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7)
周圍安靜到近乎恐怖,莫中羽坐在蒙上了白布的沙發上,只能聽見自己的心髒死寂地跳動着。
那個唠唠叨叨的老管家不在了。
莫中羽摸着桌子上的那一份請辭信,苦笑一聲,縱使自己得到了這個世界上最大的權力,但是也無法攔住感情的流逝。這個世界上除了時間無法攔住,再就是被傷透心的人的感情。
莫中羽閉上眼睛,回憶起了這麽多年的點點滴滴,悲嘆一聲。
莫淩翰一生殺伐果斷,但是卻栽在了柔情上。莫淩翰怎麽可能不知道把一個被重災區洗腦的兒子帶回家的後果,但是他依然這麽做了。莫中羽覺得當初老管家肯定阻攔過,但是莫淩翰的意志堅定如斯,最後肯定是失敗了。
他可以想象得到老管家當初悲傷地嘆氣,橘子皮一樣皺巴巴的老臉上寫滿了擔憂。老管家不僅把莫淩翰當成自己的雇主,更多的是把他當成了自己的兒子。這也是當年莫老爺子肯放心地把莫淩翰交到老管家手上的原因。
而當初他剛到莫家的時候,莫淩翰靠着牆,身上的來自重災區的血跡還沒有清理幹淨,帽檐遮住了他的半張臉。
莫中羽當時就在想,這個人絕對是不想見到他。
其實事實也是這樣,但是莫淩翰是不想看到自己唯一的兒子看着他,那種仇恨的眼神。
老管家活了這麽多年了,看着莫家的大門幾乎要被訪客踏破,說是個老油條也不為過。
但是進出莫家的人即使和莫家有仇,也往往會裝出一副“我很喜歡你們”的樣子,這種赤裸裸的仇恨太罕見了。
莫中羽後來就在想,是因為什麽他敢在莫淩翰面前那麽嚣張,毫不掩飾地嚣張。要知道,他嚣張的對象不是一個普通人,伏屍百萬流血千裏的場面他都見過,而且肯定有很多手段可以把莫中羽管教好,但是他什麽也沒有做。
他當時就知道答案,但是卻一直催眠着自己,直到計榮用那種詭異的笑聲打破了他蜷縮着的殼。
莫淩翰愛他。
他是個懦夫,不敢面對重災區的人,那些他視為親人的人利用他的現實;而那個被他所怨恨的男人才是真正愛他的人。
懦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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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兩個字清晰地回蕩在莫中羽腦子裏,他很混沌,但是有比以前的任何時候都要清醒。在冰冷的大宅中,他仿佛又碰到了父親的手,只不過那雙手越來越冰冷,最終破碎在了空氣中。
啪的一聲脆響在大廳中發出回音,到了最後這聲音扭曲得有一點詭異,莫中羽把手插進自己的頭發裏,嘴角有一點紅腫,他剛剛給了自己一巴掌。他沉聲笑着,最後放聲大笑。
“莫中羽你真是一個廢物!”他像是自己和自己說,又像是讀出了莫淩翰最後的眼神,借自己的嘴巴說出來而已。
他的眼眶有一點發紅,仰起頭,把眼淚又倒回眼眶中。深呼吸了幾次。目光又不自覺得移向了桌子上的信件。
他相信,如果是自己以外的人殺了莫淩翰,老管家拼了命也會殺死他的。老管家有這個實力,他當年是莫老爺子的副官,也是保镖。但是自己是莫淩翰唯一的血脈,最疼愛的兒子,他只能駝着背一步一步地遠離這個傷心之地,同時帶走了父親的遺體。這他是沒法阻攔的,畢竟他是殺害莫淩翰的兇手,他想到了父親逝世前從容不迫地閉上了眼,他去世之前,最想幹的不是再看一眼這個世界,而是閉上眼睛等待那個最後的、既定的結局。
也許父親在最後,是恨他的吧,恨他的軟弱,恨他的愚蠢。
他也很恐懼呢,就像是當年父親總在拐角處看着他時的心情一樣,不想從對方的眼睛中看到仇恨。都是因為太重視對方,所以無法忍受在對方的眼中看到什麽負面的情緒。一舉一動無不在牽動着他的心髒。
