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不講武德

院子裏糯糯正抱着外祖父送她的小奶瓶咬着喝奶奶,突然半開的院子門被一群人沖開,為首的是牽着來福來旺的李春梅,邁着一雙小腳,吊着一雙眼睛,精明掃過她手上的奶瓶。

小糯糯驚地張大了嘴巴,兩個軟乎乎的白嫩小手往後一背,就把奶瓶護在了身後。

“媽媽!”

好...好多人!

李春梅身後緊跟就是楊國柱跟他表弟,擡着還在昏睡的徐翠放在他們家院子裏,抱着臂,氣勢洶洶看着江芝。

江芝把糯糯護在身後:“幹嘛?這是報喪來了?”

“放你娘的屁!邝深家的,”李春梅被楊國柱扶起來,邁着小腳,沖到江芝面前:“我給你說,我兒媳婦現在還昏迷着,你得賠我們家錢,給我兒媳婦看病!”

徐翠還昏着?

江芝往地上一看,裹着厚被子躺板板的還真是徐翠。

“今兒我娘家侄子可從村外回來了,我告訴你啊,你要是敢欺負我們孤兒寡母的,不賠我們家錢,我就讓我侄子把你們這狗崽子家給砸了!”

李春梅特意挑着中午臨下工的時間來的,門口很快聚集了一群早早下工、愛看熱鬧的鄰居們。

江芝匪夷所思,看着李春梅,感覺她像是有什麽大病。

“徐翠暈跟我們家有半毛錢關系嗎?怎麽?是我讓她上我們家偷東西的?是我讓她裝暈的?是我不要皮子不要臉把她擡到這裏來的?”

江芝也不是個怕橫的,這些天她過得也不痛快。她一步一步向前,目光盯着李春梅,逼得李春梅步步後退。

“我倒是稀了個奇了,賊偷了人家東西還敢上人家門耀武揚威要賠償的?怎麽着,你非讓我報治安大隊、報公安把你們都抓進去好好審一審,判一判?”

李春梅退的太急,差點摔在地上,被楊國柱扶着才穩住了身。

握着兒子的手,她才想起來自己是有兒子和娘家侄子在身邊。三個大小夥子撐着,她的氣也足了。

“報什麽大隊,東西我們都還給你們家了。”李春梅迅速結束了這個話題,硬着聲道,“反正我兒媳婦就在你們家門口暈的,你們就得賠我們家錢。要是沒錢,讓你娘家娘上門給我兒媳婦看好病,再賠我們家三十個雞蛋就行。”

一定要趁着狗崽子不在家的時候,把她前些天給的錢拿回來!

再說了,誰不知道江芝有個娘在公社當大夫,可以免費給她兒媳婦看個病。而且,她可是聽說了,這兩天江家兩小子沒少往邝家送東西。

“憑什麽?”江芝眼睛輕飄飄掃過李春梅,嗤笑一聲,“就憑你這張臉大如盤、為老不尊的臉嗎?”

“你!”李春梅拿手指着江芝,也沒聽懂為老不尊啥意思,反正知道江芝肯定說的不是什麽好話。

“你這個jian...”

“我什麽我,”江芝拍開她的手指,當着糯糯的面,她不會讓李春梅說出什麽難聽的話。

她怕髒了她閨女的耳朵。

“你們這是什麽意思啊?趁着我男人不在家來家裏鬧事兒是吧?怎麽着?還要我再跟大夥兒說說徐翠當初怎麽在我們家偷東西的?現在這事大隊都斷過官司了,怎麽着,你這是不滿意大隊長?”

江芝拽着李春梅的手腕,态度強硬:“那走啊,咱們去大隊部。當着大隊長的面再重新說一遍,我倒要看看是誰給你的臉,讓你上門來找我們家的不痛快!”

李春梅他們橫也就橫在了江芝家成分不好,欺負欺負也不過有鄰居幫忙,大隊也不會真上門管。

但要是去大隊部了,大隊長肯定發脾氣的。

“我不去。”

李春梅猛抽回自己的手,“啪”地一下,坐在地上,兩手拍着地面。

“沒天理了!這狗崽子欺負我們孤兒寡母沒人撐腰啊!害了人都不償命啊!快來人啊!沒公道了!”

李春梅過于不講理,嘴裏罵罵咧咧,周圍看熱鬧的人群都不免發出噓聲。

“楊婆子,訛人也沒這樣訛的。徐翠又不是邝深他們家給弄暈的,人憑啥給你們家看病又拿雞蛋?又不欠你的。”

“對呀,楊婆子,你兒媳婦兒不是裝暈嗎?怎麽裝暈變成真暈了?不會是想上門碰瓷吧?”

還有村裏那二流子也嗤笑:“楊國柱,你媳婦兒該不會跟你一樣上廁所摔着摔暈了吧。”

“楊國柱 ,”有人怪叫,“你跟你媳婦大晚上去廁所幹什麽?”

