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十二月的天空伴着寒流來襲的風,讓星空底下的月,顯得特別冰冷。
「啧,真冷」
将帶着手套的手塞進大衣的口袋,縮着肩将臉埋進溫暖的圍巾中,東宮神玺讨厭冷,尤其最讨厭黑夜中滲進衣服裏刺骨的寒風。
「早知道就不要跟白忘機去吃飯了」唿了口氣,冒出淡淡白煙。
東宮神玺與白忘機為高中同學,說是同學也不大對,因為他們兩人不曾同班過,會認識,有大半的原因都是白忘機自動纏上來的;高中畢業後,兩人各自走上不同的道路,但每年白忘機都會固定在年末找他一敘,而他也想不出什麽拒絕的理由,不知不覺間這樣的習慣,也已過了八、九個年頭了。
午夜的街道是昏暗的,走在人行道上,只有少許車輛唿嘯而過的聲音,讓人覺得刺耳。忽爾,在閃爍不明的燈光下,東宮神玺發現了一個倒在路旁的身影,急忙的跑向前,是位看起來相當雍容華貴的中年婦人。
『喝醉了?』
抱着疑問,東宮神玺低下身子,身上沒有酒的味道;伸手一探婦人的鼻息,還有唿吸;輕輕拍拍婦人的臉:「你還好嗎?」沒有反應。
嘆了口氣,東宮神玺不愛管閑事,但也不代表他就能看人在這麽寒冷的夜晚睡倒街頭,如果她因此凍死,他絕對會良心不安一輩子。
『不能讓她睡在這裏。』一個念頭的興起驅使了東宮神玺的動作,背起中年婦人,往自己家的方向走去。
那時他還不知道,一時的仁慈,帶給他的,卻是一輩子的改變。
※
揚柳冬苑,一個不是很多人的茶館,位置偏僻老闆又很難溝通,會來光顧的,大部分都是喜愛東宮神玺茶藝的老顧客。
風鈴輕輕的響了幾聲,東宮神玺由自己的位置往門口看去,啧的一聲。
「夫人,這樣簡陋的地方,并不适合您」
有着一頭黑髮伴着幾縷白絲的中年婦人聞聲,朝東宮神玺和煦的一笑,她來這裏,就只是想見他而已,哪怕只有一眼,她也心滿意足。
瞇了瞇眼,對于這樣陌生的笑容,東宮神玺很不習慣,甚至可以說是,有些微排斥的厭惡。
起了身往吧檯內走去,他不喜歡面對這樣殷切的目光。
那日在意外之下救了這位夫人,她一醒來看見他,就抓着他極為失态的大喊,說他是那個什麽叫做牧野淩風的人,讓他非常的不悅。在試了幾次向她解釋他不是什麽牧野淩風,他叫做東宮神玺後,這位夫人才含着眼淚稍稍冷靜下來。
無論長淂再怎麽像,也不可能二十年都沒有變,更何況二十多年前,東宮神玺也才是個小嬰孩而已。
「你說你叫做,東宮,神玺?」坐在沙發上的婦人,散着頭髮,擡起美麗的深紅眼瞳,帶着有些期盼又有些失落的神情看着東宮神玺。
「是,我是東宮神玺,不是什麽牧野淩風」
堅定的回答,想讓她死心,順便送走這不速之客。
哪知,那位婦人不知道是怎麽查到東宮神玺這個小咖啡店,從那之後每天下午都往他這報到,三不五時愛跟他問東問西,還一直說如果他死去的孩兒還活着,應該跟他差不多歲數才對。
又是牧野淩風又是什麽她孩兒的,要不是從電視上看到這位婦人是劍閣企業的董事,東宮神玺肯定會把她當成詐騙集團。
「神玺」東宮神玺拿着摩卡放到婦人的桌上,她親暱的叫喚讓東宮神玺睨了婦人一眼。
「你的眼睛,很漂亮呢」
『又來了』輕淡地斜睨這位婦人,東宮神玺動了動嘴唇像是想說什麽,卻幕然停住。他最後沒有回應婦人的話,轉身潇灑的離去,內心莫名的起了一種怪異的感覺。
東宮神玺本想告訴婦人,她的眼睛也很美,和他一樣,有着極為稀有如紅酒般美麗的顏色。
那是和他一樣、和他的一樣的,顏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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鈴~
揚柳冬苑的風鈴聲再度響起,冬苑的主人東宮神玺依舊是慵懶地從他的書中擡眼,看了眼一旁的挂鐘,下午三點,沒想到時間過得這麽快。
「神玺」婦人一如往常親暱的叫喚,宛若他們相識已久。
東宮神玺瞟了婦人一眼,又轉向另一位跟着婦人一同進入,一位留着鬍子看來相當有身分地位的老者。
「這位是……?」這是婦人第一次同其他人光顧揚柳冬苑,引起了東宮神玺的好奇,總覺得這人在哪裏見過,相當面熟。
「果真與牧野老弟相貌神似阿」東宮神玺上在思考,便聽聞老者感懷一嘆,又是那個陰魂不散的牧野淩風!!
