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0章 念阿韻(終章)
“你說。”如果現在蔣韻開口想要他去夠天上的月亮,柯以難也會義不容辭地上天去夠。
“阿難,別讓他們給我插胃管,別切我的胃,別再讓他們往我的身體裏注射‘毒藥’,我想回家。”蔣韻的話帶着祈求的語氣。
回家。
這是蔣韻現在最想做的事情。
可她的祈求無法對嚴亦說,她也知道嚴亦是絕對不會答應她的。
柯以難再也忍不住,眼淚順着眼角滑落。柯以難別回頭,不讓蔣韻看見他的脆弱和難過。他張着嘴迅速地呼吸,讓自己盡量保持鎮定。
可是顫抖的手指還是出賣了他。
蔣韻伸手握住了柯以難的手,略帶撒嬌地說:“求求你了。”
“好。”柯以難哽咽着答應了蔣韻。
而這時,丁一和嚴亦也走了進來。
“阿一,你先陪蔣蔣看電視,我和嚴亦有話要說。”柯以難整理了一下情緒,拉着嚴亦來到了外面。
丁一坐到柯以難剛剛的位置,蔣韻靠在他的肩上挽住了丁一的手臂。
“怎麽樣?”柯以難和嚴亦來到了樓梯間。
“醫生說先手術,再化療。”嚴亦看起來有些煩躁,眼下一片烏青。
“還要再切掉她的胃?”柯以難想起剛剛蔣韻虛弱的樣子,不敢想象再一次經歷這麽大的手術,蔣韻會變成什麽樣子。
“醫生說也可以保守治療,只是治愈的希望比較低。”嚴亦忍不住點了一支煙。
“嚴亦,你問過蔣蔣的意見嗎?”
“還沒……還沒告訴她。”嚴亦此刻不敢面對蔣韻,他怕蔣韻會想要放棄。
這次複發,嚴亦一直是報喜不報憂,可還是發現蔣韻不像上次一樣積極配合治療,情緒也很低落,他已經好久沒見她笑過了。
這是嚴亦最擔心的事情。
她怕蔣韻自己想要放棄。
“手術的風險有多大?”
“醫生說百分之二十。”
“你确定要冒這個風險讓蔣蔣去上那個可能下不來的手術臺嗎?”
“那我應該怎麽辦?”
“嚴亦,帶她回家吧……”
“放你媽的屁!你什麽意思!?你現在是想讓我眼睜睜地看着她死嗎!?你知不知道癌細胞已經擴散了!她随時都有可能遇到危險!”嚴亦被柯以難的一句話激怒,像一頭發狂的野獸。
“嚴亦,你冷靜一些,我能明白你的想法,今天之前,我的想法和你是一樣的!”柯以難試圖勸說嚴亦。
“可是你想過蔣蔣現在有多痛苦嗎?你想讓她在最後的日子裏是在痛苦中過去的嗎?胃管一插上,她每天只能靠那些流食補充能量;胃再切掉一部分,即使好了她也沒有辦法自主進食;那些化療的藥物,殺掉癌細胞的同時也會殺死健康的細胞。如果這維持生命的手段最終只能讓她奄奄一息地躺在床上度過餘生,這種情況是你想看見的嗎!?”柯以難越說心越痛,口腔裏殘存的尼古丁讓他感到惡心。
“我當然知道她很痛苦!可是柯以難!你現在憑什麽站在這裏以聖人的姿态要求我?這些年你對阿韻的心思昭然若揭!現在你在這裏大言不慚地說這些話,你是覺得我沒有替阿韻着想嗎!?我難道看着她現在的樣子不難受嗎!?”嚴亦被柯以難的話刺激到,上前一把揪住了柯以難的衣服領子,雙眼猩紅地盯着柯以難,眼睛充血,仿佛下一秒毛細血管就要破裂。
