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5章 ☆、百子冬瓜

殷齊是親眼見證了蘇幕寒從一個任人欺淩的養子一步步踏上教主的位置的。

蘇幕寒是上一任滅日教教主蘇九鳳撿回來的孩子。殷齊如今回想起來，依然記得自己看到這個站在教主身邊渾身髒兮兮的小孩時，對方眼中的膽怯。那時候他也還是時任左護法的衆多培養者中的一個，沒有名字，只有編號【十七】。

蘇幕寒跟他不一樣，他被蘇九鳳撿來，是要被培養成新一任教主的；然而蘇幕寒又跟他很像，因為要當上教主，他必須要打敗時任教主——蘇九鳳。那時候的滅日教與現在衆人所知道的不一樣，那時候滅日教中，武功最高的人不是右護法，而是教主蘇九鳳。除了武功，蘇九鳳還擅于用毒，所以那個時候，滅日教沒有人敢去挑戰蘇九鳳的權威。蘇幕寒要打敗蘇九鳳，在那個時候的他們看來，根本就是天方夜譚。

可最後，蘇幕寒終究是做到了。他不僅打敗了蘇九鳳，更是讓他在嘗盡他所研制的所有毒後，将他的屍體融化成血水。

蘇幕寒恨蘇九鳳，大概是只有殷齊與蘇幕寒兩人才知道的秘密。

蘇幕寒進了滅日教之後，被安排在左護法殷華手下學習管理教派，之後要去右護法炎魔至尊那裏習武。都是同齡的孩子，剛開始進來的時候大家還囿于蘇九鳳的關系對蘇幕寒帶着幾分敬畏，但在發現蘇九鳳根本就是任蘇幕寒自生自滅地與他們呆在一起之後，他們便開始明着暗着欺負這個新來的、因為營養不良而個頭矮小的【教主繼承人】。那時候也只有殷齊會因為同情而給蘇幕寒帶點吃的，跟他說說話。

【齊】這個名字，還是蘇幕寒給他取的。他說：“我看你整天都把自己梳洗地整整齊齊的，連頭發都不亂，以後我就叫你‘阿齊’啦！正好跟你的編號‘十七’也有點像！”于是後來，當他在衆多培養者中脫穎而出、可以得到殷華賜名的時候，他便叫做【殷齊】。

蘇幕寒漸漸長大後，蘇九鳳忽然開始經常性地将他叫到屋裏去。殷齊不知道他們在屋子裏發生了什麽，只是蘇幕寒每次回來後，都會害怕得瑟瑟發抖。殷齊問他，他卻什麽都不肯說。洗澡的時候，殷齊會看到蘇幕寒身上有着青青紫紫的痕跡，于是他只當是蘇九鳳打他了。

不過從那個時候起，圍着蘇幕寒的人忽然就多了起來。蘇幕寒的戒備心重，偌大的浴池，他只能接受殷齊與他一起沐浴。可是每次在蘇幕寒洗澡的時候，總是有人在池子外面偷看他，一邊看着，一邊就忍不住自`慰起來。殷齊也是直到那個時候才發現，原來蘇幕寒在不知不覺間，竟已長得這般耀眼。眼尾一挑，目光一掃，都散發着勾人心魄的味道。

于是殷齊在那時，忽然就極度厭惡那些偷看蘇幕寒洗澡的人。那時候鬼面羅剎還沒來，殷齊在培養者之中已經是數得上號的角色。在他明着暗着警告過之後，偷窺的人少了一大半；可是風言風語卻漸漸流傳開來。他們說，蘇幕寒其實根本不是蘇九鳳的繼承人，他只是蘇九鳳的一個禁`脔、一個玩物。更有人說他們在蘇九鳳房門外聽到過很多次的蘇幕寒被蘇九鳳操`幹時的浪`叫。

殷齊因為這些傳言氣得要死，可蘇幕寒卻絲毫都不在意。他每天雷打不動地跟着殷華學習、跟着炎魔至尊習武，在蘇九鳳召喚他的時候去他房裏，然後帶着渾身青紫的痕跡回來。殷齊擔心他，可他依然什麽都不說。他不再害怕得發抖，可是每次做了噩夢驚醒，他都沖出房門嘔吐。難受的嘔吐聲在寂靜的黑夜顯得格外清晰，也成了那個時候的殷齊，心裏再也揮不去的陰影。

