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章節

默。起初他還會抱着我自言自語,後來只是緊緊地抱着我,抓着我的手,盯着我看。

一看就是一整天。

我讓他弄些東西吃,他竟然出去一圈裝作吃過了回來。我變得愈發狂躁。我不想他這樣一副等死的樣子,我質問他難道要他死了之後,我這樣一個人守着他的屍首嗎。

他這才醒悟,又開始找東西吃。也開始同我講話。

我就說你們丐幫人腦子不是很好使,果然轉不過來彎。

牆上已經被起初的那些天寫滿了字,我們沒法再交流。他說是外邊不安全,不讓我出去,他自己也很少出去。

不過也無妨,看着他自言自語,或者是看他對着我唠唠叨叨,也夠捱過許多天。

他時常對着我說話,眼睛變得明亮,我不知道他在說什麽,我看不大懂唇語,猜起來着實費勁。只是看着他興致勃勃的樣子,我就覺得很有意思。

如果可以一直這樣下去,倒也還不錯。我已經不能奢求更多。我沒那個資格。

可是我總覺得不應該,雖然我一萬分地願意這樣同他在一起,可是我已經死了。

現在想起來,大概天一教給我喂的那顆藥是煉制毒人用的,而我不知為何體質特殊,被弄成現在這樣。

一般的毒人尚且能吼出奇怪的聲音,還知道疼,只是沒有以往的記憶。我卻恰巧相反,沒有一切知覺,卻保存着所有的記憶。

太安靜也會讓人煩躁不安,我只能看着顧灼,心情才會平和一些。

随之而來的越來越無法脫身的罪惡感。

他還好好活着,他不該把時間耗在我身上。我很想問他尹霆他們在哪,可是又怕他不高興。明顯是他單獨帶着我的,其他人的想法我很容易能想得到。

我已經死了,我該入土為安才是。

而不是像現在這樣,做一個毒人,拖累他。

可我沒法讓他再殺我一次,我不敢說,他也絕對不會答應。

只能我自己來。

只是頭一天他就把我身上僅剩的那把短劍拿走了。屋內僅有一張床,一只矮桌,兩只凳子。

我絞盡腦汁也沒想出什麽辦法,能夠在這種貧瘠的條件下成功自我了斷。

大約是我想得過于投入,他時常皺着眉頭看我,在我打量四周的時候忽然把我抱住,一把按住在床上,就低頭來親我。

可我什麽都感覺不到。

什麽都感覺不到。

我伸手去摸着他的額頭,沒有任何觸感。我想念以往他的氣息,他的味道,他大汗淋漓時候身上那種蓬勃的朝氣。

他是溫暖的。現在也一定是。

而我已經從微涼的體溫,變成了冰冷。

我不覺得他親我會覺得有多舒服,可是他一面吻着我卻又不眨眼地望着我。同從前一樣。我不忍心躲開他。

盡管我什麽也感覺不到。

我越來越害怕入夜之後的時間,因為我不必再睡覺。

原本就已經沒有色彩的世界,沒了光線之後變成了徹底的漆黑,再加上沒有嗅覺沒有聽覺沒有觸覺,我只覺得長夜太長。

太難捱過去。

可我不敢動一下,顧灼總是把我抱在懷裏睡覺,我不能動,一動他就醒了。

原本他精神就很不好了,若是少了睡眠,只會更容易生病。

可偏偏這已經是六月了,山裏陽光卻少一些,太陽落得也早,夜間長到讓我受不住。

只有淩晨時分微弱的光線微微顯露,我拼命睜大眼睛看見顧灼的輪廓逐漸可以分辨,才會松一口氣。

我把聽風吹雪丢掉了。

身上倒是沒有什麽不适感,可能是因為它紮上的時候對夜泠已經沒什麽作用了吧。每次看到那兩根銀針,我心中就聚起難以撫平的怨恨。

我恨不得立刻出去,帶了君山所有人,去把天一教殺個幹淨。如果不是因為他們,也許我早就用聽風吹雪把夜泠治好了。

最終我也只是把它們扔了。

我沒法出去,杜洺和霆霆一定當我是瘋了,他們一定會讓我把夜泠殺了。因為前幾天,我忽然覺得四肢有些僵硬,可能是染了屍毒。

我沒讓夜泠知道。

反正他聽不到也看不到,夜裏睡覺時我就抱着他讓他臉對着牆,然後我就偷偷溜出去在山裏尋草藥。

我知道他一定不敢動。他會怕吵醒我,因為他從來就是這樣慣着我的。

為了不被杜洺他們發現,我每晚在水邊煮了藥喝了,又費力把四周收拾幹淨。害得我每天睡覺時間都變少了很多。