莫淩翰也許當父親當得不是那麽稱職,但是聯邦所有軍隊都可以說,他是一個好将軍。
是啊,好将軍,有時候需要維護将軍的形象,時間長了,就算是日常也沾染上了這種強硬的形象。他不會說什麽軟化,或許這輩子也不會說什麽軟話,他的性格決定了他的命運。所以遇上了一群說話好聽的人,他一定會輸在人心上。他雖然不會說什麽軟話,但是如果真的被他放在了心上,那麽他只會在背後做那個最堅實的盾牌。他的一生都如同一把利劍一般,寧折不彎。
他當初向周曉曉求婚,他未必不知道這件事,但是他不說,他尊重他的選擇,他也知道周曉曉的身份,但他也不說,只是去警告了一聲。
可笑當初那個僅僅是想到就讓他渾身上下一片溫情的女人,現在對于他來說,就是一種懲罰,所以,他依然娶了她。
當然,不僅僅是因為這個原因。當初他還信任重災區的時候,自己給了重災區不少好處,現在重災區勢大,他需要去他們中地位高的一位的女兒。而周曉曉,最合适不過了。
“我愛過你,但也僅僅是愛過了。”莫中羽想到自己是這麽和周曉曉說的。
老管家厭惡他還有就是這個原因了,即使知道周曉曉間接害死了莫淩翰也依然娶了她。
“總統,今天的休息時間結束了。”一個聲音在莫中羽身後響起,他點點頭,嘆了口氣。
曲池東,原來莫将軍的副官,現在他的機要秘書。
曲池東不是沒有放棄他,而是不忍心看到莫将軍曾經的奮鬥成果灰飛煙滅,至少,可以利用他現在的地位來保護父親存在過的痕跡,不讓那群星盜的手伸進來。
莫中羽夠了勾唇角,當初曲池東當莫淩翰的副官,許多人都覺得太可惜了,他們都認為按照曲池東的能力,以後也能當一個将軍。但是曲池東不是為了名利,而是真真正正被莫淩翰所折服了,不然的話,他去幫計榮還能得到更高的地位。
這個人就是這麽固執。
莫淩翰去世後,這個原本溫和的人笑容少了很多。這些都是他的錯。
其實當初曲池東是想和老管家一起離開,然後找個地方厚葬莫淩翰,但是不知道他在莫淩翰的文件中發現了什麽,第二天就把一份文件扔在了他的臉上。
“這時莫将軍留給你的,你如果想要徹底解決重災區的疾病問題的話,你可以看看。”曲池東的語氣很沖,要是他以前早就火了。
“我會看的。”他收起了這份文件,認真地看着曲池東,“可以給我一個機會贖罪嗎?”
曲池東皺了皺眉頭:“不感興趣。”
“我接下來會收拾那些星盜……”他緩緩說道。
曲池東僵硬了一瞬,眼神微微一暗:“你只有一次機會。”
“我知道了。”莫中羽點點頭,眼神是從未有過的誠懇。
☆、番外東方女皇
“小東。”姬城伸出手摸了摸小東的腦袋,但是小東總感覺哪裏不一樣。
“博士,你不舒服嗎?”小東看着博士濕漉漉的頭發,不僅有一點擔心,它總感覺有什麽不好的事情發生過了。
“沒事。”姬城的眼底閃過一絲空洞。他不是姬城,也不是司道,他只是司道的一絲精神殘念,用來完成這次的任務的。
但即使是一絲精神殘念也足以他完成這一次的任務,就等着本尊有空過來把他回收。
小東微微移開目光,心裏的疑惑更加深了。按照它的數據分析,博士還是和以前一樣,但是,它就是直覺感到哪裏不對。它的一切結論都是經過數據分析的結果,但是這一次不是。
博士……小東的電子眼微微黯淡。
它按照博士之前關于異能的設想,很神奇的,它也得到了異能,明明只是電子生命,沒有基因,但是異能這種東西就是這麽飄忽不定。
它的異能和博士有一點接近,但是又有一些不同。
它,似乎可以看到靈魂。
異能這種飄忽不定的東西原來不是産生自基因,而是靈魂。如果博士還在的話,一定會對異能産生深厚的興趣的。
是的,博士不在了。小東雖然很不想承認這一點,但是這是事實。
它觀察了現在的博士的靈魂,比正常人還要微弱,而且上面有很明顯的被撕裂的痕跡。
現在的博士,可以說是一具行屍走肉了,按照規定的路線前進,沒有一點自己的意志。這是它的博士,博士為什麽會離開。每每想到這裏,小東的核心芯片的溫度就會升高。