人群裏又響起不懷好意的哄笑。

楊國柱臉上還帶着淤血,沖着人群揮了揮拳頭。

“胡咧咧啥!我媳婦就暈在他們家門口,就該狗崽子他們一家負責。”楊國柱啐了口人群,又扭過頭看江芝,“江芝,我告訴你,你今天要麽拿錢,要麽給東西。不然,我們弟兄幾個下手可沒個分寸。”

“你下個手我看看。”江芝輕嗤,眼睛看向楊國柱,不躲不避,“楊國柱,現在是新華國了,打人是犯法的,要被抓進牢子裏的!說不定還要進行游街整批!你這是屬于破壞大隊內部團結!是要在公社通報批評的!”

江芝一口一個“犯法”、一個“批評”,倒是把李春梅跟她娘家侄子吓住了。

兩娘家侄子來就是為了壯壯氣勢幫個忙,誰也沒想着把自己折在這裏面。

“姑,表哥,要不咱還是先把表嫂擡柳大夫那兒看看吧。”李廣三已經開始打退堂鼓了。

“怕啥!他們一家都是壞分子,是狗崽子!咱們打他們也是為了維護咱們大隊的團結!誰敢批咱們!”楊國柱嘴邊還有點淤青,吼着嗓子說話都有點撕裂。

也不知道是哪兒個癟犢子趁他起來上廁所動的手,把他按在茅坑裏打。

他最近也沒得罪過人,除了...

楊國柱隐隐猜着就是下手出了名狠的邝深,但邝深又确實沒回來過。他有些拿不準,也不敢說出去。說出去,沒人信不說,他臉上也沒光。

只能啞巴吃黃連,生生咽下這個苦。

他現在就希望趕緊從江芝這兒摳出些錢跟好東西,給他旺家媳婦看看病,補補身子!

他媳婦倒了幾天,家裏可真是幹什麽都不順。

老娘病了,自己也被打了。

究其根源還是在江芝身上,他惡狠狠地瞪了江芝一眼。還好當初自己沒娶她。

倒黴催的!長得再漂亮也是個禍害家的!

“江芝,你要是不把錢跟雞蛋拿出來,那我們就自己動手了!”楊國柱捋起袖子,說着就要往他們家院子沖。

“誰敢?!”

邝統拎着大隊的鋤頭一路跑了回來,身後遠遠跟着邝如許扶着周瑛。

他們家成分不好,地分的也不好,偏遠、貧瘠且荒涼。每次下工,家裏面人都是村裏回來最晚的。

邝統身材瘦削,身子又是多年虧損,扛個鋤頭跑的氣喘籲籲,擠過人群,站在了楊國柱跟他兩表弟面前。

鋤頭拿在胸前,一幅準備戰鬥的樣子。

“楊家小子,是不是你來我家鬧事的?”

剛開始的那幾年,大隊不少有人趁着“打倒狗崽子”的名義去邝家搶東西、砸東西。邝深那時候見誰打誰,比狼崽子都狠。

別人打他打得兇,他比別人動手還兇,光是他拿家夥給人腦袋打開瓢都有好幾個。

他不要命,可別人要命啊。慢慢地,就沒人敢來他們家耍威風了。

現在楊國柱是趁着邝深短時間內回不來,上門找事,欺負人來了!

是可忍孰不可忍!

楊國柱要是跟江芝動手還有點猶豫,怕她那個要命的娘家。但要是跟板上釘釘的壞分子邝統動手,那可是一丁點兒的猶豫害怕都沒有。

他上手就奪邝統手裏的鋤頭。

邝統下意識地兩手握着木杆,握得死緊,面色漲紅,整個身體都在用勁兒。

邝統雖活了大半輩子,但正兒八經地沒打過架。他那雙手早年就是寫字彈琴,現在是用來抱娃做飯。

哪兒會得了這個。

可現在,他作為家裏唯一一個成年男的,必須要頂上!

不能上也得上!

許是看出來邝統的用力,楊國柱不屑地嗤了聲,突然松開握着鋤頭杆子的手,擡手就把邝統推倒了地上。

“......”

邝統摔到地上的時候,手還緊緊握着鋤頭,整個人都還是懵的!

怎麽搶着搶着鋤頭就開始動手推人了?

年輕人不講武德。

楊國柱等人指着狼狽摔在地上的邝統嗤笑起來,擡腳就想跨過邝統往裏面走。

小子城抿着小嘴,握着拳頭,剛準備撲上去,就被江平推到了邝如許身邊。

而後,江芝上前幾步,拎起掉在地上的鋤頭,揮在了楊國柱等人面前。

“滾!”

“江芝,你別以為我不敢打...啊!”

楊國柱話音陡然一轉,只見江芝突然彎腰,拎着鋤頭直生生地朝他小腿劈去。

這女人瘋了吧?!

他吓得跳起後退,卻不防撞到一個人身上,扶着後面人的胳膊才将将站穩。

“謝謝啊兄弟。”

“不謝。”後面的人反手就把他按在地上,單手壓着他脖頸,拍了拍他的臉,聲音熟悉卻又滲着寒意,像冰天雪地裏裂開的骨頭,縫裏浸入絲絲冷風,涼的透骨入心。

那人似怒極之後的輕笑,“只不過,你剛剛說你不敢打什麽來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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