還好之前在萬花,被杜洺帶去治傷時閑着就看了看他們的醫書,因為我娘曾經就是染了屍毒最後失蹤了,我還帶着一線希望,仔細看了怎樣拔除屍毒。

竟然能用在自己身上,老天還算沒對我太狠。

我不能死。

我曾經自暴自棄地想着過,也許讓夜泠咬我一口,把我也變成毒人,可是我不能。

且不說他不會答應,若是我們兩個都成了毒人,最終也只有被人發現,然後殺掉。說不定連埋在一個墳裏的機會都沒有。

我只能這樣活着,我須保護他。

這幾天已經完全适應了他身上帶的屍臭,起初時我還會生理反應地想要嘔吐,幸虧他聽不到也聞不到,我表面上裝得什麽也沒有就糊弄過去了。

其實他現在這樣,也挺可愛的。

我說什麽,他也只是一臉茫然地看着我,感覺像個小動物一樣。

後來他學着沖我笑。

我摸過他臉,覺得比以前僵硬了很多,他身上也是。

果然變成毒人和以前是不一樣的,他也是死了之後又醒了,我默默地想,他現在的身體是屍體狀态吧。

他笑起來有些困難,試了很多次後就煩了。

可是看見我跟他講話,還是會不由自主地動一動嘴角。

其實他只是像把嘴唇抿起來了而已。

他以前從來不做這樣的表情,現在看着,倒也很是有意思。有一種委屈地裝可愛的感覺。于是我就湊過去親親他。

他總是微微向後扭頭要躲,也只是習慣性地躲一半又停下了,又複轉頭回來看着我親他。

這天我依舊是從後邊抱着他,讓他對着牆躺好。

大概過了有兩刻鐘,我慢慢收回攬着他腰間的手,退開點距離,然後起身準備去山裏。還沒走出兩步遠,就聽見床上一陣悉索碎響,吓得我站住了動也不敢動一下。

許久,我聽到一個熟悉的聲音:……灼。

我傻了,我兩步上前,摸着黑碰到他的手,立即把他抱在懷裏。我激動得話都說不利索了:你能說話了?你再、再說說。

可我想起來他聽不見,又洩氣了。

他冰冷的手摸在我臉上,我聽見許久未聽到的,他熟悉的聲音,帶着很久沒說話有些變了調的氣聲,他在念我的名字。

我緊緊抱着他。

我說:我在。

我知道他聽不到,但還是一遍一遍地回答他:我在。

我曾經絕望過,我以為我再也看不到他。可是老天給了我機會,雖然他變成了毒人,雖然他沒了溫度,可是我還是見到他了。

我也曾經以為,我知足了,只要看到他就很好,我以為我再也聽不到他說話的聲音。可是我還是聽到了。

在黑龍沼六月份濕冷的夏風裏,在這個沒有一絲光亮的漆黑的夜裏。

我聽見他一遍一遍地念着我的名字。

若我有來世,我願意在佛前跪拜叩首致死,以謝老天如此待我不薄。

最後我覺得,大概我是發生了異變,成了納塔。我有些犯傻地想,我是不是可以去找書雁,也許入了納塔族,也能正常地生活。

可是……入了納塔族,江湖上一定容不下我與顧灼在一起吧。

無所謂了,我還是比較想就這樣和顧灼在一起。

五感在慢慢恢複。身上的觸感十分微小,不過也是多虧了夜裏太黑太安靜,我才會發覺顧灼起身要走。

當時我是怕了的,我不知道他要去哪。

我以為他不要我了。于是被吓得哭着喊他,他卻又回來抱着我。我當時很難過,我以為他是真的要偷偷走掉。我哭卻沒有眼淚。大概這是我十八歲後第一次哭。上一次還是師父死時。

然而卻沒有眼淚,畢竟我是已經死了,哪裏有眼淚可供流一流。

哭着哭着最後竟然睡着了。

醒了我才發現,我居然可以睡覺了,且睡得還十分舒适。醒了卻看見顧灼瞪着我,他兩眼通紅。

我吓了一跳,問他怎麽了。然後我就聽到他說他一夜沒睡。愣了一會兒才發覺,我的聽力也恢複了。

我連忙告訴他,邀功一般,誰知他埋怨地看着我:你昨晚睡覺還說夢話了!老是喊我,你喊一聲我就答應一聲,喊一聲我就答應一聲,不然你以為我為什麽沒睡覺!

我有點尴尬:這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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