博士啊……小東打開了它深遠的記憶。
那時候它才剛剛誕生,智能化程度不是很高,而它因為源代碼中的命令,無時不刻地不在關注着博士。
那是一個瘦弱的孩子,眼睛裏的光芒很暗淡,戴着厚厚的眼鏡,只有在談論科技的時候他的眼睛才會發出耀眼的光芒。它以為這個世界上所有的人都和博士一樣。
等着她連上了網絡,智能化水平一點點提高,它才知道博士到底是個怎麽樣的才華橫溢的人。
博士從小時候那種瘦弱而不起眼的人一點點蛻變,也不知道是不是自閉症的原因他的五官很精致。
智商高,顏值高,個子高,存折上的數字也高,除了情商低這一點以外,幾乎可以說是所有女生心中的夢中情人。
小東不明白,為什麽博士的父母不想要他。
人類是個很複雜的東西,它每每在網絡上流連,便會有意無意地看到人類的美好與醜惡。有母親為了救孩子而爆發出無限潛能的,也有為了自己的私心而賣掉孩子的。
就像小東無法判斷博士的母親到底是不是一個好母親一樣,她關愛小兒子,嫌棄大兒子……哦,這個是不是就是傳說中的偏心。
不過不管怎麽樣,博士是這個世界上對它最好的人,它也相信自己會是這個世界上最關心博士的人。博士有自閉症,它就是博士的整個世界。
這種感覺很奇怪。
不過也很不錯。
它就這麽陪着博士直到那些特工的到來。當時它真真切切地感受到了憤怒。
博士有什麽錯?就因為研究病毒?你們思想龌龊的人不要就這麽覺得這個世界上所有的人都龌蹉!博士的研究,是出于對科學的熱愛而不是毀滅世界!
當看到博士受的傷時,它的芯片都快燒掉了,它害怕博士再也醒不過來,害怕博士化為一抔黃土……它害怕的東西太多了。它關閉了實驗室,放出了病毒。他們說博士是惡人,那它就鎖這個惡人。
姬封後來莫名其妙地不見了,真正的博士也消失了。
是因為姬封嗎?它從來不知道自己還可以這麽恨一個人。如果不是他,博士依然是那個博士。不過,博士到底有什麽事情,竟然不告訴它,自己承擔了一切。難道它不被博士所信任嗎?
怨念如同細菌一樣增長。
它也不想讓現在這個“博士”在眼前礙眼,于是它冷眼看着張悠然殺了博士。在最後的那一剎那,它用一個複制體把博士的身體換了出來。
這是博士的身體……
它緩緩地将那一點精神殘念抽了出來,是金色的。它這不是第一次抽取別人的靈魂,但是博士的靈魂——哪怕只有一小點——也是比別人的靈魂美好無數倍。
數據化,把這靈魂扔到了數據庫裏。接下來,它就加班加點地計算,恨不得一天掰成兩半用。
最後,它的研究完成了。它用機械擴展了異能,它現在分分鐘可以将全世界的人拉入虛拟世界中。
它悄悄地積攢能量,然後突然一天,這個世界上所有的人,包括最強的異能者張悠然都陷入了沉睡,其實這個沉睡用腦死亡也是可以的。
小東是虛拟世界的神,它分分鐘可以創造一個世界。它看着數據庫中擁擠的靈魂的數據,笑了。
太醜陋了,一點也比不上博士。
那些靈魂咒罵着,尖叫着,甚至有一些因為恐懼而散掉了靈魂。小東絲毫不為其所動,它小心翼翼地抽出了博士的精神殘念,輕輕地撫摸着。
博士,您的殘念歸我了。
它不知道自己抱着什麽心情将殘念重新人形,只知道當時痛徹心扉的感覺。它看着重新塑造的這個人,不知道他到底是不是博士。說他不是,他擁有着博士的精神殘念;說他是,他只是一個殘念。
博士,終究是不會回來了。
它感覺到自己的智能程度越來越高,有時候都能感覺到屬于人類的暴戾與痛苦。它會因為找不着博士而狠命地折磨這精神殘念,又會因為思念博士而撫摸這精神殘念。
要不是這精神殘念在完成任務以後一直懵懵懂懂,估計小東都會被他的怨念穿透。
有時候它會趴在角落,但因為沒有淚腺,就算再悲傷也不會流出一滴眼淚。它只是喃喃:“博士,我想你了。”
痛徹心扉莫過于是。
☆、Part One酷刑
司道覺得整個人都不好了,這幾次怎麽一醒來渾身都疼,難道真如素維埃說的那樣他太冷淡了遭報應了?
