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你不要命了

路世安說:“我人都死了,還要臉做什麽?”

于錦芒感嘆:“你好狠。”

頓了頓,她心有餘悸:“真不知道還能用什麽東西威脅你,就你這幅死豬不怕開水燙的氣勢,感覺我再威脅你說去你葬禮上大鬧也不會成功……”

路世安鎮定:“知道就好。”

于錦芒完全想不到,究竟發生了怎樣的事情,才能令剛才那個以高冷掩飾羞澀的小路世安,成長為面前這個……嗯……高冷和不要臉并存的大路世安。

在這裏站着有些不好,東張西望,又可疑地“自言自語”,實在太容易被當作小偷。

最後敲定,于錦芒先去旁邊芙蓉街逛,而路世安進了小路世安家中探探情況、搜集線索,等一小時後,再同她彙合。

天氣熱,大明湖畔游客少,于錦芒順着小路走了一段兒,路世安才姍姍來遲地跟上。

太陽曬得于錦芒頭腦發昏,尤其是黑色頭發吸熱,燙得她恨不得想要把腦袋浸到湖水裏涼一涼。于錦芒暗暗地想,難怪老舍只寫濟南的冬天,濟南的夏天能把老舍曬成老吉。

路世安看到她,大步走來,叫她:“芒果。”

于錦芒做停止手勢:“Stop!別叫這麽親熱,咱倆不熟。”

太陽曬得她眼睛發昏,隔着這麽遠的距離,看見路世安,太陽光芒錯覺下,襯着他那深邃的眼睛好似也有些深情。于錦芒不由得片刻恍惚。她很快定了心神,暗想路世安這人其實還有幾分姿色,這樣早就死掉了的确有些可惜。

不過深邃的眉眼總是容易迷惑人。

就像桃花眼容易讓人感覺到深情一樣,某影帝的妻子就曾笑着提到過影帝的眼睛。

——他看家中的馬桶也是這樣的眼神。

于錦芒嘴巴利,臉皮卻薄,看他靠近,自己忙不疊地往旁側挪了幾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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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世安若無其事地放下手,仔細看她的臉,難得微笑:“怕什麽?往枕頭下藏照片的人又不是我。”

于錦芒捂着耳朵:“別說了別說了我現在身體還是個孩子呢,不要講這麽可怕的話啊啊啊——”

“行了,”路世安說,“別在我一孤魂野鬼前談什麽避諱了——我簡單講一下我知道的信息。”

于錦芒松開手。

路世安講得話不多,但句句都在挑戰于錦芒的心髒。

小路世安,五歲時,爸媽就因感情破裂選擇了離婚,

名義上的感情破裂,實則是雙雙出軌——婚姻名存實亡。原本是和諧的兩對情侶大家庭,因路爸出軌小四而告終。小四上門挑釁,而第三者也不甘心,一邊斥責小四插手自己和路爸的感情,一邊又跑去路媽那邊哭訴,把路媽搞得煩不勝煩,最後大手一揮。

離婚吧,別拿這事打擾我談戀愛。

就這麽,倆人幹淨利索地離了婚。父母雙方都不想要這個錯誤婚姻的結晶——小路世安,因而,他就被送到了爺爺家。

路世安的爺爺還有些錢,不過到了現在這個年齡,賺錢的本領已經所剩無幾了,就幾個房子也被路爸哄着過了戶,就這麽最後一套,在濟南,爺孫倆一塊兒住。

至于路世安在淄博讀書,則是因為之前爺爺一場大病,自顧不暇,哪裏還能照顧小路世安?他又被送去淄博的姥爺家住。

至于于錦芒,則更簡單了。

他們倆在淄博上同一個初中,初中裏舉辦英語話劇活動,是改編後的大話西游。于錦芒反串沉穩持重的唐僧,而路世安飾演了一棵從頭到尾每一句臺詞的白龍馬背景板。

話劇總共排練了十四天,十四個晚上,戴着雪白面具、沉默到一句話也不會說出口的白龍馬始終望着披着紅白格子床單、頭頂塑料王冠挂兩根黃布拉條子、手持拖把木棍頂飲水機桶的唐僧。

“等等——”于錦芒叫停,一臉驚愕,“你确定他日記本這麽寫的?”

