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昨晚下了一場雨,今天天氣還陰沉着,空氣裏帶着燥熱的潮意。

唐星北從兜裏摸出顆薄荷糖拆了扔嘴裏,舌尖重重抵着冰麻的糖衣,一陣沁涼。

他舒适地眯了下眼,路過垃圾桶時順手把糖紙一扔,左肩挂着書包,閑逛似的沿圍牆繼續往前。

一中是老學校,坐落在老城區巷子裏的榕樹街南,校門口側開朝北,陳舊泛黃的磚紅圍牆外是磨得光滑的青石板磚,兩道是郁郁蔥蔥的榕樹,綠蔭濃郁。

手機在兜裏嗡嗡震動了兩下,不用想也知道是誰,手機關了兩個月的機,昨天剛打開就彈出了一大堆的消息和未接來電。

唐星北置若罔聞,恹恹地打了個呵欠。

風吹過來,揚起他額前的頭發,眉眼幹淨,隐約可見額角一點被磕破的青紅。

學校裏已經響起了預備鈴,叮鈴鈴鈴催命一樣,周圍零零散散的學生頓時嗷叫一聲,撒腿就開始往前沖。

有叼着面包跑得慢的,看見旁邊這男生還在晃悠,想好心回頭提醒他一下:“同學你……”

唐星北洇着滿眼的濕潤,皺眉擡起頭。

等看清他的模樣,對方的臉色頓時一變,仿佛見到了什麽洪水猛獸,僵硬着九十度螺旋轉身,攥起書包帶低頭開始猛沖。

唐星北懶得搭理,仰起頭,透過繁茂的榕樹枝葉,看向圍牆裏淺黃色的教學樓。

樓側釘着的“勤奮好學”的好字,右半邊都被幾十年風吹雨打打沒了,光禿禿的鐵架在牆上留下腐蝕鏽紅的痕跡。

兩個月沒來學校,一切像是從未改變。

這麽想着,唐星北咔嚓咬碎了薄荷糖,冰甜的味道忽而在舌尖炸開,他眯起眼,淡漠地移開目光。

“三十塊錢?你他媽當是在打發誰呢操?!”轉角處傳來嚣張的叫罵聲。

有人低聲答道:“昨晚下雨我沒辦法去兼職……”

對方不耐地打斷他:“管你他媽兼不兼職,這個周湊不齊五百塊錢你就等着吧!”

然後就是一陣連打帶罵的威脅,字裏行間NM來TM去的。

學校地方不大,腦癱倒是不少。

嫌棄歸嫌棄,唐星北卻懶得牽扯,他擡眼看了看,卻并沒發現什麽可繞的路,于是冷着臉轉過身,直接拐進了巷子。

“別他媽在這兒裝可憐,老子……!”

一眼灑見他,說話的那黃毛頓時一愣,擰眉停了手,把指間夾的煙重新叼回嘴裏,不說話。

唐星北被身前的一行排排站們嚴嚴實實地擋了路,只好停住腳步,擡起眼,冷漠地打了個招呼:“嗨。”

跟班們扭過頭來,頓時囫囵瞪大了眼,劈着嗓子腿一軟:“北北北北北哥!”

黃毛的臉色十分難看。

唐星北指節搭着松垮的書包帶,聲音懶而沙啞:“借過。”

聞言,排排站們立即由正中間分開成了兩小堆,最左邊那個矮個男生小心翼翼地看着他:“北哥,這快上課了……”

黃毛捋了下頭發,不耐煩地擰眉,朝跟班們一揚下巴:“趕緊的讓道啊!讓人過去!”

