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陸拾】
當晚我把側殿搞得一通亂,又聽了皇上的話不能走了,自個兒看着那亂糟糟的心裏就膈應起來,探頭到廊上去差太監叫那小宮女兒來給我拾掇,她熟悉些。
那時候沒當值的宮女兒都睡了,當值中幾個曉事兒的正去伺候太子爺寬衣沐浴,沒空。
小太監問我能不能另叫。
我說不能。爺我挺講究,另幾個不曉事兒的來給我拾掇亂了我也不樂意。
且憑什麽要放掉這麽好個折騰那倒黴宮女兒的機會?她可是扔了我蜜餞兒啊,沈山山送我的蜜餞兒。
我将那小太監連連往外推,怒道:“我今晚還就要她,你趕緊給我叫來,快!”
“清爺……”小太監顫了顫,轉了圈兒眼睛,小心翼翼扭頭問我:“這,這事兒……太子爺知道麽?”
拾掇個屋子那麽幾天都拾掇過來了皇上還看笑話,我瞪那太監:“這有什麽不知道的?”
小太監被我瞪得一縮,這才跑去叫人,還一步三回頭地看了看我。
應是我的臉哭花貓了,他看笑話。我趕緊擡手揩了兩把。
過會兒小宮女兒來了,時候挺晚,然她進殿的時候卻面頰飄紅。
不知是不是擾了她休息的緣故,她給我打禮的時候聲兒都是蕩的,挺局促,估計是心裏暗暗不滿我。
我還不滿她呢,只惡聲惡氣讓她趕緊收,收完趕緊給爺打水洗澡。
“啊?打水洗澡?”她一聽,臉都氣紅了。
我就納了悶兒,不打水怎麽的,爺一身還濕着呢。我一拍桌子:“那難不成你讓爺這麽就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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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宮女兒被我這麽一嗆,臉氣得更紅了,好像燒着了似的,偏偏倒倒地悶了聲去給我收拾立櫃兒了。
我瞧她臉色不自在,心想這丫頭什麽德行,我衣服髒了又不讓她洗,至于麽。
我把濕透的外袍脫了扔邊兒上,自蹲去羅漢榻上,恨恨瞧着那宮女兒後背。
我又想起了我的蜜餞兒和沈山山,現下還多了個皇上親我的事兒,心裏更是漿糊粘了腔子悶得慌,連連催她趕緊收拾了我好睡覺。
結果她越被我這麽催就越收得慢慢吞吞,我都瞌睡了她還沒理完。
“你今日怎同往日不大一樣啊?” 爺我有點兒生氣,她平時可不這麽慢,哼着小曲兒挺麻溜。
小宮女兒嬌嬌背脊一震,回眸對我笑了笑:“清爺,奴婢今日只是略施了薄粉……”
我被方才皇上那一親搞得腦袋還亂着,聽了她這話,思索很久她略施薄粉和拾掇我東西有什麽關系。
我覺得沒什麽關系。
好不容易東西拾掇好了,我從羅漢床上跳起來推她趕緊出去給我打水去。
誰知那倒黴宮女兒在我前頭走着走着一歪身子就往我懷裏倒。
我差點被她撞到地上去,氣得吼她道:“你這是做什麽!”
那宮女兒羞答答沒說話,竟回身就在我臉上可勁兒咬了一口。
這吓得我一魂裂作了倆,把她一推就跳開去,跌跌撞撞跑到殿外去扯了喉嚨叫人。
小太監大概還以為我這兒殺豬了,來得慌慌張張卻莫名快。且不止我這側殿管事的小太監來了,我遠遠望着回廊頭子上皇上竟也披着個袍子趿了鞋跑來,怕是還沒來得及沐浴光聽見我鬼叫了。
小宮女兒也看見皇上了,一張飄紅的臉頓時吓白,跪在地上不住給我磕頭:“清清清爺——饒命清爺!奴婢伺候不周整您同奴婢說,饒了奴婢罷!”
“你伺候我拾掇東西都挺好的你做什麽咬人啊!”我氣急了,指着她後腦勺罵:“你丫頭亂扔我東西我也沒說打你一頓啊!”
“稹清,怎麽了?”皇上這時已匆忙跑來,身上只穿了個中衣,頭發也披着。
我指着那跪在地上的宮女兒氣急敗壞:“我讓這丫頭來拾掇東西給我打水,她倒好,不就是時候晚了點兒麽,她竟咬我!”
那宮女兒慌慌要解釋,剛嚎出來一嗓子“奴婢”就被方才去叫她的那小太監兒給捂了嘴拖開。
小太監青了臉慌亂喝她:“貴人面前兒也是你叫嚷的!”
小宮女兒頓時在他雙臂間死命掙,她口鼻被捂嗚嗚叫着,眼睛直直盯着我,裏頭是全然的害怕驚恐。
皇上垂眸瞧了這一遭,忽地眉心一跳,看了看我,又回身同他身邊兒的大太監對了個眼神兒,竟似挺嚴峻的模樣。
我一時愣了愣,那瞬好似忽然明白了什麽。
……那小宮女兒,方才應當不是要咬我報複——我想起了她飄紅的臉蛋兒和羞答的神情。
我定是被皇上那親搞得魔怔了,竟不知這宮女兒原也是想親我!
時候這麽晚,她大約以為我是叫她來陪我瞌睡的。
或是那小太監誤會了我,去同她說國公府的小公子要你陪瞌睡——難怪要問我太子爺知不知曉此事,我竟還說怎麽不知。
然後這丫頭妝扮了一番要來伺候我,多半還以為是太子爺首肯了的。
一說破了如此便是誘引穢亂的罪名,這丫頭豈能有命在?