路世安:“嗯。”

“這口味有點兒太特殊了吧……”于錦芒說,“你的性,癖竟然如此重口嘛?”

“我也認為,”路世安面無表情,“我竟然會暗戀一個反串唐僧的女版孫悟空。”

“看你小時候學習這麽好,一定還記得以前學過’誤入藕花深處’這句詩吧?寫這句詩的李清照是濟南人,”于錦芒擡手,平靜地指了指前面一隅荷塘:“看到那裏了嗎?”

路世安說:“你不要告訴我,李清照在這兒寫的那句詩。”

“這我哪知道,”于錦芒說,“我的意思是,你再這樣諷刺我,我的腳就會親吻你的臀部,一腳送你去見李清照。”

路世安淡定:“如果我真能遇到她老人家,一定記得幫你要張簽名。”

于錦芒:“滾。”

送路世安去見李清照的計劃暫且擱置一旁。

倆人目前最重要的、也是最緊急的讨論,則是——

阻止小路世安同于錦芒戀愛。

無論如何,在路世安條理清晰的解釋下,于錦芒也開始隐隐約約對自己的“前男友”産生一絲懷疑。

尤其是遇到路世安之後。

于錦芒甚至已經想不起自己前男友的相貌,只記得他很不錯。路世安長得也很不錯。

這很不正常,又不是小說,也不是電影,怎麽真的會有“醉生夢死”,怎麽會讓一個人真的徹底忘掉某一個人。

按照路世安嚴謹的解釋。

人在将死之際,記憶閃回之時,總會想到人生中最重要的節點,或者最重要的人。

而路世安在第七天只見到于錦芒。

這個很好解釋。

路世安父母都把他當燙手山芋,說不定之後他也始終一個人生活。

臨死前見到的最後一個人是女朋友,這很合理。

那麽,只需要向于錦芒進行關于前男友的求證——

“我拒絕,”于錦芒面無表情,“涉及隐私,我拒絕回答。”

路世安不勉強,他說:“那好吧。”

于錦芒還是難以置信,她問:“你确定要阻止小路愛上小于?萬一這是平行世界呢?”

“平行世界更好,”路世安平淡,“不然怎麽樣?讓小路和小于戀愛,然後小路死去——剩下一個小于怎麽辦?”

于錦芒上下看他:“先不說我不會為愛殉情,就算我真的願意為愛自殺,也絕不可能因為你這個毒舌鬼要死要活。”

路世安:“嗯。”

他反應還是如此平淡,淡到像一滴順着葉尖滑落的水。看起來,像是他接下來要拆仇人的姻緣,而非自己的。

于錦芒說:“但你要信,冥冥之中自有注定。還有話說,寧拆十座廟,不拆一樁婚。退一萬步,萬一我的前男友不是你,那怎麽辦?”

“就算我白做工,”路世安說,“你也沒有損失。”

于錦芒還在思考。

“死馬權當活馬醫,我們如今也沒有能出去的辦法,”路世安低頭看她,“想想能幫你解決北京戶口和高薪的那份職位,畢竟是北京的老牌國企,福利待遇也多。或許那個崗位也不用加太多班,說不定還會有各種隐形福利,年底雙薪還有……”

“等等,”于錦芒說,“我想清楚了。”

路世安向于錦芒伸手:“所以你準備好加入我的團隊了嗎?”