兩小堆頓時縮縮着變成了兩小撮,唐星北沒說話,看了眼角落裏站着的男生。

個子不高,帶着厚底眼鏡,白淨瘦弱的樣子。

自始至終他都低着頭,對周圍的事和人麻木着毫無反應。

唐星北模糊記得這張臉,好像跟自己是同班來着。

“回見啊北哥。”黃毛吐了口煙圈雙手插兜,往左邊側了側擋住了人,十分明顯地催促道。

唐星北收回視線,看他一眼,可有可無地嗯一聲,繼續往前走。

沒走到三米遠,身後又繼續傳來了叫罵聲,偶爾摻雜幾聲□□碰撞的摩擦。

眼鏡在低聲悶哼:“我家裏真的沒有錢,不能……”

他話音未落,頓時化為了一聲痛呼。

黃毛踹完,嘶一聲,伸手扯下他的眼鏡往地上一扔,裝作聽不到的模樣疑惑地側過耳來:“啊?家裏沒錢?可是我記得……你每年都有校獎學金吧?”

男生低頭摸索眼鏡的手一僵,嘴唇顫動:“那是我的、學費。”

“學個屁費!”

黃毛照着他的小腹剛要再踹一腳,卻被男生笨拙狼狽地翻身躲開了。

他被閃得一個踉跄,羞怒地罵了聲操,剛要再踹,忽然就聽到前面傳來一個清且沙的聲音:“哎,給個面子。”

唐星北側過臉來,輕輕活動了下腕骨,沉下肩書包帶迅速往下一滑,看一眼眼鏡:“讓他走吧。”

黃毛一頓,擰眉瞪着他,半晌,挑釁似的,一腳狠狠地踹在了眼鏡身上。

壓抑的悶哼聲中,他旁邊的跟班們卻咽了口唾沫,磨蹭着往旁邊躲了躲。

僵持間,正式鈴終于響了,門口的保安大爺跟着吹起了尖銳的遲到哨:“都排好隊!開始記名!!!”

唐星北煩躁地皺起眉,手腕一沉,書包帶已經墜到了手中,他剛要轉身離開,黃毛卻掙紮着忽然一咬牙:“……就這一次!”

他這句話和剛剛的挑釁截然相反,唐星北沒反應過來似的愣了下,接着無語地一聳肩,重新背上書包,轉身走了。

身後緊跟着響起窸窸窣窣的衣料摩擦聲,眼鏡低着頭抱緊書包爬起身,亦步亦趨地跟了上來。

唐星北腳步頓了頓,嘆氣。

早知道就不管閑事,這回遲到都不能翻牆了。

等人走到聽不到這邊動靜的距離,黃毛才強撐着面子,恨恨地朝地上啐了口唾沫:“他媽的橫個屁,不就一傻逼富二代嗎艹!”

跟班們見狀,緊跟着嘬了口唾沫去吐:“就是!哪天撞到盛哥手裏照樣也得老老實實!”

聞言,之前說話的那個矮個猶豫着左右看一眼,小聲說:“可是之前學校有傳言說,唐星北曾經跟校外的混混打過架,還給人開了瓢,連120都出動了……就高二剛開學那次、那個一萬字檢讨處分好像就是因為這個。”

他試探着伸出求生欲的jio:“這人手太狠,不然這次咱們先……放他一馬?”

連帶黃毛在內,所有人齊齊一沉默:“……”

算了還是別惹他了。

“唐星北啊唐星北,你倆月不來上課一來就搞遲到是吧!”

老張從教導主任那裏把人領回來,抹了把汗,把襯衣頂上的扣子解開扇着風,急敦敦地往前走:“不來上學就發個短信就完事了?!也不托人請個事假!要不是你成績好,教導主任早就把你開除了!”

唐星北腳步一頓:“我爸他……”

他們走在樓道裏,路過教室時正在上着早自習,背書聲嗡嗡,也有不少人悄悄從窗戶口往這邊探頭探腦嘀嘀咕咕。

“我看誰不好好背書!以為脖子能抻二裏地高考就能進好學校了嗎!”

老張瞪眼朝後排的人罵了句,等人縮回腦袋,這才滿意地一扭頭:“你剛剛說什麽?”