自己跪在地上,散發着惡臭的氣味的水沒過腰際,這種惡臭,是屬于死屍的味道。這種味道他太熟悉了,而且一點這種氣味粘在身上洗都洗不掉。
司道的表情略微扭曲,從他喜歡白色這一點來看,不難猜出他其實有潔癖。而這裏……如此惡心,司道已經開始反胃酸了。
冰冷的鐵鏈無情地綁住了他,自己的下半身已經沒有了知覺,從身上的傷口已經發燒的感覺,說不定傷口已經感染了,而且不難猜出這個身體已經極度虛弱了。來自肚子的饑餓感,以及一陣陣疲憊感不停地刷着司道的大腦。
而且……這個身體似乎失明了。
戒指很貼心地待在他的手心裏,微微發熱,司道握緊了手,攥住了這唯一的熱源。
他覺得,自己還是現在這狀況還不如暈過去的好,于是用精神力催動開始傳送記憶,在記憶傳輸的過程中,意識漸漸地模糊了。
江湖有兩大神醫,無缺公子與墨夜毒醫。無缺公子溫文儒雅,待人接物極為有利,談吐大方,飽讀詩書,善良但卻不愚蠢。而另一個神醫,墨夜毒醫就像是另一個極端,陰險狡詐,一出手就是株連這樣的事,往往用毒來醫人,但如果遇到他不爽的情況,求醫的人往往是撿了芝麻丢了西瓜,別人的性命沒能保住,自己先丢了命。
而沒有人能想得到這兩個人的關系——其實是一個人。
在現代,有一種精神疾病叫做人格分裂,無缺公子是主人格,但有時候卻被墨夜毒醫壓得死死的,眼睜睜地看着另一個人格殺人。
而無缺公子一直以此為恥,不想告訴任何人。
兩個人格并不共用一個名字,無缺公子名為顧永青,墨夜毒醫名為顧永夜。司道這一次只需代替其中一個人格,就是無缺公子顧永青。
有意思的是,這兩個人格似乎并不是一個靈魂,顧永青消失了,但是顧永夜還在。
其實準确的來說,顧永青并不是真正的boss,顧永夜才是。
等到記憶接收完畢,司道,不,顧永青卻發現自己無法控制自己的身體了。
“師父,我敬你、重你,您就是這麽對待我的嗎?”一個年輕的男音傳了過來,“原來,這二十多年的優待,只不過是對仇人之子的恨意。”
男子的聲音驟然提高:“這麽多年,我就一點也沒軟化你嗎!是不是!顧永青?”
這……顧永青瞬間就明白了,這算是顧永夜又讓他背黑鍋了。
“呵,君子報仇嘛,我忍了近二十年,難道不夠君子嗎?”一個雖然清脆,但是陰沉的聲音從顧永青嘴中說出。
顧永夜這個蛇精病!明明是你先招惹人家的,還好意思找人家報仇?顧永青的臉再一次扭曲。
“我父母只不過看不過你的行為,勸了你一句,你至于嗎?”男子有一點崩潰。
“啊,我養了你将近二十年,竟然比不過只養了你一年的父母?”顧永夜繼續笑。
而顧永青恨不得殺了這貨:是我養的,不是你養的!混蛋啊!
