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唐星北摸了摸鼻子,聲音小了些:“……這裏有四葉草。”
“……”
不知道期間發生了什麽,方臨回過神時,自己已經和唐星北面對面坐在了草地上。
他低頭看了眼。
四葉草叢是很小的一簇,因此才沒能被人發現,長得蔥蔥綠綠的。
唐星北正撥弄着葉子,黃漆的掃把橫在腿上,低聲說道:“我媽之前告訴我,四葉草代表好運。”
方臨側過臉來看他。
唐星北沒擡頭,不屑地切了一聲:“但是她生病的時候,我找人買了三籃子四葉草送給她,照樣沒什麽用。”
方臨看他一眼,沒說話。
但唐星北大概也只是想随便找個人說上兩句,并沒有期待他的回應。
他一手揪了根葉子撥弄着,嘀咕道:“我早就跟她說過,她和我爸本質上就不是一路人,不如早點離婚痛快。
但她這人要強又好面子,非牽扯着不肯離,每天在家裏又吵又鬧……其實這麽費勁兒真沒什麽意思。”
方臨嗯了聲:“确實。”
唐星北一頓,回頭瞪他,半天才冷哼一聲:“你別說話。”
兩個人的關系其實有些微妙。
一個是親爹的兒子,另一個是親爹的白月光留下的兒子,怎麽看都該是針鋒相對。
但不知道為什麽,唐星北從剛開始見他的第一面,除了怒氣和不滿,并找不出別的類似于厭惡的情緒來。
且這不滿很大程度上還是因為他搶了自己的第一名。
念及此,唐星北忍不住皺眉,扭頭問道:“你成績為什麽這麽好?我看了你之前那個高中也并不是多厲害啊?”
他說的已經算委婉了。
那個高中何止是不厲害,簡直是泥沼的一樣的爛,連簡單混日子的人都能稱一句“好學生”。
方臨沉默片刻,隐晦地解釋道:“我媽和你媽……應該是差不多的性格。”
唐星北瞬間就明白了。
他又想起從小被關在屋裏補習刷題競賽練琴、整日不能外出的那些時候。
于是心有戚戚地啧了一聲。
方臨站起身,拍了拍褲腳上的草葉,聲音很淡地開口:“能問一句,你為什麽這麽執着于第一名嗎?”
唐星北正回顧着往事,聽見他這話忽然一愣,呆呆地仰頭:“很明顯嗎?”
“十分明顯。”方臨眯着眼,低頭看他。
唐星北有些尴尬,拎着掃把站起身,背朝橡膠走道擡腿就走,驕矜地哼一聲:“你管我呢!”
方臨笑了聲。
确實是挺可愛的。
掃完操場的時候剛好十點半,倆人倒了垃圾,把用具扔回活動室就拎起書包離開了。
校園裏路上走的沒剩下幾個人,卻有不少還在班裏繼續挑燈奮鬥的。
出了校門,榕樹街上也沒了行人,樹影婆娑。難得的兩人同行,唐星北莫名有些奇異的感覺。
他想起小學的時候,別的小朋友要麽有家長來接,要麽成雙成對背着書包舉着冰棍,在夏日的樹蔭下嬉笑打鬧,只有他自己驕傲地一人獨行。
小唐星北長得唇紅齒白,偏偏又一副高冷嬌氣的小少爺模樣,仗着腦子聰明又不愛搭理人,班裏的人大多對他敬而遠之。
後來有一天,班上有個小姑娘嬌怯怯地來找他,想求他下次期末考試把第一名讓給自己,來作為媽媽的生日禮物。
小唐星北記得這個女孩子,長得乖巧可愛,爸爸是學校的主任,老師同學都喜歡她,在班裏人緣很好,他也不讨厭。
果然,好幾個小朋友都站在她那一邊,小心翼翼地一起求自己:“你都已經得過那麽多次第一了,只是讓她一次就好啦。”
但小唐星北記得媽媽嚴厲的要求,猶豫了一小會兒,還是十分不近人情地拒絕了:“不。”
後來,他果然還是第一,不過,卻被全體小朋友孤立了。
之後附小就開始盛傳,唐星北是個驕縱冷血的大少爺。
那時候他年紀小又不看什麽亂七八糟的小說,還不能準确理解冷血的意思,等明白過來的時候,這個形象已經深入人心。
但小唐星北大概腦回路有些問題,竟然也一個人愉快地獨來獨往了許多年。
盡管後來遇見人如其名腦子有水的賀淼,但他看賀淼總像是看地主家的傻兒子,并不會交流太多心情上的事。
“想什麽呢?”方臨從兜裏掏出盒口香糖來,自己倒了顆,又扔給他。
唐星北輕易地接過來,晃出一顆扔嘴裏,眯眼:“在想我為什麽這麽執着于第一。”
方臨意外地看他一眼:“想出來了嗎?”
