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下午五點出頭,傭人來通知,說是南開恒回來了。
作為兒媳婦,施念念只好下樓去打招呼,加上快到開飯的點了,她一直待在卧室也不合适。
南驕是被張琴拉着和易筱蔚處了一下午,沒半點可以溜走去找施念念的機會。
下樓時剛好看見張琴幫南開恒脫下外套遞給一旁的傭人,她應該是向南開恒介紹着易筱蔚,易筱蔚朝南開恒乖巧甜笑,南開恒點了點頭,倒沒有多言。
南景這話少的習慣估計是随了父親。
施念念走近,溫聲喚道:“爸爸。”
南開恒同樣也只是無聲喊聲,又沖張琴道:“爸呢?”
“午休起來後就去書房了,你車一進院子,我就讓劉姐上去通知他來人家了。”
南開恒繼而看向因為南驕的招手而走到南驕落座沙發的施念念,問道:“南景呢?”
還真把施念念問住了。
她和南景的夫妻關系塑料得不能再塑料,他不會主動向她彙報行蹤,她也懶得去問。
“在路上了。”施念念給了個含糊不會出錯的回答。
南開恒不會挑刺,輕應了聲落座,張琴在他身側坐下,看都不看施念念一眼,接着道:“筱蔚很關心阿景,四點多的時候我和筱蔚給阿景打過電話了,說是五點半左右到家。還是筱蔚會持家,廚房一大幫子人等着開工,當然要知道家裏每個人回來的時間點方便準備。”
也就是說施念念不關心南景,不會持家。
面對張琴這種不挑明的暗語,施念念一以貫之的選擇當做沒聽懂,有時候被明捧暗貶的說一頓,她還會誠懇的回一句‘謝謝誇獎’,于是此刻她也好脾氣的附和道:“以後誰娶了易小姐可真是好福氣。”
南驕插嘴道:“可惜我哥這輩子是享受不到這個福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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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琴的眼刀再次落到南驕身上。
“咳——”
年邁的咳嗽聲傳來,南右華緩步下樓。
客廳裏的大大小小幾乎是齊聲響起了‘爸、爺爺’的招呼聲。
“筱蔚。”張琴暗示道:“你小時候全家還沒移民時,常來我們家玩,爺爺從小就喜歡你,快去扶他過來。”
眼看着易筱蔚起身朝南右華走去,南驕正想阻止,被施念念拉住。
南驕小聲咕囔:“可爺爺現在最喜歡的人是念念。”
易筱蔚剛走上第一階樓梯,南右華身子突然痙攣,他蜷縮着身子扶着樓梯扶手。
“南爺爺。”易筱蔚快步上前去攙扶,卻被南右華甩開了手。
南右華一手扶着扶手,另一只手去朝客廳的施念念的方向伸着,“念念……”
隔着稍遠的距離,并沒人能看清南右華面上的痛苦之色,只當他的行為是在維護他偏愛的施念念。
施念念連忙起身走過去,南驕抑制不住得意的看向張琴,道:“媽,你這個當媳婦的不更新下自己公公的喜好啊?”
下一秒,樓梯傳來巨大的聲響,客廳裏的人才意識到事情不對,倏地起身。
南右華已經跌坐在樓梯上,易筱蔚被吓到,退了幾步,立在相隔幾階的樓梯上呆呆的望着。
施念念蹲下身子去扶,“爺爺,你怎麽了?”
南右華用力的抓着施念念的手,大口大口的喘氣,像是呼吸不上來。
“快叫醫生。”情急之下施念念已經顧不得什麽場面的禮節,緊繃着一張臉,仰頭看了易筱蔚一眼,又看向客廳裏起身的衆人,“快叫醫生啊!”
耳畔是衆人湧過來的嘈雜聲,施念念垂眸望着南右華慘白的臉,揪着一顆心,一聲又一聲的重複着:“不會有事的爺爺,不會有事的。”
一直到被衆人擡回了房間,南右華都沒有松開施念念的手,他一直看着她,嘴唇費力的扯動着,似是有話要說,但又發不出具體的音節。
一片混亂中,南開恒在給劉醫生打電話,溝通情況,咨詢是否該馬上送去醫院。
“不……”南右華擠出破碎的字句,“不去……”
南開恒眉頭緊皺,最終讓劉醫生速度趕過來。
南右華這一生有多倔強,南開恒深有體會。
自從兩年前的換心手術成功後,他再也不肯踏進醫院一步,說着自己知道時日無多,要死也要在家裏體體面面的死去,不願再去醫院折騰自己。
在床上躺了一會,南右華似是緩過來些了,呼吸順了,能說出話了,他把圍在床前的衆人趕出來,只留下了施念念。
“念念。”
施念念就坐在床的左側,雙手包裹着南右華的左手,凝神觀察着他的面色,努力用着平緩的語調回答:“我在的,爺爺,有沒有哪裏不舒服?”
南右華卻反問:“念念,你的肚子還是沒有動靜嗎?”
