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啊?”聽他這麽說,唐星北吃了一驚,想扭頭卻又不太方便,于是只好問道,“什麽時候啊?你轉學來那天應該是我們第一次見面吧?”

方臨摟着他肩膀的手臂很輕地緊了緊,垂下眼:“不是。”

他說:“我……以前在家裏的時候,見過你練琴的照片。”

“練琴?”唐星北迷茫了一下,半天才反應過來,哦一聲,“我會的琴多了你說哪個?”

方臨勉強彎彎嘴角似乎是想笑一聲,卻笑不出來:“是你初中參加市青少年才藝大賽得冠軍的那個,豎琴。”

“那個啊。”唐星北很快想了起來,擰眉,不太高興地嘀咕一聲,“那次是我媽給我報的名,我本來都不想去的,在一群小屁孩子中間得第一也太丢人了。”

方臨沒說話,閉着眼,很淡地笑了笑。

那張照片是陳芸給他的。

方臨還記得她指尖按着照片從書桌一側上推過來時的表情,居高臨下看向自己的目光。

以及語氣裏帶着的憐憫和一絲說不清的惱怒和鄙夷。

盡管她說的言語不詳,但方臨依舊輕易從她的話裏推測出,她大概是一直恨着,當初如果自己是和唐峰結的婚,就能生出唐星北這種優秀的兒子,過上完美的闊太太生活。

但奈何,親兒子是個游跡街巷整日打架的混混,倉促嫁了的男人也是個賭鬼廢物。

還是個死了的廢物。

那張照片他沒帶來,就放在老家書櫃的最底下壓着。

但照片上少年的每個表情和動作,無名指按着豎琴琴弦的清瘦骨節,衣服上的褶皺,他全都記得清清楚楚。

那個時候方建軍剛死,在三四年前的今天,和現在一樣的盛夏,燥熱潮悶。

蟬鳴聒噪的夜裏,方臨曲腿坐在地上,靠着冰涼的牆壁,冷漠地聽着樓上樓下小孩的哭鬧和大人的呵斥聲。

背上的傷青青紫紫地疼,他卻毫無所覺般,面無表情地一口一口灌着酒,借窗口映下來的昏暗月光不錯眼地盯着照片上的人。

年少時期的唐星北看着比現在更為驕縱,渾身紮手的刺收都懶得收一下,半擡着的眼眸裏滿是帶着火氣的不耐與煩躁。

可落在琴弦上的手指卻細長白淨,指骨清隽,是和本人不符的柔和。

當時十五歲的方臨在想,怎麽能有人嚣張得這麽令人厭惡。

後來他每次打架或是被打架滿身狼藉地回來,都會冷冷地盯一眼照片上的人,嘲諷着心想,自己是不是又離他遠了一步。

這份詭異的向往和鄙夷一直持續到幾個月前的那天晚上,媽媽去世的第三天,他第一次看見唐峰。

他穿着考究,帶着滿身剛剛參加完葬禮的悲傷,找到自己說,應陳芸的要求,要送他轉學,帶回去和自己的兒子一起生活。

黑暗裏站着的方臨倏爾眯起眼,一手掐了煙,在他忐忑的笑意中,面無表情地同意了。

他盯了會兒唐峰臉上故作和藹的笑容,扯扯嘴角。

心裏卻忍不住不屑地想,這樣虛僞狡猾的人,生出來兒子一定也是個浮躁油滑的。

他曾經嘗試着把這樣的性格和照片裏的那個滿身利刺的人融合,卻無論如何都不能成功。

直到親眼看到唐星北。

“發什麽呆呢?!”

在叫了幾聲這人依舊不動彈之後,唐星北終于忍不住了,松了根胳膊:“趕緊下來累死我了!”

方臨迅速回過神,接着他手臂跳下來,站穩了,望過來。

“……這個點也不知道有沒有車。”

唐星北沒注意到他的視線,累得倒在公交臺前的椅子上,擰眉抹着汗,一手拎着衣領扇了下風,喘着氣點開約車軟件翻了翻:“都他媽快十二點了。”

所幸現在是夏天,開夜車的人不少,他們只等了五六分鐘就等到了一輛。

把人扶進去後,唐星北伸手關了車門:“市立醫院謝謝。”

司機大哥借車鏡看一眼方臨,哎喲一聲:“這一身血了糊的,是打架鬥毆去了吧?”

唐星北閉眼惬意地享受着空調風,順口接道:“沒有,我們倆可都是尖子生。”

“得了吧。”司機大哥笑他,“當叔沒上過學吶?你倆這種一看就是爹不疼媽不愛的那種問題學生,還尖子生呢。”

方臨指尖動了動。

唐星北也睜開眼,半晌才覺得有些好笑似的樂一聲。

司機大哥毫無察覺,打着方向盤:“等會兒去醫院可得跟家長說一聲啊別讓人擔心,我家那臭小子上回跟別人鬧別扭打了架……”

倆人并排坐在後車座,聽着大哥花式罵了十幾分鐘的兒子,終于到了醫院。

唐星北小心扶着人下來,這才一關車門:“謝謝叔叔。”

“哎沒事!注意安全!”司機大哥一擺手,又開車走了。

大概因為已經到了半夜,骨科門診挂號的人并不多,他們坐在外面沒等過久就被叫到了號。

方臨起身的時候,唐星北下意識伸手扶住他,溫熱的皮膚迅速貼近了。

這個環繞的姿勢像是擁抱,方臨頓了頓,繼續往前走。

旁邊吊着腿的一個小姑娘看見了,扭頭朝旁邊的女人嚷嚷道:“媽媽!我也想要男朋友抱抱!”

女人尴尬地一把捂住她的嘴:“胡說什麽呢你!”

……

唐星北一愣,也有些尴尬,迅速收回手,摸了摸耳朵:“那你……”

“我自己進去。”方臨強硬地側身躲開他,冷冰冰道。

唐星北為他這個避嫌一般的動作一愣,半天才嗯一聲。

門關上了。

唐星北重新坐回走廊外的椅子上。

對面的病房開着門,正對着他吊着腿的那個小姑娘也不過七八來歲,瞪圓了眼好奇地看他:“你怎麽不進去呀?電視上說男朋友都是一起進病房的。”

“甜豆!”

女人呵斥了一聲,這才不好意思地扭頭朝唐星北道歉:“不好意思啊,我女兒年紀小,沒有歧視你們的意思。”

她說完,起身關了門。

“……啊。”唐星北瞪着圓圓的門環,半天才開口,“沒事。”

方臨進去了挺久,久到他盯着門外的挂鐘針轉滿了一圈才出來。

門吱悠一聲,唐星北迅速扭過頭。

是醫生,帶着口罩朝他一招手:“同學進來一下。”

唐星北皺皺眉,迷茫地拎起書包跟了進去。

合了門,他下意識地去尋找方臨的身影,正看見他坐在一側的機位床邊,低頭看着被紗布裹着固定板的右腿。

“你是他什麽人?”醫生低頭邊寫着就診說明邊問道。

唐星北差點被小姑娘洗腦脫口而出一句男朋友,咬住了:“……他哥。”

方臨似乎是幅度很小地擡了下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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