唐星北仰頭看了眼半弧月亮,在溫涼的夜風中惬意地伸了個懶腰:“沒有——”
方臨很淡地笑了下,接過他揚手扔來的口香糖盒子,随意往書包側一塞,繼續往前走。
拐過一個彎去,小巷左側還有家小超市門前亮着,“星星超市”的上霓虹燈裹着的“超”都掉了一半,灰撲撲地亮着餘下的三個字。
屋裏傳來聊天的笑聲,門口擺着老式冰櫃,立着個“冰棍冰糕”的牌子,知了低鳴中,有蚊蟲繞着門口的白熾燈管飛舞。
唐星北的腳步在門前頓了頓,忽然轉過臉來:“吃冰棍嗎?我請你。”
方臨愣了下,點頭:“好。”
超市的老板是個中年男人,穿着件老式白工背心,踢着拖鞋就出來了,打着扇子笑容憨厚:“回家這麽晚啊,是被老師留下罰作業了吧。”
唐星北啊一聲,彎彎眼睛:“是啊。”
“就知道,小孩兒不肯好好學習。”老板說着,彎腰在冰櫃裏翻了翻,扒拉出兩個牛奶的來遞給他們,“別吃那冰疙瘩的,晚上容易鬧肚子。”
“謝謝叔。”方臨連忙接過來。
唐星北掏出手機來:“多少錢啊叔,我轉賬。”
老板懶洋洋打着扇子一擺手:“行了行了這馬上就關門了,今天心情好不要你倆錢,趕緊回家去吧。”
他說完,打着呵欠,關了門口的燈,推着冰櫃箱回了屋。
倆人幹巴巴地道了謝,這才猶豫着往前走。
樓上不知道誰家澆了花,漫下來的水滴答滴答落在青石板磚上,混着蟬蟲嗡鳴,夏意湧動。
方臨接着昏暗的路燈看了看手中的冰糕,說:“一個原味牛奶,一個青蘋果,你喜歡哪個?”
“都行。”唐星北随意抽了下,青蘋果的。
他拆開袋子,咬了口,冰涼酸甜。
其實是很普通的味道,果汁混着牛奶的糖精甜味,但他卻眯着眼吃得挺開心。
方臨也拆了剩下的那個,低頭咬了口。
奶糕入口即化,唇齒都是醇厚的奶味,對于他們這種不怎麽吃零食的人确實很新鮮。
于是,兩個人居然一路默默無言,各自啃着冰糕回了家。
在樓梯口分開的時候,方臨順口道了晚安,接着反應過來一頓,剛要走,卻忽然聽見唐星北同樣小聲回了句晚安。
接着,門咔噠一聲合上了。
倆人不約而同地莫名松了口氣。
教導主任說的掃操場明明是懲罰,但倆人卻把它當學後放松溜達上了瘾,等一周結束,唐星北又下意識地下樓想去操場。
方臨仿佛和他通了心,伸手制止住他背上書包就要走的動作,頓了頓:“今天不用去了。”
唐星北愣了下,這才反應過來,哦一聲,又坐了回去,慢吞吞地收拾起了桌面。
他看起來好像不太高興,方臨垂着眼睛,指間伏着的筆轉了個一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