東宮神玺無言的睨向溫柔微笑的婦人,這次居然帶幫手來指認,他真不知道該哭還該笑,總不會多一個說他像,他就真的是她兒子吧?二十多年孤身一人,随便撿個人回家可以撿到自己的親生母親,有沒有這麽誇張?
不想理會兩人的一搭一唱,東宮神玺撇撇嘴,起身入內。
『今天給她泡個薔薇果茶吧。』
※
血,艷紅,如他們眼裏的色彩,憷目驚心。
「神玺」虛弱的聲音、是這兩個月以來,東宮神玺經常聽見的、讓他煩不勝煩的聲音。
「妳別講話」慌亂的捂着被子彈穿過流着鮮血的身子,鮮血沾濕了東宮神玺向來白潔的衣、染紅了他一頭較雪更為皙白的髮。
『爲什麽救護車還不來?』擡起頭搜索着四周,東宮神玺一向從容宛若桃花清冷的面容,竟顯露了恐懼。
一隻手吃力的撫上東宮神玺的臉,低頭回望在他懷中的婦人,又是那令他煩躁的溫暖笑容:
「叫我一聲,媽媽,好嗎?」
似祈求、似期盼,婦人從未想過她的孩兒還活着,當她意識到這個神似她死去丈夫的男子可能是她失去了二十幾年的孩兒時,那種溢滿而無可言喻的情緒,讓她幾乎就要崩潰。
搖了搖頭,東宮神玺緊緊握住那無力撫着自己的手:「在到醫院之前,我不會認的,絕對不會」
虛弱一笑,這個性不像他父親,倒是跟自己很像阿!沒有證據、沒有親眼看到,就絕不承認;氣硬、又難以溝通的自己,到底是爲什麽,會讓牧野淩風愛上呢?
好累,閉上眼,東宮神玺是不是她的孩子,她根本就不需要任何的證明,因為她心底早已認定,他就是她心心念念的、她和牧野淩風的孩子。
和牧野淩風神似的面容、相同的白髮及一樣略為蒼白的肌膚,她到現在都還清楚記得,那時的她很不服氣自己的孩兒一點也不像自己;記得那個時候,唯一能讓她開心的,就是那雙和自己一模一樣,透着酒紅、明亮閃爍的瞳。
疲憊的唇角勾起,現在她多了一項可以去和淩風炫耀了,這孩子的個性像她,可一點也不像他阿!
「別睡」聲音中透着哽咽得沙啞,見婦人的雙眼阖起,手漸漸的失去力氣,東宮神玺覺得自己的氣力就要被抽空。
她不是跟他打賭說他一定是她的孩子嗎?在還沒證明前,她怎麽能走,怎麽能走?