有一次從蘇九鳳房裏回來後，蘇幕寒發起了高燒，吃了藥依然不肯好。他看着床邊照顧他的殷齊，迷迷糊糊地說：“阿齊……我不能死……蘇九鳳，我要殺了他……我受的苦，我要讓他，十倍，百倍，千倍地還回來！”他是那樣咬牙切齒地詛咒着蘇九鳳，然後流下淚來。

殷齊皺着眉頭一言不發地給他擦眼淚。他閉上眼睛，道：“阿齊，我一定要殺了他……”

後來，也許是得到了蘇九鳳的首肯，蘇幕寒的打扮越來越豔麗。穿着一身紫色的蘇幕寒，即使不說話不動，僅僅只需要一個慵懶的眼神，便足夠讓人神魂颠倒。他呆在蘇九鳳房裏的時間越來越多，在進行內部會議的時候，蘇九鳳也将蘇幕寒帶在身邊。在外人看來，蘇九鳳這是要讓蘇幕寒慢慢接手教中事物了。只有殷齊知道，蘇九鳳這樣做，只是想将蘇幕寒以自己的所有物的形式向衆人展示。

再後來，鬼面羅剎進入滅日教，數十招之內便打敗了炎魔至尊，成了新一任的右護法；殷齊在殘酷的選拔中，只身一人渾身是血地從試煉場地走出來，又在一年後打敗了殷華當上了滅日教左護法。蘇幕寒終于在殷齊的繼任儀式上對蘇九鳳說：“義父，不如今日，你我也在這裏分個勝負吧？”

蘇九鳳自然沒想到蘇幕寒會這麽突然地提出對決，也壓根就沒想過自己會輸。他只在幾秒鐘的錯愕之後便大笑了幾聲，應道：“好！就依你！”

接下來的比武，沒有幾人真正認真地在看。就與蘇九鳳一樣，他們都不相信蘇幕寒會贏。可是在他們還沒反應的時候，蘇幕寒的刀子已經插`進了蘇九鳳的肚子。

所有人都難以置信地望着階梯之上的四個人，看着蘇幕寒将手中的匕首從蘇九鳳身體裏抽`出來。他們包括蘇九鳳都忘了，右護法和左護法都換人了，蘇九鳳，已經不一定是滅日教中功夫最好的那一個。他們看着階梯上的蘇幕寒、殷齊和鬼面羅剎，再看看捂着傷口動彈不得的蘇九鳳，恍然道：滅日教不敗的蘇九鳳，已經老了。

于是，他們只能看着蘇幕寒拿出了一瓶一瓶的毒藥往蘇九鳳嘴裏灌進去，看着蘇九鳳的身體變得腫脹潰爛發出陣陣惡臭，直到他再也發不出一聲慘叫；他們看着蘇幕寒叫人搬來了一個大缸，将蘇九鳳丢了進去，然後倒進去一瓶化骨水，讓蘇九鳳的每一寸骨頭都不再存在。然後他們才在蘇幕寒從低沉到尖銳的笑聲裏紛紛跪倒在地，高呼：“屬下拜見教主！”

殷齊從那以後，再也沒有稱呼過蘇幕寒名字，他與所有人一樣，稱呼他為“教主”。反倒是蘇幕寒，對待殷齊的态度一如往昔，不管在人前人後都叫他：“阿齊，阿齊……”

好像他們是很要好的兄弟；而确實，他們是從小到大的兄弟。

萬俟凜聽完殷齊大致講完蘇幕寒的經歷後露出了一抹淡薄的笑：“殷護法，你曾對蘇教主動過心嗎？”

殷齊一愣。

“萬俟公子為何有此一問？”

“随便問問。”萬俟凜道，“殷護法若不方便回答也沒關系。”

動心嗎……殷齊垂下眼簾。

曾經他一直以為自己當蘇幕寒是兄弟，可是在後來知道蘇九鳳對蘇幕寒做的事情之後，他也開始懷疑自己對蘇幕寒的感情變了味，對他的那一份袒護和心疼，是因為自己對他也有了不可言說的想法。那個時候的滅日教中，有太多人因蘇幕寒的容貌傾倒，太多人想要占有他。殷齊一度以為自己也與那些人一樣，因此他心裏飽受煎熬，不敢靠近蘇幕寒，甚至連跟他對視都不敢。他怕自己忍不住會做出禽`獸般的事情來。