——爺我真是糊塗!
我背脊涼了涼,還沒來得及說話,皇上已經涼涼擡了擡手,旁邊兒大太監吩咐周邊跟來的侍衛:“把這倆奴才都帶下去。”
我連忙戰戰兢兢:“別別別,算了吧。”
宮裏一句帶下去,還能帶去個什麽地方。
可皇上只是瞥了我一眼,“稹清你回屋去。”
“別啊!誤會了誤會了!”我急得連忙拉他袖子,也怪我沒說清楚話,哪能就枉了人姑娘一條命去。
下瞬我胳膊肘一緊就被皇上拽進了側殿,他月白的中衣廣袖一揚就關上了大門,外面一聲悲呼一聲饒命喊得倉皇,沒叫出下一句就被堵了嘴。
我直愣愣站在殿內感覺我手腳都是冰涼的,一身流的不是血而是霜:“太子爺你這是要我害死……”
“別說話。”皇上神容冷峻地一把捂住我嘴巴,陰郁地往窗紗外看了一眼。
我驚得盯住他,那刻竟覺他手指也是涼的,還有些顫。
“稹清你這傻子,”他轉過頭來目色深深看着我,“你還不明白麽,是他們要害死你。”
【陸壹】
我活到現在都還不醒事兒,更別說當初。
我懂不得宮裏哪宮皇子哪宮娘娘那細線穿絲兒的害人功夫,可皇上的話叫我擔驚受怕了一晚上。
那夜裏東宮出了小宮女兒的事務,阖宮上下陰陰收拾了一場,我在側殿裏瞧着窗紗外頭一列火把來一列火把去,匆匆卻靜谧無聲。
皇上坐在羅漢榻上同我對着面兒守了我大半夜,那大太監來過幾回兒在他耳邊敘事兒,絮絮叨叨沉沉碎碎,他只點頭或搖頭。
我聽不見他們說什麽,皇上也不同我講,我便只能那麽瞪眼幹耗着。我瞪得眼睛都澀得痛了,心神裏卻被根金絲線吊着,不僅毫無困意,肩背還抽抽着發顫兒。
也許是怕的,也許是冷的。
一身濕衣裳貼在我周身,我盯着桌上的蠟燭燒了良久,心裏暗道我确然個糊塗的。
也不知是誰盯上了我同那宮女兒,竟能謀劃這麽一出,現下想起來我還心驚。
那宮女兒許會被冠上誘引穢亂,可反過來說,我亦許能被害上穢亂後宮的罪。到時候那小太監說太子爺是知情的,這将把東宮上下害成個什麽模樣?
我腦瓜子笨,想不出,也不敢想。
還好還好皇上來得快。
等外頭大半理順當了我身上衣服已快幹了,皇上從羅漢榻上站起來,吩咐人去給我打水。
側殿的門打開,外頭雨早停了,整個東宮靜悄悄兒的聽不見一點兒響動,同我入宮後的每夜裏都一樣,可大風灌進來卻比從前每個晚上都冷。
冷得刺骨。
皇上擡手拍了拍我腦袋輕巧道:“得了,稹清,別怕了。”
我擡眼兒木呆呆地盯着他:“我是不是……差點兒将你害了?”
皇上擱我頭上的手頓了頓,片刻後收回去,簡短道:“沒有,恰相反。”
大太監走進來給他送來袍子披上,他臨出門前又扭頭看了我一眼,“稹清,睡罷,別尋思多了。”
我“哎”一聲應了,愣着神看他帶人走出門去回寝殿了,宮人給我送來熱水,我也不知是怎麽收拾了睡的。
第二天一早醒來我就病了。
迷沉沉地我聽見小太監喚我起床,然我一起來又昏昏倒回床上,腦袋疼鼻子也堵,胸口裏悶了塊兒石頭,滿眼床帳子瞎轉悠。
我聽見皇上的聲音叫人去叫太醫來,後頭那大太監的聲音又絮絮叨叨,幾人晃來看了我的病,過了好一會兒,說要送我出宮回府。
“他這模樣怎麽送回去?”皇上聲音威嚴裏鎮着絲怒。
大太監輕輕兒道:“太子爺,東宮裏頭留不得病氣,這規矩您也知道,還是叫國公爺來領了小公子回府将養一陣兒罷,瞧着這幾日風頭,許如此還安生些。”
【陸貳】
來接我的車确然是我爹帶來的,然我爹只由着徐順兒帶我回府,徑自卻下車要進宮。
我裹着厚衣裳昏沉窩在我家那馬車裏,下巴擱窗框上啞着嗓子叫我爹,問他去哪兒。
爹叫我別管,然後沉着一張臉沖徐順兒揮了揮手。
徐順兒抖了缰繩,馬車就噠噠啓了。
我昏沉倒回車壁上,睜眼閉眼腦子裏卻想起出東宮的時候皇上說的話。
他那時候看着我跨出東宮深赭色的門檻兒,忽沉聲問我,“稹清,這回你去了,還會再來麽?”
原來他竟也料到這問。
我實則怕了,我心想回去編個由頭說我這病落下了根子,讓我爹重新給太子折騰個侍讀也好。
可我昨夜才害了他一場,現下頭昏腦漲瞅着他神情沉頓,又說不出這混賬的話兒來。
于是我慫得沒出聲兒。
這在皇上瞧來大約是個絕然的不字兒。
可前一夜裏他還不準我溜,這時候他卻點了點頭。
“你若不再來,也好。”
然後他招呼了人,囑咐我句好生将養,便往勤學館那路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