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玖叁】

趕着亭山夫人生辰前頭幾天,我先翻了十六。

終是到了走街竄巷兒要被姑娘們叫郎君的年紀。

那時候是年尾,我人又在宮裏,我這小娃娃的生辰自然沒怎麽大操大辦。一則家裏父兄都忙任上之事老早忘了這茬兒,二則我也沒回去,只往東宮膳房去要了碗長壽面吃。

傳到皇上耳朵裏,他這才知道我生在那日,想着作宴不合宮裏禮數,便撿了個下午空當,從宮中戲班子點了幾個角兒來唱了臺子戲給我聽聽。

聽戲在宮裏容易,然他有這心專程點給我,同平日裏他拿物件兒賞我是大不一樣的,我真樂呵了幾日,阖着東宮上下的宮人也一道熱鬧了把,大家都稱道是托我的福氣。

這稱道我受得,畢竟若是放着皇上一個人,東宮一年到頭也別想聽場戲。

【玖肆】

皇上他嗜好雅致老成,從來都焚香品茗、研棋作畫兒,年輕輕兒的時候也不愛聽戲,覺得吵吵。

我卻不然,我喜歡熱鬧花哨,他正是知道。

因那是皇上頭一回點戲給我,故我還清楚記得那是出拜月亭,這戲我現今都還常聽,只覺時聽時新。

常如我看皇上,亦是常觀常有不同。

皇上知事兒早,又落着是個儲君,打小心思也深。這深得是實在,跟我這纨绔不一樣。他不喜歡那些子花花門路,打賞過我的東西當中,揀出的都是絕好物件兒,只怪我賞不來,心知是好,卻眼見都是死物,記也難記住。

我被他慣着見多了那些,新鮮勁兒過了也都不知珍重,瓶罐金玉擱那兒也就擱那兒了,總是一層新的蓋過舊的,将我國公府的小院兒都要塞滿,東宮側殿裏更別提,若不清點一二,我晚上怕得抱着玉罐子枕着金饅頭睡,故有些不大好的,我就只好割愛拿出去随禮。

皇上每每知道了,也不大出聲兒,只支着額頭看看我罷了。

我也問過他是不是在意,在意我便不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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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他卻只笑笑,“賞你了就是你的,怎麽處置也都是你的事兒。”

如此我便很安心,宮裏祝宴詩會皇親生辰我也挑不來東西。他眼光是好的,我就指着這些物件兒去送,他既不在意,我也不帶心疼。

可就在我這十六歲生辰過了沒幾日,又趕上宮裏哪個娘娘擡位份,我便又拿物件兒趕了禮,終于皇上身邊兒伺候的小太監都瞧不過眼了。

因着我平日記得我爹當年要我別得罪小人的囑咐,便待下頭宮人都好,這小太監同我處得不錯,就籲籲指點我句:“哎,清爺,您這使不得啊。昨兒太子爺臨着出獵前來找您,您去給太傅大人請安了不在,爺他要走,卻見着側殿牙屏上的玉挂又少了對兒,瞧着瞧着忽說……”

“說什麽?”我忙揪着他問。

他擔驚受怕踟蹰好一會兒,但心裏大半是惦念我,好歹一跺腳,粗聲學着皇上那閑散口氣道:“太子爺說,‘這清爺也怪,從前側殿裏頭蜜餞兒生了蟲都舍不得扔,爺這物件兒倒能擱千年萬年的,卻連皮兒都沒捂熱呢,竟就折騰沒了’……”

他一說完,當場把我背脊柱子都給吓冷了大半,心裏一描摹出皇上說這話時的淡然模樣,我真恨不能回走一趟将送出的物件兒都給要回來奉到他跟前兒跪下。

然人生在世,送出去的東西借出去的錢拿出去的人情,都只得當做潑出去的水,求不得個回頭路的。

到最後也只得是我自個兒老實去同皇上賠不是。

我爹曾就面聖之事落訓過我二哥,我聽過一耳朵。那大意是說,為人君者,想言語什麽,總都掩着一層,他說沒意思的話并非真是沒意思,他只是望人猜準了他那意思,再費心去對上他的心思罷了。

如此細想皇上的話,他沒直接答他在意不在意,便該是在意。

果真他賞了我的東西是叫我好生捏在手上,怎麽處置都不該給了別人。

如此可見我是真寒了他的心,還是一道道地寒了他的心。

這叫我愧得脾肺都空,心想我這破落不知好歹的,合該做些什麽才好,總不能由着皇上一直難受。

可我也身無所長,唯獨嘴皮子貧些,那時便想去司文閣借皮影子演給他看。

那日正巧趕上皇上同兄弟出去行獵了兩三日不在宮裏,我推說不會打獵也就沒去,自己暗暗去找了戲本子又領着小太監去借皮影,不敢拿回東宮排演怕有人察覺了提前報給他,還特意在外頭花園兒裏排好了才作數。

皮影好玩兒也不吵吵,我想皇上會愛看。

結果我和小太監正笑鬧着回東宮,走到門口兒卻竟又碰上太後宮裏的老太監來,手裏又拿着個像模像樣的大圖冊子。

實則幾月裏頭這老太監來了許多回,每來一回皇上那案上就多一本兒這麽個圖冊子。我那時候從來納悶兒,送來的這些也不見皇上翻過,從來鎮在一摞書的最下頭,也不知是幹什麽使的。

小太監這時拉着我想避,可東宮前頭甬道也只一條開去,避無可避,我也不知他為什麽要拉着我避,便就呆呆站着。

老太監當先兒見着我,便笑呵呵過來道禮,我打着精神還了,便聽他尖着嗓子吊眉道:“說起來三公子是侍讀,也該幫幫太子爺了。”

他說得我莫名其妙:“我能幫他什麽?”

老太監将手裏冊子往我手心兒裏一擱。

那冊子挺沉,我雙手捧着翻開來,見當中畫的都是一水兒雍貴驕矜的千金姑娘,衣裳臉蛋兒都好,邊兒上寫着個個兒顯赫身家。

老太監和善指點道:“三公子,您可巧也幫着出出主意罷,爺他年紀到了,立太子妃這事兒雖難,卻也不好老拖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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