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章 ☆、繡球全魚
白墨覺得自己有義務将可能的禍患減小到最低。
“萬俟,帶所有人下山,封鎖所有上山之路。”
“那你呢?”
白墨的視線停在面前巨大的黑洞上。“我有一件事情必須要做。”
“為何?”
“因為,”白墨頓了一頓,“我有義務。”
“義務?”萬俟凜聞言冷笑起來,沉聲道:“我從來不知道,這世上竟有義務這回事!”
白墨的意思其實是他有義務為自己的失職做出彌補,而萬俟凜卻認為他抱有守護六界的義務。他從來不為他人去負責和承擔,所以他才會覺得天界那些神是虛僞而道貌岸然的存在。說着以守護蒼生為己任,卻在蒼生需要他們的時候死守天界,全然不顧人間疾苦。可他們虛僞與否,他不在乎;而他唯一在乎的那個人,卻在說着與他們相同的話。他怎麽能夠不氣惱!
白墨聞言皺眉。
慕潇見狀對其餘幾人道:“哎呀,白兄與萬俟兄似乎有話要談,我看我們‘閑雜人等’就先出去吧啊。”然後就連哄帶騙地把他們都帶走了。
“萬俟。”白墨看着萬俟凜怒氣沖沖的臉,“你為何……總這般憤世嫉俗?”
這話他早就想問了,但一直沒找到一個合适的時機。萬俟凜雖早已表現出了對這個人間的敵意,但還從未如此刻這般當衆怒形于色口不擇言。
“為何?”萬俟凜低笑幾聲,哂道:“若你知道這世間曾給一個年幼少年造成過多少傷害,你就不會這樣問了,白兄。”
白墨明顯一愣。
萬俟凜一步一步朝他靠近,淩厲的視線直盯着他的眼睛。“被馬鞭抽打,被車輪碾壓,被小刀在身上一道一道地刻劃,被按着腦袋被迫喝尿,甚至差點遭人`奸`污!白兄,受過這些,你覺得我還應該對這人世間,抱着怎樣的歡喜和感恩?”
回憶起人生中最不堪的那段時光,萬俟凜此刻鐵青的面容如同食人的惡魔,一個,恨不得即刻将這人間化為煉獄的惡魔。這樣不堪和醜陋的記憶,他原本以為會被埋在心底一輩子,不會忘,不能忘,也無法對任何人提起。只能時時折磨他的神經,讓他變強,強到六界衆生在他面前皆為蝼蟻,強到能夠将內心所有的憤怒和仇恨,千倍萬倍地還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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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此刻,他将這些經歷告訴了自己最珍視的那個人,拼上了他所有的尊嚴。
你又會怎樣看待我呢,師兄?
白墨整個人都是呆滞的。萬俟凜說的話像是一個又一個的重磅炸彈,在他腦中接連不斷地爆炸,炸斷了他所有的認知和思想。
“被……奸`污?”
萬俟凜現在閉上眼,依然能夠清晰地回想起當初那些人放肆的邪笑和自己的絕望。他孱弱的身體被三個人強硬地禁锢在地上,怎樣嘶喊和掙紮都沒有用。眼睜睜看着對方扒掉了自己的褲子,肆無忌憚地觀賞着自己的無能和醜态。
“哈哈……哈哈哈……”萬俟凜的手掌蓋着雙眼,笑起來。“當然沒有!”
他猛然甩下手掌惡狠狠地盯着白墨。
“白兄以為,我會這樣輕易的被他們上了嗎!”
也許是當時的絕望和仇恨太深,激發出了他體內的魔性。他發了狂一般掙脫開了他們的鉗制,然後用旁邊削尖了的竹片刺穿了其中一人的喉嚨。對方的血液噴了他一臉。其他人被他的兇狠吓到了,全都逃掉了,只有他喘着粗氣看着身前還在汩汩流着血的屍體,等待體內野獸的力量散去。只是,冰冷似乎是在這一刻開始刻進了他的眼裏心裏血液裏,再也散不去。他一言不發地穿上褲子,系好被扯得破爛的衣服,然後頭也不回地離去。
“那是我第一次殺人,沒有擔心,沒有後怕,因為是他活該!”萬俟凜接下去道,“我只恨自己當時太弱,輕易地讓人欺負,只恨憑自己當時的能力,只能讓他死得這麽便宜、這麽痛快!”
“可他們為什麽……”
“為什麽這麽對我?”萬俟凜道,“是啊,為什麽。因為我是一個沒爹沒娘的流浪兒,因為我為了不餓死凍死只能受人白眼,還是因為我太弱所以活該被人踐踏!為什麽……哈哈……這世上本就有這麽多人樂衷于給別人施加痛苦,習慣于從別人的苦難中汲取活下去的力量,又哪裏需要什麽緣由?”
“萬俟……”
白墨看着萬俟凜臉上殘忍的恨意,忍不住後退了一步。
“白兄現在覺得我髒了麽?”萬俟凜注意到了白墨下意識的動作。他擡起頭來,面無表情地看着白墨。“白兄問我要理由,我給了。這就是我痛恨這個人間的理由!白兄接受不了麽?白兄是不是覺得,你眼前的這個人,根本就是個無藥可救的魔鬼。”
“萬俟……”白墨什麽都沒再問,輕輕地将萬俟凜擁進了懷裏。
萬俟凜說的這一切,完全超出了白墨多年來的認知。他從小生活在一個安逸、平和的環境之中,師父交給他的都是正直善良的道理,所以他習慣于将別人看做好人,習慣于發現世上的真善美,而下意識地去逃避同樣存在着的假惡醜。他一直覺得,這種罪惡都只發生在新聞和電視中,離自己的生活很遠。所以當萬俟凜将血淋淋的現實剖白在他面前,他驚慌,他失措。他的良知和他的認知做着鬥争,他不知道該怎麽辦。
可是最終,看到萬俟凜仇恨之下深刻的痛苦,他唯一的感受是,他心疼。一個人是要有多大的勇氣,才能在經歷這樣的苦痛和虐待之後生存下來?是要對自己有多殘忍,才逼迫着自己一步一步變得強大?又是要有多善良,才能将自己的痛恨放在心裏,善待對自己的那些好意?