直到後來他遇到梁銳。第一次見面，他知道這個奶聲奶氣的小娃娃是梁震天的兒子，于是便将他擄了去。雖說是綁架，但他一路上都好吃好喝地供着梁銳。小時候的梁銳膽子可是大破了天，也不哭不鬧，安靜地讓殷齊懷疑他是不是哪裏有點問題。卻沒想到在梁震天帶人截住他們的去路時，這個一直都乖巧得跟只小奶貓一樣的小屁孩突然狠狠地咬了他一口。

後來的許多年，他看着手臂上的牙印都會想起這只咬人的小貓。聽手下的人說起梁銳的事情，他越發想要見見這個小娃娃如今的模樣。然後，一見誤終生。

梁銳的喜笑怒嗔全都被寫進了手下探子的密信裏，然後他在腦海中一遍一遍地勾勒那個畫面。他突然很是懊惱手裏做不完的事情，懊惱這些事情阻礙了自己親自去看看這些畫面。他真想讓人将梁銳綁回來，養在他身邊，讓他每時每刻想見到便能見到。可惜梁震天和梁端将梁銳保護得太好了，他只能有機會的時候遠遠觀望，然後閑下來的時候在心裏回味。

求之不得，寤寐思服。悠哉悠哉，輾轉反側。連蘇幕寒都看出來了他那一副欲`求`不滿的樣子，大笑着調侃他。

他看着蘇幕寒的笑臉。依然是那一副不可方物的魅惑，甚至更甚，但他的心跳卻依然平穩。他忽然明白，原來從前的種種糾結，都不過是他一廂情願的庸人自擾。

他，并未對蘇幕寒動心。不過是衆人都贊嘆花的美麗，于是他也以為自己被花迷了眼睛。

“我的心裏，只有小銳。”殷齊這樣回答。

“哦？”萬俟凜道，“那殷護法為何這般在意蘇教主？”

“我與幕寒從小一起長大，是兄弟。”

兄弟？萬俟凜嘲諷地笑了笑。他不明白。在他的眼裏，除非是他的摯愛白墨，其他人是死是活都與他無幹。他在意的是白墨，考慮的也只有白墨的在意。

兄弟？那是什麽東西？

“救他吧。”

白墨忽然開口道。

萬俟凜望着白墨。念力問道：“白兄不是也讨厭蘇幕寒嗎？”

白墨回望他。“兩碼事。”

他固然讨厭蘇幕寒，讨厭他曾經做出過那些事。可他讨厭蘇幕寒，與殷齊無關。今日求人的是殷齊，不是蘇幕寒。這是他答應的一個原因。第二個原因是，即便被救的人是蘇幕寒，但他有很多方法可以讓他繼續做“紫衣”，而不是魔教教主。

“好吧。”萬俟凜答應下來。

他從腰帶裏掏出一顆黝黑的珠子。“這便是聚魂珠。将它戴在蘇教主身上，蘇教主的另外半副靈魂便能重新聚集起來。”

殷齊從萬俟凜手裏接過聚魂珠。

“聚集起來，要多久？”

“要視情況而定，短則月餘，長則數年。不過蘇教主的半副靈魂消散已久，即便有聚魂珠戴身也不一定能完整聚集，靈氣必然有損耗。魂魄完整後，蘇教主能不能恢複成從前那樣，便要看造化了。”

“如此，便多謝萬俟公子和白公子了。”

“還有玉麒麟。”白墨淡淡地提醒。

他和萬俟凜剛進城，在一切都還沒摸清楚的情況下不能貿然有所動作，萬一發生點什麽事情，便只能讓殷齊他們應付。

包括，監視玉麒麟。

“白公子放心。”

如此一來，自己這些人是不能置身事外了。殷齊握着手心裏的聚魂珠想道。

不過也好，這也算是比較有利的局面了。

白墨穿好鬥篷走出房門的時候，朝帷幔之後的床上淡淡地望了一眼，随後才腳步不停地離開。

萬俟凜跟在白墨身側，“白兄其實也不希望蘇幕寒恢複的吧？否則又何必在走之前封住了他之前的記憶。”

白墨側眸看了他一眼。“能做紫衣，也是天定。”

他封住蘇幕寒的一部分記憶，自然有一部分原因是之前的蘇幕寒實在不讨喜，可他也對他從前的經歷感到唏噓。忘掉了那些不好的回憶，做一個簡單不過的紫衣，難道真的不是蘇幕寒心底希望的嗎？

他不免望了一眼身旁的萬俟凜——如果可以，他也想要消去萬俟凜的那些不好的記憶。如果是那樣的話，如今的萬俟凜，是不是能夠更加真誠和幸福一些？

作者有話要說： 勤勞善良的我啊，差點被自己感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