太過詫異,施念念一時之間沒有出聲。
這個時候,南右華關心的是她有沒有懷孕?
“念念?”沒得到回應,南右華又喚了聲。
施念念搖頭。
“去醫院做過體檢嗎?”說完又怕施念念多想的補充道:“不僅是你,南景也要做,你們結婚都兩年了,怎麽會……”
“爺爺。”施念念出聲打斷他,“不是身體的原因,是我們工作都很忙,現在并不是要孩子的時候,我知道爺爺想抱小曾孫,但能不能請爺爺再等一等?”
南右華深嘆了口氣,“我怕是等不了。”
“不會的,爺爺,劉醫生馬上就過來了,醫學一直在進步,爺爺你會長命百歲的。”
“我的身體我清楚得很,傻孩子,爺爺不是想抱小曾孫,爺爺是放心不下你。”
“……”
“你在南家的處境,其實我都清楚,我活着的時候可以護着你,我若是去了,你一個人要怎麽辦?”
話說到裏施念念已經全部明了,她鼻子發酸,抑制着想哭的沖動。
“念念,聽爺爺的,趁着爺爺還有口氣,要個孩子吧,爺爺會妥善安排好,不會委屈你們母子。有了孩子,他日我去了,你在南家依舊有一席之地。”
施念念還是忍不住紅了眼眶。
南右華的這份好意,讓她心裏愧疚萬分,該怎麽說出口呢,她從未想過要在南家有一席之地。
甚至,等到南右華去世了,她和南景的婚姻就到頭了,她會拿着南景當初開給她的那些條件頭也不回的離開。
“傻孩子,你哭什麽?爺爺這兩年,本來就是偷來的,我已經知足了。”
施念念沒有回應之前的話題,只是突兀的問道:“為什麽對我這麽好?”
“……”
“爺爺,是因為……”施念念嗓子發啞,困難發聲,“我爸爸的心髒嗎?”
兩年前的換心手術後,自此,南右華胸腔裏跳動着的,就是施念念父親施友民的心髒。
這成為了南家秘而不宣的事,大家都默契的不去提起。
南右華笑了笑,回道:“或許吧,念念,你爸爸肯定很愛你,他的心在爺爺身體裏,爺爺能感受到。”
你爸爸肯定很愛你。
這一句話幾乎擊潰施念念的心理防線,她哽咽着出聲,嗓音發顫,“爺爺,我能聽聽你的心跳聲嗎?”
“嗯。”
施念念小心翼翼的俯身,将耳朵貼在南右華的左胸口,耳畔清晰的心跳聲讓她的眼淚決堤,劃過她高挺的鼻梁,浸濕南右華的毛衣。
那些沉重被自我封鎖的記憶剎那間傾瀉出來。
施念念不是什麽有錢人家的孩子,但記憶裏的童年也是幸福快樂的。
施友民是一名國企的員工,工資不高卻勝在穩定,公司的福利待遇也不錯,王芝蓮就在社區的街道辦工作,拿着穩定的收入,有充分的閑暇時間接送照顧施念念。
施念念是在充滿愛的環境下成長起來的,如果不是因為她有一個嗜賭如命的親叔叔,現在二十二歲的她,應該還是一個單純沒見過世面的應屆大學畢業生,煩惱可能就是該去工作還是讀個研深造。
也許也會有個和她一樣家境普通的男朋友,像尋常戀人那樣吵架撒嬌,一起為買個屬于兩人的小房子而奮鬥。
但她的人生因為她的叔叔而天翻地覆。
老實溫厚的施友民,骨子都是孝敬父母,照顧弟弟妹妹的長子信條,為了給弟弟還債,不僅拿出了自己所有的積蓄,他甚至幫弟弟擔保借錢,最後還賣了自己的房子。
那個時候,施念念是一名成績優異的高中生,父母為了不影響她學習,竭盡所能的隐瞞,但那些要債的人日日夜夜的鬧,怎麽可能瞞得住。
施念念理解不了施友民賠上自己人生的‘兄弟之前’,家裏的争吵再也沒有停止過。
高三的時候,王芝蓮憂思成疾,卧病在床,而施友民丢了工作,四十出頭的年紀,蒼老得像個小老頭。
沉重的負擔,讓施念念放棄去讀大學,她出道成為了一名藝人,她拼命和時間賽跑,只想快點賺夠錢,讓她的家回到原來的樣子。
可是錢哪有那麽好賺,沒有資源沒有背景,不肯接受潛規則,她火不起來。
兩年前,在工地施工的施友民,因為勞累過度而墜樓。
等待搶救的時候施念念在醫院裏,渾身冰冷,她甚至哭都哭不出來。
南家的人就是那個時候出現在她的世界裏。
施念念是有悔的,和施友民的最後一次見面,兩人因為她的工作和王芝蓮的身體狀況,爆發了激烈的争吵。
她歇斯底裏的說了很多很多過分的話。
那些話,成為了他們這一生最後的對話。
爸爸,對不起。
還有,我想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