柯以難深吸了一口氣,帶着哭腔對嚴亦說:“這些話是她讓我和你說的……”
一句話,嚴亦像是遭到了重創一般,不可置信地看着柯以難,緩緩松開了抓着衣領的手。
嚴亦突然癱坐在樓梯上,雙手抱着頭,臉埋在腿裏。
今年的冬天太寒冷了。
刺入骨血的寒冷。
嚴亦去洗手間用涼水洗了臉,走進去的時候蔣韻已經靠着丁一的肩膀睡着了。
嚴亦走過去,蹲下去握住了蔣韻的手。蔣韻緩緩地睜開眼睛,看着嚴亦嘴角扯出了一絲笑容。
“臉怎麽這麽紅?”蔣韻伸手摸了摸嚴亦的臉。蔣韻的手掌溫熱,一絲暖意傳入嚴亦的心裏。
“阿韻,咱們回家吧。”
今年濱城的冬天很冷,可蔣韻卻覺得到處都是暖洋洋的。早晨醒來,她會和嚴亦一起去家附近的早市買菜,然後順便吃一碗小馄饨當做早飯,身體和胃裏都是暖洋洋的。
上午她會來到“丁丁奶茶店”幫忙收銀,伴着奶茶溫熱的香氣,一整天都暖呼呼的。
傍晚嚴亦來接蔣韻回家,他們兩個會坐在江邊的長椅上,伴着夕陽看水鳥,看湖面上泛起的漣漪,曬得心裏暖洋洋的。
柯以難放下了一切的工作,來到奶茶店當了“奶茶小哥”陪伴着蔣韻,引得二中的小姑娘天天來奶茶店看帥哥,店裏的營業額照比以前翻了好幾番。
除夕當天,蔣韻坐在陽臺上幫着亦真擇菜。
“冷嗎?”嚴亦走過來把毯子披在了蔣韻的肩上。
“不冷,暖氣熱得我都要流鼻血了。”蔣韻拿着芹菜逗弄着嚴亦。
“來,過年了,穿個紅襪子,沾沾喜氣。”嚴亦坐在地板上,把襪子套在了蔣韻的腳上。
“腳底下還有小人呢?”蔣韻覺得很可愛,來回活動腳趾頭。
“踩小人,去去晦氣。”嚴亦擡起腳掌,露出了同款小人。
“阿韻,擇完了嗎?”亦真穿着圍裙走了過來。
“好了媽。”蔣韻把摘好的芹菜遞給亦真。
“別幹了,歇歇,去看電視。”
蔣韻在看電視,嚴亦走到廚房想看看有沒有什麽需要幫忙的,卻看見亦真一邊剁肉餡一邊在掉眼淚。
“怎麽了這是?大過年還哭上了。”
“我看阿韻那個樣子就難受。”嚴亦不過來還好,一過來亦真哭得更兇了。
“醫生說控制得還不錯,最近藥量也在逐漸減少。”嚴亦輕聲安慰母親,也害怕蔣韻會聽見。
“也不知道明年還能不能一起過年。”亦真擰開水龍頭,故意制造出聲音。
嚴亦沒有再說話。
這個冬天,太長了。
晚上吃飯之前,亦真拿出紅包遞給蔣韻。
“阿韻,新的一年要開心健康啊。”亦真臉上堆滿了笑容,沒有了白天時的悲傷。
“謝謝媽。”蔣韻接過紅包,走過去抱了抱亦真。
“好好的,啊。”亦真抱着蔣韻拍了拍蔣韻的背,眼淚在眼眶裏打轉。
“對不起媽,我讓您失望了。我答應過你要一直陪在嚴亦的身邊,可是我卻沒有做到。”
亦真給了蔣韻母親的溫暖,而蔣韻沒辦法兌現她曾經的諾言了。
“不怪你,好孩子,不怪你啊。”亦真看着傷心的蔣韻,趕緊幫她抹去淚水。
“來阿韻,吃你最喜歡的紅燒肉。”嚴爸也跟着傷心,卻努力想要活躍氣氛。