「神玺,媽媽很愛你的,真的,很愛.......你」輕聲,如落葉無息。靜斷的氣息留下最後的話語,和,來不及聽見的字句。
『別走』
『媽媽,別走』
※
『別走......』
「東宮」
「別走!」東宮神玺睜開眼,滿身的汗,身體卻是冷的,非常的冷。
是夢?
一個濕涼的毛巾覆上,仔細的擦掉東宮神玺臉上的汗水,直覺的伸手抓住那拿着濕毛巾的手,壓下。
「柳生,劍影」灼熱又苦澀的幹啞讓他難受,他記得是在等柳生劍影弄中餐給他吃,現在是怎麽一回事?
嗚,頭,好痛,痛到快要撕烈了一樣。一手撫上自己得額頭,東宮神玺露出了痛苦的神情。
「吃藥」見狀,柳生劍影順勢的将毛巾放在一旁,拿起放在床櫃上的水及藥要東宮神玺吃下。煮完稀飯進來要叫東宮神玺,發現他已經睡着,柳生劍影本想晚點再叫醒東宮神玺,但見他睡夢中似乎并不安穩,噙着喃喃夢魇,伸手探他額頭溫度,又發起燒來,才執意要喚東宮神玺起床吃藥。
應該說,其實他是想把東宮神玺從那夢魇中拉回來。直覺地,他不是很喜歡涔涔冒汗,唇色發白似是非常痛苦的東宮神玺,那會讓他沒由來的擔心焦躁。
眼中佈滿血絲,看着柳生劍影,東宮神玺沒想到到現在,他還是會夢到,夢到當時的情景。拖着疲憊的身子起身,接過柳生劍影遞來的藥和水,仰頭一吞而盡。
「咳,咳咳」
「睡吧」依然是和緩沉穩的聲音,卻神奇的讓東宮神玺感到安心。
他是不是像她一樣,總有一天會離他而去?看着柳生劍影,那無論何時都少有情緒反應的面容,此時竟重疊上那令他難忘的溫柔笑靥,明知完全是不一樣的,卻讓病中恍惚的東宮神玺一時呆愣。
拿走東宮神玺手中的玻璃杯,柳生劍影見東宮神玺雖望着他卻一臉心不在焉的樣子,以為東宮神玺是發燒發昏了,便要扶着東宮神玺躺下。扶着東宮神玺的頸項支撐他緩緩倒向柔軟的羽毧枕頭,安頓好仍是凝視着他的東宮神玺,順手将被子拉上,起身,卻發現衣角不知何時已被東宮神玺給緊緊攫住。
「陪我」佈滿血絲的雙眸透着水霧,他不想再一個人,不想再一個人了。
微歛雙眼,看着在床上極為虛弱的東宮神玺,就算是被綁架、在荒山野嶺受寒的東宮神玺都不曾用這樣楚楚可憐的眼神望着他,連在親密愛戀時都不曾示弱的東宮神玺,此時卻露出了乞求般的眼神;這是否代表剛剛的夢,真的讓他非常的難受?
放下杯子,柳生劍影脫下外衣直接躺上了床舖,伸手一把将東宮神玺抱在懷裏。
「該睡了」沉穩、平靜的聲音依舊,沒有其他任何的問句。
雙手抵在柳生劍影的胸膛,東宮神玺低着頭,閉上了眼睛。柳生劍影與那個女人──他的母親,都是意外闖入他生命中的人,她帶給了他短暫的幸福,短暫擁有母親的喜悅,那他呢?
是不是也會像她一樣,來得快,去得也快?
将身子更往柳生劍影懷中挪移,靠着柳生劍影,想汲取他身上的溫度;像是察覺了東宮神玺的想望,原本僅輕扶他背嵴的手臂一縮,便将他完全納入懷中,緊緊貼伏。
感受着柳生劍影不着痕跡的溫柔,東宮神玺沉沉地進入了夢鄉。多一個人陪着,會不會讓他不再夢到那個夢了?
那個讓他快樂又痛苦,希望是幻境卻偏偏是真實的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