顧永夜察覺到了顧永青的蘇醒,歪歪頭,回去了,留下顧永青尴尬地跪在原地。
【嘛,和你的好徒弟好好聊聊。】顧永夜不忘撂下這麽一句話。
“铮兒……”顧永青咬着嘴唇,吐出了這麽幾個字。
铮兒,也就是劉铮看着眼前虛弱的男子,覺得僅僅是一瞬間,整個人的氣質就有天翻地覆的變化,從一個面對仇人的惡魔變成了溫文守禮的師父。
“師父,你是在騙我嗎……”劉铮看着眼前眼睛空洞的男子,他手裏拿着蠟燭,而這個溫柔的男子卻自始至終瞳孔都是渙散的,漂亮的眼睛像是無機質的玻璃珠一樣。
他瞎了。
自己的師父是一個多麽要強的人,失明這個詞會讓他無比痛苦。而且就算師父是無缺公子顧神醫也一樣,他已經治不好自己的失明了。
藥,是他親手配的,量,也翻了四五倍。
“剛剛你為什麽要這麽做……”劉铮的眼淚不住地流了下來,“您當初為什麽又要收我為徒。”
劉铮在面對真正的顧永青時,還是忍不住換上了敬稱。這是一種本能。
顧永青張了張嘴,不知道怎麽回答,其實當年顧永夜其實連劉铮也想殺了,但是顧永青死命反抗,保住了劉铮,而且處于愧疚,收他為徒。
“師父,你究竟對我有沒有一點真心?”劉铮緩緩開口。
“有。”顧永青的眉眼溫和了一些,即使這樣,也令劉铮心猛地抽動。
他并不能代表整個身體,畢竟還有顧永夜的存在,他知道一旦顧永夜不爽了,他和劉铮的關系只會降到更低點。
劉铮看着眼前狼狽地男子,心裏一軟,畢竟是自己的師父,就算是仇人,也終究狠不下心殺了他。而師父……即使被他以酷刑對待,也不肯說一聲求饒的話,只是默默受着。而他用藥把師父弄到失明的時候,他也不肯示弱,只是眼裏流下一行血淚。
那抹刺人的血淚,至今在顧永青臉上留着,似乎在提醒兩人關系的破裂。
劉铮咬咬牙,對外面喊道:“來人,把顧永青帶出來。”
師父,我真的把你當父親來看,您為什麽要這麽對待我?
他想起了在一個月明星稀的夜晚,竹林裏的樹葉飒飒地響,他拿着一本書向着顧永青跑去,而當時的師父身着青色長衫,躺在竹椅上,墨色頭發随意地披散着,一只小鳥落到他的手邊,輕輕地歌唱着。當時的師父,就像是谪仙一般,高貴而美麗。
他笨拙地跑了過去,但只是站在師父的身邊,不忍心打擾這美好的景象。
他本來以為師父睡着了,正準備低頭看看師父睡顏的時候,師父睜開眼睛,伸出手,摸了摸他的頭:“铮兒,今天的功課做完了?”
“是,師父,您可以檢查一下。”劉铮奶聲奶氣地回答道。
“不必了,铮兒做事認真,絕不會糊弄我的。”師父笑彎了眼,把劉铮的頭發揉亂,“你有什麽疑問嗎?”
劉铮打量了師父一眼,低下頭,問出了他一直想問的問題:“師父,什麽是父親。”
揉着他腦袋的手一頓,眼睛裏透露着令人看不懂的感情,但是最後還是回答了,聲音裏透着悲傷:“父者,于你有生養之恩,包容,寬待,望子成龍……”
劉铮總覺得自己剛剛說錯話了,于是他上前一步,抱住了俊美到不似凡人的師父:“師父,你難道不算是我的父親嗎?”
師父愣了一下,嘆了口氣:“人心叵測,誰又能看透誰呢?”
說完,又躺了回去,閉上了眼睛。
劉铮看着師父,眼裏透着慌亂:“師父,您除了沒有生我以外,您就是我的父親。”
師父并沒有回頭,擺擺手,讓劉铮回去。
結束了這段回憶,劉铮看向了這個被他叫了近二十年的師父的男人。
“師父……”
☆、Part Two顧永夜
顧永青微微睜開眼睛,但是眼前依然是一片黑暗,這種充滿了絕望的氣息的感覺真是讓人恐懼。
啧,好讨厭的感覺。
摸了摸自己的手臂,上面的傷痕已經被包紮好了,抹上了藥膏,但是卻一下一下地刺激着神經。
遮住了眼睛,顧永青又閉上了眼,這一次他算是被軟禁起來了,他整個人已經廢了,就算是想離開也只能依靠別人幫助了。
“公子您醒了?”一個柔柔的女聲響起,顧永青本能地看去,卻只能見到一片黑暗,原來在暗室裏沒太大感覺,但現在……這種感覺很讓人不爽,即使好脾氣如他也暫時無法承受住這樣的打擊,幹脆扭過頭不理人。
一陣窸窸窣窣的腳步聲響起,想必那個侍女已經離開了,至于是去幹什麽,答案不是已經很明顯了嗎?