注定是一個傷心的除夕夜。
晚上外面放起了煙花,丁一和柯以難突然出現在家門口。
“阿姨過年好!”丁一和柯以難手裏拎着大包小裹,異口同聲地站在門口給亦真拜年。
“過年好,過年好!快進來。”
丁一和柯以難想找蔣韻去江邊看煙花,蔣韻迫不及待地裹上了羽絨服雀躍地走了下來。
“我……可以去嗎?”蔣韻和嚴亦商量。
“當然可以。”嚴亦把帽子給蔣韻帶上。
那是一頂兔毛針織帽子,戴上以後,蔣韻像一只軟萌萌的小兔子。
“你不去嗎?”蔣韻見嚴亦沒有穿衣服,瞪着好奇的眼睛問。
“你們三個去吧,我在家陪他們兩個老年人。”嚴亦知道,蔣韻的快樂,有一部分是專屬于友情的
他不想打擾。
三個人來到江邊,蔣韻下車時戴上了口罩。
“一會誰去放?”蔣韻聽着煙花炸裂的聲音,吓得捂住了耳朵。
“丁一去!”柯以難推了丁一一下。
“我不去!我不敢!”丁一吓得直往後退。
“你都這麽大歲數的人了,怎麽連這都不敢啊。”柯以難無情地嘲笑丁一。
“耳朵都捂好了啊!”柯以難點了一支煙,拿着煙朝着煙花走了過去。
在點燃引線的一瞬間,柯以難快步跑到蔣韻身邊,面對着面捂住了蔣韻的耳朵。
煙花升入高空,然後絢麗地綻放。
可柯以難的目光卻在蔣韻的臉上。
“快看啊!阿難!”蔣韻指着天空對柯以難說話。
“你比煙花好看。”
柯以難知道,這樣美好的夜晚,以後不會再有了。
過了除夕,天氣轉暖,蔣韻和嚴亦回到了老房子裏。
蔣韻最近狀态不好,一直低燒,許多時候都是迷迷糊糊的,一天時間多半都在睡覺。嚴亦在她身邊,寸步也不敢離開。
這天早上陽光特別暖,曬得窗檐下的冰溜子開始融化,滴答滴答向下滴着水。
蔣韻一覺醒來,看見窗外明媚的陽光,突然笑了笑。
“睡傻了?一早晨就笑。”嚴亦摸了摸蔣韻的額頭,發現已經退熱了。
“我是不是睡了好久。”蔣韻鑽進了嚴亦的懷裏,拿頭在嚴亦的胸前蹭了蹭。”
“是很久,從昨天下午四點就開始睡了。”嚴亦把蔣韻摟在懷裏,溫柔地撫摸着她的頭發。
“是不是把你吓壞了,半夜醒來是不是都拿手指在我鼻子下面試探?”蔣韻向後昂着頭看着嚴亦。
“知道我害怕,就別吓我。”嚴亦在蔣韻的鼻尖啄了一下。
“前幾天我吓到你了吧?”前幾天的蔣韻已經意識模糊,看着嚴亦胡亂說話,也不認得他是誰。
“還好,我心理素質強大。”嚴亦笑着說。
“老公,你知不知道我很愛你?我好像很少和你說這句話。”
“知道,你不用說我也知道,我是你肚子裏的蛔蟲。”嚴亦的一滴眼淚滴在了蔣韻的臉上。
蔣韻伸手幫嚴亦擦掉眼淚,“對不起了老公,不能陪你一直到老了。”蔣韻沒有哭,一直露着她招牌燦爛的笑容。
“沒關系的,即使你不在我身邊,我也會好好生活,然後一直一直想你,一直愛你。”嚴亦吻上蔣韻的唇。
“老公……我剛才看見奶奶了……”
“奶奶在哪呢?”
“就坐在院子的搖椅上……”
“她和你說話了嗎?”
“她說,院子裏的雪化了,來年棗樹一定會結……很多果子……”
“棗子舔嗎?”