唐星北已經恢複了平靜,垂着眼繼續跟在後面晃蕩:“沒事。”

老張不疑有他,眼瞥到後面低着頭走路的另一個,又開始轉移火力:“還有你劉致錦,今天怎麽也遲到了?”

哦,原來是這人。

唐星北這才模糊記起,他是每次考試都坐在他後面,被戲稱萬年老二那個眼鏡。

劉致錦看起來似乎并不想解釋,垂着眼,拿指節推了推鏡框。

正主都這樣,唐星北自然也懶得幫人多嘴,扭頭望向校園外郁郁蔥蔥的榕樹林。

老張原本就只當是意外,也沒有要逼問的意思,只把他們領到辦公室,一人當場罰了五百字檢讨。

劉致錦很快寫完把檢讨一交,背着沾了泥的書包匆匆離開了。

唐星北卻沒什麽心情,勉強編滿了五百字,撂下筆,剛要轉身離開,就聽見老張忽然開口:“你媽媽的事我聽說了。”

看着他忽然僵硬的背影,老張嘆了口氣:“天災人禍,誰都沒辦法……總之,你注意好好緩解一下心情。”

唐星北搭着書包帶的手指很輕地縮了下:“知道了。”

老張欲言又止,最後只擺擺手:“回去吧,好好把之前落的課程補一補。”

後門落了鎖,只能從前門進。

早自習沒有老師,唐星北進去的時候,嗡嗡的背書聲忽然默契地靜了下來,掉了根筆的聲音都清晰可聞。

幾十雙眼睛躲在厚重的立式書架後面齊刷刷望過來,卻沒有一個敢開口打招呼的。

圓杆筆咕嚕嚕滾到腳邊,唐星北緩慢地彎腰撿起來,咔嗒往人桌子上一放,轉身繼續朝最後一排走過去。

那人呆了半天,等人走過去了才反應過來說了句謝謝。

一直到他坐回座位,班長才咳一聲,打破僵局:“大家繼續背書啊,別忘了第一節 英語老師還要聽寫呢!”

一群人這才回過神,絕望地哀嚎一聲嘆了口氣,又開始低頭猛翻書,嗡嗡聲也重新接上了。

講臺上是熟悉的黑板字,橘黃色的課程表格裏也填着萬年不變的那幾個科目。

唐星北看了一會兒,收回視線,把書包挂在書桌一側的挂鈎上,清理着桌面。

“哎!北哥北哥!!”桌子被人拱得一歪。

唐星北一腳踹在他椅子架上,皺眉:“別晃。”

賀淼坐穩後,又不知死活地扭頭過來,大咧咧地問:“你這兩個月怎麽回事啊一直沒來學校?!老張都快急死了,天天給我打電話問你有沒有消息。”

唐星北垂着眼,把桌子擺正,風輕雲淡地開口:“我媽去世了。”

他的表情十分平靜,賀淼卻連汗毛都齊根立了起來,腦子一懵,攥緊了手中的紙:“……”

兩個人從小學到高中,一起玩了七/八年,賀淼對他家裏的情況十分了解。

唐星北他媽媽從去年在公司暈倒,檢查出癌症晚期,撐到現在,已經很不容易了。

“不用安慰我,心情已經緩和好了。”唐星北掏出張紙巾,仔仔細細地擦着桌子。

賀淼雖然知道他不會撒謊,心裏卻還是怪不是滋味:“行吧,中午我請你吃個飯。”

唐星北嗯一聲,頓了頓,又問:“對了,剛剛班長說的聽寫是什麽?”

一提起這個,賀淼頓時面如菜色,哭喪着臉拿起一沓足足三厘米厚的材料來:“圓臉昨天剛把那些課外拓展講完,劃了一百多個重點段,今天抽查聽寫,沒過線的人要私下找她去辦公室背全篇。”

曠課兩個月的唐星北:“……”

很好,上來就玩大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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