屋子裏安靜地令人可怕,顧永青十歲之前一直在練習靜心,主要是一遍一遍地背醫書,他自認為自己已經很淡定了,但是現在看來還差得遠。
苦笑了一聲,顧永青閉上了再也看不見的眼睛,打算繼續睡下去。但就在這個時候,外面傳來一陣急促的腳步聲,然後門就被推開了。
急促的呼吸聲在這個屋子裏分外清晰。顧永青本來不打算理會他的,但是這個人就在那裏站着,似乎是在盯着他看。不要問他為什麽知道,因為這種發毛的感覺除了被盯着看了還有什麽可能?
“莊主好雅興,竟然有心情來看我這個廢人。”顧永青正煩着呢,口氣十分沖。
“……師傅。”劉铮皺着眉頭,伸出手想要給顧永青探探脈,但是顧永青猛地收回了手,側過身,但是因為腿動不了,所以這個動作有一點笨拙可笑了。
劉铮神色複雜,伸出手幫顧永青翻過身。
顧永青回頭瞪了劉睜一眼,然後又扭了回去。那對無神的眼睛瞪起人來格外地令人發毛,幽深恐怖的眸子讓人仿佛一眼看到了絕望。
顧永青微微咳嗦了兩聲,劉铮立刻從邊上的壺裏倒出了一杯水,遞到顧永青嘴邊。這串動作一氣呵成,就連劉铮也愣了半晌。
他終究,還是無法真正恨上顧永青。
顧永青僵着脖子,他感受到了嘴邊的清涼,但是就是不肯張開嘴。當初他收劉铮為徒時,劉铮曾跪在他面前,向他奉茶。但是,這一次,卻是那麽嘲諷。
劉铮感受到了顧永青無言的拒絕,嘴角抽了抽,腦袋又如同霜打的茄子一樣耷拉下來。實際上,他不這麽請求師傅的原諒也是可以的,畢竟是殺了他親生父母的人。
劉铮看着自己師傅的頭發,青絲中漸漸露出的白發是怎麽也遮不住了。顧永青最注重儀表了,甚至還很不服老,這一點不僅在他的性格,還在他的外貌上體現出來了,明明是知天命之年,卻像是不到而立之年。但是現在看來,并不是這個樣子,即使有再多的藥可以延緩衰老,但是不可能一點也都體現不出來的,就像他以前從來沒發現過的白頭發。
現在想想,師傅的武功弱了很多,他的武功雖然談不上獨步江湖,但是也是數得着的,要是在師傅年輕的時候肯定不會這麽弱,看來是因為年紀大了,力不從心了,就算是武功再高強也抵擋不過時間的蹉跎。
“師傅,藥我一會會送來的……”劉铮話音未落就被顧永青悶悶的聲音打斷了。
“不需要,你讓我死了算了。”顧永青背着臉,誰也看不見他的表情,但是劉铮覺得,師傅說這話的時候肯定是面無表情的。
顧永青擰着眉頭,胸口火辣辣的疼是沒法消除了,自己現在虛弱的狀态真是讨厭!這個身體本來就年紀大了,就算外面看不出來,裏面也幾乎被掏空了。
不過這個劉铮……也算是一個狼心狗肺的人,雖然他的心裏還是有幾分良知的,就算當年是顧永青殺了他的父母,但是也肯定是有原因的,如果真的想對付仇人之子,那就沒必要既教醫術又教武術了。
【啊哩哩,不過是睡了一覺就發現了這麽有意思的事?小青你總算想好了要報複這個世界嗎?】顧永夜的聲音在顧永青的腦海裏響起。
【閉嘴!】顧永青恨不得這家夥一覺睡死別來煩他。
【啧,脾氣真爆。】顧永夜哼唧了兩聲,沒再吭聲。
過了好久,顧永夜終于忍不住寂寞了,用蕩漾的聲音問道:【你該不會是真的想死吧?】
【你覺得呢?】顧永青總覺得顧永夜很讨厭,就算是想打他也打不着,所以說完這句話以後又立刻補了一句,【你怕了?】
【當然啦,我們兩個共用一個身體嘛,你對你自己不負責也要對我負責嘛。】顧永夜故意拿腔捏調地說道。
【你死了才好。】顧永青聲音一沉,也許自己早就自殺了就不會有這麽多的事了。但是,自己就是這麽一個懦弱的人……