萬俟凜,你是花了多少力氣,才讓自己成長得這麽優秀?
萬俟凜在白墨的擁抱中合上眼睛。他将臉埋進對方的發裏,沒有讓對方看見自己落下的那顆眼淚。
曾經,他忍受着渾身的傷痛努力活下去的時候,最需要的不過就是這樣一個擁抱罷了。然而它,終歸是來得太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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慕潇原本以為萬俟凜這一次會鬧出點什麽,甚至都做好了一切被揭穿的準備。當他看到萬俟凜一個人從密室裏出來時,他迎上去:“怎麽樣了?”
萬俟凜已經恢複成了平常的模樣,溫和柔善,卻又完全不把他人放在心上。“白兄準備将界門封印。你帶所有人下山,執意不肯走的,就讓他們在這定軍峰上陪葬。”
“好。”慕潇走了幾步又回過頭來,看着萬俟凜欲言又止,“你……沒事吧?”
“嗯?”萬俟凜微微一勾嘴角,“我能有什麽事?”
慕潇見狀聳了聳肩,只當自己多言。
萬俟凜走到慕潇邊上,與他一同往前廳走去。“梁銳那邊是怎麽回事?”
提起這個慕潇忍不住笑出聲:“你不是将那梁銳一早送給殷齊當見面禮了嗎,可沒想到經過這些時日,也不知那殷齊用了什麽辦法,梁銳那小屁孩竟被□□得服服帖帖的。當時梁震天就要殺了殷齊了,梁銳不知道從哪裏跑出來擋在了自家老爹的劍下,硬是逼着梁震天放了他們離開。啊呀,我可還記着剛把他抓來的時候,他可是整天尋死覓活的,說什麽也不願意從了殷齊。才這麽幾天工夫,那架勢竟然已經非君不嫁了……诶?‘非君不嫁’這個詞是不是不是這麽用的?”
萬俟凜笑了一聲,沒有就這個話題繼續下去。
梁銳是否從了殷齊他并不在意。将梁銳作為交換條件送給殷齊,他的初衷不過是為一解心頭之恨。當初席上他對白墨出言不遜,後來還讓白墨置身險境,白墨事後不予計較,可他卻一直記在心裏。殷齊是真情還是假意又怎麽樣呢?他看到的,不過就是這個不知天高地厚的小鬼的恐懼而已。如今看來,似乎是有些便宜他了。
罷了,權當是小懲大誡吧。梁震天和梁端應是恨極了殷齊,今日之後,可有的梁銳受的。
“碧水派那些人呢?可有消息傳回來?”
“我正想和你說這個呢。”慕潇道,“他們已經找到了!從傳回的鏡像來看,如你所料,是個了不得的地方。”
“是麽。”萬俟凜揚起了嘴角,“看來是時候回去了。”
“淩毅知道了麽?”
“應該沒有,否則不至于還能這麽淡定。不過——也總是快了。”
萬俟凜點點頭。忽的他的眼底又暗下去,“玉麒麟是如何逃脫的?”
“這個我倒不是很清楚。”慕潇道,“我和淩毅到的時候他就已經不在了。聽說他偷襲你了?你沒事吧?”
慕潇說着就伸手過去探他的脈門。結果在剛碰上他手腕時便被大力彈開了。
慕潇不可思議地睜大了眼睛,捂着被震得發麻的手,道:“你……你的內力怎麽又強了這麽多?”
萬俟凜看着自己的掌心,一笑:“一成而已。”
原本只是想試試赤魄丹的功效,卻連他自己都沒想到自身內力竟然已經增強到了這番程度!
一成……慕潇心中甚是驚愕。看着萬俟凜臉上的淡然,他卻覺得毛骨悚然,忍不住心道:可怕!
原先的萬俟凜,自己即便是在毫不設防的情況下,也斷不可能敵不過只有一成功力的他。可如今,自己在他面前竟是毫無招架之力了麽?!
直到來到衆人面前,慕潇心中的驚駭都沒散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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滅日教中被搜出了許多寶貝。能帶走的已經被瓜分完了,帶不走的那些也依然被惦記着。誰都想在利益面前占得大頭,此時聽說要讓他們立刻下山離開,他們怎麽會肯!吵吵嚷嚷地說着冠冕堂皇的理由,無非就是不願放棄唾手可得的那塊肥肉。
梁震天看着吵成一團的衆人,無可奈何地搖了搖頭。經過這一役,又被梁銳那檔子事一攪,他覺得自己真的是老了,許多事情都已經力不從心。是時候把手中的權力交出去了。可眼前這群人……又讓他如何放心?他将視線落在沒有參與争論的幾個年輕人身上——萬俟凜、雲霄、梁端、上官戎——眼裏閃過一抹深思。
皇甫昊天倒是無所謂結果。對他來說,剿滅了滅日教就已經完成了任務,後面由誰來掌控這定軍山,對朝廷而言都沒有什麽不同。武林和朝廷向來是互惠互利相安無事的,井水不犯河水。定軍山的控制權不管落到哪門哪派的手中,它都還是大慶國的國土。
作者有話要說: 不是我強行洗白啊,一開始給萬俟小攻的人設就是這樣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