“甜……很甜……”
“可是……我上學要遲到了……”
“沒關系的,遲到了可以翻牆進去。”
“對……翻牆……和阿一和阿難一起……”
“放學了我來校門口接你可以嗎?”
“……”
“騎着摩托車帶你去山上采風。”
“……”
“拍最好看的照片給你。”
“……”
嚴亦再也等不到蔣韻的一句回答。
冬天終究是會過去的。
蔣韻的葬禮上,靈堂的門口一直站着一個穿黑衣服戴着墨鏡的女人,沒人認得她是誰,也沒人能看清她的表情。
嚴亦按照蔣韻生前的願望,把蔣韻的骨灰撒在了山崖間,随着風飄向到了各個地方。
無論是生前還是生後,她都渴望自由。
蔣韻的葬禮以後,柯以難消失了。
沒有留下一句話,一封信。
沒人知道他去了哪裏。
丁一嘗試尋找和聯系他,但是依舊沒有音信。
但是丁一知道他一定活着,因為蔣韻唯一的遺願,就是希望他們今後可以過得幸福。
嚴亦在蔣韻走後,變成了一個流浪攝影家。他拿着相機,走遍了許多國家,拍照記錄那些未曾謀面過的風景。
而他的脖子上,一直挂着一枚戒指,一枚古樸的鑽戒。
嚴亦開設了一個社交賬號,每天上傳拍攝的作品,在下面的文字框裏記錄上日期,并配文:“念阿韻”。
兜兜轉轉,嚴亦來到了成都。
成都的街道車水馬龍,一片繁華,到處充斥着牛油鍋底的鮮香。
這些嚴亦都不喜歡,因為蔣韻不能吃辣。
嚴亦來到了離市中心很遠的一個小鎮。因為不清楚這附近有沒有酒店或是民宿,他來到一家咖啡店打算用手機軟件搜一搜。
嚴亦點了一杯熱美式,然後拿出筆記本電腦,連上相機,選出了九張照片發在了社交軟件上。
2022年3月29日。念阿韻。
原來兩年的時間過得這麽快。
可是思念并不會随着時間淡去,反而越發濃烈。
嚴亦打開酒店軟件,發現周圍并沒有像樣的酒店。找了半天,突然發現就在這附近有一家民宿。
軟件上并不能預訂房間,只有網友拍的一些照片和留言。
“老板好帥氣,只是有些高冷。”
“老板做的漢堡很好吃,最搞笑的竟然是叫‘巨無霸的爺爺’。”
“店裏挂着的照片很有意境。”
“在成都的境地,老板的特制的火鍋竟然是沒有辣椒的清湯鍋底。”
嚴亦看着這些評論對這家民宿有些好奇,看照片感覺環境還不錯,便打開了導航來到了民宿。
無。
這是民宿的名字。
嚴亦走了進去。
民宿的一層是一個簡易的餐廳,有一個吧臺,旁邊有兩張桌子,兩個女生正在喝咖啡聊天,而吧臺裏站着一個男人,穿着一件棉麻的襯衫,半挽着袖子,正背對着門口拿着抹布擦拭着置物架。
嚴亦走了過去,發現他手裏拿着的照片是丁一和柯以難送給蔣韻那個影集封面上的那張照片,照片裏是蔣韻小時候的樣子。
“柯老板,麻煩開一間房。”
柯以難舉着照片的手頓了一下,轉過頭來笑着看向嚴亦。
“好久不見……”
“好久不見……”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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完結撒花~自己給自己撒
最近突然覺得寫文像是在走一條有些泥濘的路,一路上我遇到了喜歡我的文章的讀者,收獲到了許多暖心的評論,而這些都像是落在我肩上漂亮的落葉,我在前進的路上,一片片将它們拾起,拼湊成了一段美妙的經歷。
這篇文裏參雜了一些我在年少青春時期的心境,也因為沒有做充足的準備就下筆,許多地方存在不足之處,還請見諒。
感謝大家兩個多月的陪伴,你們的支持是我努力的動力!
新故事已經在路上,有興趣的可以來圍觀。
愛你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