于錦芒糾正:“不是團隊,是團夥。”

路世安笑了一下:“好,團夥。”

兩只手用力握住,“拆cp”團夥初步搭建成功。

倆人順着大明湖一路溜達到有涼亭的地方休息,商讨怎麽令小路世安放棄追求于錦芒的方法。

“你也知道是小路追求我啊?”于錦芒瞥了他一眼,笑眯眯,“承認吧,你也知道我魅力很大。”

路世安說:“他都暗戀你了,若是這樣還要你追他,簡直是男人的恥辱。”

于錦芒驚奇:“沒想到你狗嘴裏還能吐出來象牙。”

“謝謝,”路世安說,“當然,如果你能用更幹淨的誇獎方式會更好。”

于錦芒跑去肯德基,買了兩只冰激淋,分給他一只。等吃完最後一點蛋筒,倆人的計劃也成型了。

根據路世安對自己、及對小路世安的了解,他是一個高自尊心、極為愛面子的人。

所以只要令他丢臉就好了。

……但也別太丢臉。

小路世安的日記本中記載了一件令他耿耿于懷的事情,那就是初中時候在河邊散步,不慎被幾個打鬧的同學撞進水中。

衆目睽睽之下,他丢了好大的臉,之後也不愛同那幾個同學往來。

之後的小路世安也沒有再下過水,在他心中,對能沒過頭頂的水也有了恐懼感。

等再過十分鐘,小路世安會來大明湖散步。他每晚的散步路線都固定,他們只要掐着時間點守在大明湖邊,等着小路世安過來就好。

屆時,于錦芒只需毫無素質地惡作劇——将他推下水。

大明湖這一小塊兒的水淺,不會淹死小路世安。

保準令小路世安懼水+自尊心發作,立刻厭惡她。

于錦芒不滿意:“我不要面子的嘛。”

路世安說:“北京戶口,高薪工作。”

于錦芒:“啊,世界如此美妙……好吧。”

她嘟囔:“我現在就像是眼前被吊着胡蘿蔔的驢。”

路世安說:“我向你保證,只要我不愛你,一切問題都能迎刃而解。”

于錦芒哼一聲:“誰稀罕你。”

時間到。

小路世安果然來了。

他後腦勺上還裹着紗布,沿着湖畔慢慢走,似乎在散步。

于錦芒輕手輕腳地靠近,屏着呼吸,不想讓對方早早轉身——她可不想看着他那雙眼睛推他。

畢竟現在的小路世安,嚴格算起來,還沒有成年呢。

終于走到小路世安身後。

下面,就是見證奇跡的時刻。

于錦芒深深吸一口氣,撸好袖子,剛剛做好心理準備,摩拳擦掌,打算将他推落水。

而小路世安在此刻轉身,猝不及防看到于錦芒,他驚愕不已。兩人距離太近了,已經超過尋常同學的正常社交距離,這令他本能後退一步:“于——啊!”

小路世安身後是鏈條護欄,并不高,他後退的那一步,剛好絆倒,身體瞬間失去平衡,直直往後倒。

噗通。

不用于錦芒推,他自己跌倒。

站在于錦芒旁側的路世安痛苦地閉上眼睛。

于錦芒也慌了,她攢足力氣去推小路世安。偏偏對方倒着落水,她一并失去平衡,手忙腳亂地跟着小路世安一頭栽下去。

……

路世安黑着臉把于錦芒和她手中死死拽着的小路世安拽上來。

于錦芒還好,她打小就光腳丫去姥姥家後面的小河裏游戲摸魚洗野澡,毫無畏懼。

小路世安慘一些,不會水,又懼水,嗆住了,嘔了好幾口。

這下夠丢臉了。

于錦芒瞧見他後腦勺的紗布,有些于心不忍,湊過去,替他拍了幾下。

小路世安低着頭,他沒有看于錦芒的眼睛,垂着濃密的睫毛,因為懼水,此刻他臉色蒼白,狼狽,卻沉默。

但在于錦芒拍了那一下後,他輕聲說:“你不要命了,也要救我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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