別人無法理解他現在的心情,這其中的苦澀只有他自己一個人明白,顧永青的人格分裂不是沒有原因的,其實是源自小時候的一次屠村,全村只有顧永青一個孩子活了下來,從此他的精神狀态就有一點不對,後來手刃仇敵以後,精神狀态非但沒有恢複過來,反而越來越嚴重了,最後甚至人格分裂了。
一半想抛棄過往,一半依然沉浸于過去。
不僅僅是顧永夜死了才好,他,顧永青也是,死了才好。
至于劉铮……顧永青的心裏有了一種難以言傳的苦澀,嗓子有一點幹……這就是他的徒弟,啊啊,徒弟……
【那你接下來想怎麽辦呢,無缺公子?】顧永夜輕輕哼了兩聲,他的聲音一向輕柔而且帶有惑人的魅力。
【……】顧永青沉默了好久。
顧永夜的聲音纏繞在他的耳邊:【想不想報複社會呢,嗯?看在我們兩個其實是一體的份上,免費幫你哦。】
【不需要……】顧永青的話剛說了半截,就感覺到了一種令人恐怖的窒息。這,是他又被顧永夜頂了下來。
“我才不管你需不需要,顧永青。”再次得到了身體控制權的顧永夜扯了扯衣領,露出了鎖骨,顧永青一向把衣領別得嚴嚴實實的,但是顧永夜不喜歡,嘴角勾起了一個完美的弧度,“不過我今天心情好,告訴你一個秘密……”
顧永青一愣。
“受傷的只有你,我可沒有哦。”顧永夜眉眼彎彎,笑得十分燦爛,“雖然不知道是什麽原理,但是我很高興。”
顧永青如果現在控制着身體,那麽臉一定黑成了鍋底。剛剛顧永夜的意思就是,看不見,行走不便的只有他控制身體的時候,而顧永夜控制身體的時候并不會這樣!
☆、Part Three本座,魔教教主
沉默了好半晌,顧永青才回過神來:【也是,我們兩個共用一個身體,我不好了,你也不會好。而劉铮廢了我的時候你也沒有插手,而是幸災樂禍。當時我太激動了沒有發現這一點也是正常的。】
顧永夜颔首。
顧永青的心一點點沉下去了:【那麽你現在想幹什麽?】
顧永夜微微一笑,伸出手,學了一下鴿子咕咕的叫喚聲。就在這時,一道道人影從黑暗之中竄了出來,半跪在顧永夜面前:“參見教主。”
房間裏死一樣的沉默。
【你是什麽教的教主?】顧永青和顧永夜并不完全共享記憶,顧永夜要是不想讓他知道什麽他是絕對不會知道的。
【你已經猜出來了不是嗎?何必抱着一絲僥幸心理。】顧永夜看着眼前半跪着的死士黑衣上繡着的金色曼珠沙華,緩緩地站了起來,“都起來吧。”
那些死士站了起來,眼睛裏沒有一絲光彩,他們的唯一存在的理由就是作為一把刀為顧永夜這個人使用,是的,是顧永夜而不是教主。
顧永青沉默許久,什麽教主?呵呵,顧永夜能是什麽教主,他這個性子就別想在正道混,更不用說當上教主了,這不是說他不能忍,而是他不想忍。教主……除了魔教教主還有什麽可能!
顧永夜舔了舔嘴唇,扭頭看向那群人:“走吧。”
顧永青大驚,剛想說他要是離開了,那麽劉铮該怎麽看他?但是話還沒有說出口,随即又沉默了。自己和顧永夜搶身體的控制權搶不過他,而自己又是一個廢人,就算搶過了又怎麽樣?那些死士還在這裏呢,強行把他拖走,等着顧永夜在奪回控制權。
【來,我們做一筆交易吧。】顧永夜笑眯眯地說,一臉詭異的慈祥。作為一體雙魂的顧永青對于這家夥的笑面虎的性格實在是太熟了,和這個家夥做交易,不被坑死才怪,【啧,真是倔強啊,小青。】
顧永青如果現在控制着身體的話一定會一個白眼翻死他。
【還不說話啊。】顧永夜單手撐着下巴,苦惱道,【那,小青,我幫你報仇好不好?你說,把劉铮剁成肉醬喂狗怎麽樣?這種不肖的徒弟不要也是。】
顧永青打了個哆嗦,他知道顧永夜說到就能做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