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廿肆】
自我将蹴鞠傳出場後,沈山山仿若都還未開悟不該老實同儲君争的道理,仿佛更火上澆油,又從皇上腳下搶過好幾次蹴鞠。
小皇叔幾個在場上跑得臉都白了,哎哎地叫了幾聲又不敢說實情告誡沈山山,滿場幹着急。
皇上倒是蹴得心平氣和,時不時還逗我傳兩回蹴鞠給他玩,竟似也不大在乎輸贏了。這反倒讓沈山山有點興致闌珊,大約見也沒什麽可争的,他好賴開始蹴得心不在焉起來,叫我隊其他小皇子逮着時機反攻,一時小皇叔那隊終于連連失了好幾個球,開心得幾乎要漫天喝彩,竟比勝了還滿足。
最終還是我們隊贏了。
皇上挺賞識沈山山的,一道賜座請他吃了茶點休整,又把那日蹴鞠賞給了他,一張臉上笑得親和卻恩威并重,道:“定安侯之後果真骁勇,望你日後疆場上又是一道雄姿,威鎮我朝軍魂。”
可沈山山這獨苗自比我等幺子惹人愛,我知道沈山山他娘舍不得他舞刀弄槍,打小只要他好生讀書就是,不準他攪合他爹軍中的演練之事。沈山山後來也真入了文班做官,同我一樣的,只比我考學考得好多了。
沈山山抱着蹴鞠謝了恩,笑得進退有度,告退時由宮人帶着要出宮去了。
我那會兒要侍皇上挑燈夜讀,慣常住在東宮側廂裏,不然能同他一道回去。這時候我擔心他輸了蹴鞠心裏不痛快,想同他一道走走寬慰寬慰,送他到宮門口去。
沒走兩步沈山山就叫我回去,別送了,“你慣常愛迷路,別送走我又回不來了。”
我站住,想了想同他說:“今後他們再叫你,你只說讀書沒空來便是,總歸這兒蹴鞠也沒意思。”
他身影頓了頓,逆着日頭看了我片刻,旋即舒開眉心笑:“也好,總歸現在,你有人陪了。”
然後他同我告辭,轉身跟着宮人走了,一手垂提着蹴鞠的穗子,背影好似個敗戰的将軍,倒提了一把生鏽的劍。
那一刻我覺得自己真是天下地上人世間第一大混賬,若不是皇上叫上我回東宮去,大約我能立在玄德門前頭沒出息地哭出來。
【廿伍】
那夜侍讀我将墨研得坑坑窪窪,以致皇上落在讀悟中的字都坑坑窪窪起來。雖我慣常将墨研得不怎麽樣,可那般奇絕的尚且還是頭一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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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上好似這才終于覺出什麽不對,扭頭盯了我會兒,好脾氣地把他手下全是墨渣的一頁讀悟團起來扔了。
“你心裏究竟裝着什麽事?”他一邊另鋪就一張紙,一邊問我。
我好生研了兩下手裏的墨,最終還是心煩,忽而有些不管不顧道:“我不想給你做侍讀了。”
皇上頓時擱了筆,神情好像在笑我這沒來由的賭氣,“那你想給我做什麽?”
“不做什麽,我想回家去。”我又把墨研了兩道出來,是兩道黑黢黢而不交合的線。
下一刻皇上突然起身把我堵在書櫃上,捏着我下巴在我唇上吻得輾轉而兇狠。
他篤定道:“稹清,你身在這宮裏就是我的人,別想就這麽跑了。”
【廿陸】
那便是皇上第一回 親我,我吓得根本不敢看他,又實在掙脫不開,只敢落目在他身後桌案上,全身抖着一句話都講不出來。
那瞬我忽有些絕望,直覺睜目即黑,貫耳皆狂風。
這是被自己的陷阱布進去的那種絕望。
桌案上烏墨硯臺翻在汛白的宣紙上,被我研出的兩道墨線攪渾成一團灑在一團白淨之中,亂得要死。
“稹清……稹清。”他将我臉拗過去看他,一容的俊逸柔化作難得的躊躇。
“稹清,你心裏想的往後要的,我能給你——我都能給你。”
【廿柒】
那時我才知道,原來他一直都知道我是刻意同他親近的。
可我要的并不是這種親近。
我心裏裝的事情,是我一直都知道我爹是真要反的。
我要的只是讓他在我爹真反了之後能饒了大哥、二哥和我爹性命的那種親近。
【廿八】
不過如此看來,好似我要的親近,同他給我的,又正該是同一種。
我突然不知道傻的人究竟是我,還是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