愛情并不是你所以為的這樣,爸爸離開你,現在我也離開你,你仍然覺得都是我們的錯嗎?”
後來,公司大換血,上面安排母親離職,同時給他換了新的經紀人,就是江宸。
他猜,那也是缪榮小爸的手筆。
不過,自病房裏那次見面後,他就再也沒見過缪榮的小爸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