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捌貳】
我被沈山山扶上東宮指來接我的擡子,曳行間瞧着琉球那質子從耀武揚威巧笑倩兮到滿面悲戚跪在地上害怕,心底裏又有點兒可憐他獨在異鄉雲雲,于是拼命咬着牙巴勒令自己不去看他,怕自己一開口就要說沒事兒給他求個情。
我不想讓自個兒做這爛好人的事兒。
可臨着起行,我果真還是忍不住,正扭頭要喚皇上回頭說算了吧蹴鞠受個把傷都是在所難免的,可脖子都還沒支起來呢,陪在擡子旁邊兒的沈山山卻一把我腦袋又擰回來,惡狠狠道:“你給我乖乖兒待着,不準說話。”
沈山山果真是我腹中的蟲,竟也知道我腦袋一動就要做些沒出息的事兒。
我捂着鼻子回眼兒看看皇上與小皇叔走遠的背影,又看看他,心覺他還是笑的時候好些,他不笑的時候身上氣勢冷清至極,還體承了一股子他爹軍中帶出的那種肅殺,真怪叫人生怕的。
想來我恁大個人在他跟前兒突然就被砸了,也是将他吓了跳,現下他這當是擔心我的。
他心裏要着緊什麽了,面上慣常就這樣,我清楚。
我低頭瞧見他蘭衫袖口上斑駁泛紅,都是我鼻子裏頭落出的血,不禁也嘆口氣,拍拍他小臂逗他:“甭氣了,沈山山,你爺我沒事兒,就是吧……這臉大概是瞧不得了,來日要讨媳婦兒還得麻煩你去幫爺相對相對,騙着了人家姑娘瞧上,再換我自個兒入洞房。”
“瞧上我了我還讓給你?我傻啊?”沈山山氣得一把揉在我後腦勺按了按,“你這嘴,挨了揍都不老實。能不能安生坐着別說話了?那蹴鞠砸得狠,我瞧着都替你疼。”
他這話不是假的,我真是疼。說到這兒也就不同他客氣,言語便止了。
那日一蹴鞠把我腦門兒上面疱撞破了倆,鼻血止住後萬幸沒傷着鼻骨,只眉心上青了大塊兒,後來養了一個多月才好。當天沈山山一直在側殿裏頭陪我到掌燈的時候,眼見太醫給我一道道敷了藥,又坐在榻邊兒跟我聊章臺柳夢,轉眼宮門就快落鑰,他是留不得的,東宮裏頭的人緊趕慢趕催他該走了,他才欠欠起了身來,皺眉囑我好生休息。
我應下,他又說我要麽幹脆回國公府去養罷了,這樣兒他還能經常來瞧瞧我。
“你說你也不是個愛鑽營功名的,出都出了宮,怎又想着再回來?”他終于是問出這話來,看着我嘆口氣:“我聽說也不是你爹逼你的。”
“不是。”我道,“我自個兒要入宮的。”
沈山山眉頭略略斂起,垂眸看着我片刻,忽而漸漸提起絲氣,“……稹清,你是不是對太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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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忠心。”我一把拽了他袖子,“我對太子爺忠心。”
可這話說出來我自己都覺得好笑。
然我本身是想笑的,說完又覺得鼻子上的藥膏紗布蹭得難受,輕輕擡手一揉,又疼到骨頭裏,不禁龇牙咧嘴一陣。
沈山山擡起手,愣愣抓下我指頭:“稹清……”
他手是真冷,我讓他取我的氅子披回家去。
可沈山山沒應我的話。
他清淩眉目望着我好一晌,那眸子裏頭沉浮的話大約足有三千弱水,可他卻唯獨吐出句:“稹清,你這……使不得。”
沈山山是我肚裏的蟲,他慣常是什麽事兒都依着我的,我慣常要什麽他都一時片刻去給我弄來的。
可連他都說,這使不得。
……是使不得。我知道,我清楚,我明白。
要說天底下江河湖海鲲鵬饕鬄有的是,我也不是生來就只能走道昏黑的獨木橋,放眼全京城裏頭貌美如花的嬌嬌姑娘那般多,依照我身份現下該是議了親都不作怪,可我怎麽就好死不死,怎麽就死乞白賴,怎麽就豬油蒙了心——
我怎麽就着了這沒前景的道兒。
現今這道兒愈加荊棘遍野,我幾乎能立在此處就望見滿朝千夫所指和我爹身後的條棍眈眈。
我何嘗不知這是不可,這是悖逆,這是條死胡同。
可我有什麽辦法。
我閉了眼,只從沈山山手裏掙出指頭來拍拍他手背,沉沉吐出口濁氣,頓然道:“罷了,山山……不早了,你……先回去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