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又一倒黴蛋
季小冬把她爹叫出來,刨去她看熱鬧不嫌事兒大挑頭的那一段,給她爹講了前因後果。
季海明邊聽邊搖頭嘆氣:“這可怎麽好,這可怎麽好!”
季小冬忽然想起她爹剛進院時沒說完的話,問道:“村部怎麽說?”
“哦哦。”季海明也想起了自己家的“正事兒”:“村部說你剛過十歲,咱家要往後排。先緊着上半年的發證。”
季小冬扯扯嘴角笑了笑。
“本來想着你爺爺是會計,讓他到村部說句話。”季海明又是一陣嘆氣:“家裏出了這檔子事兒,哪裏還有心思管別的。”
“可不。”季小冬對她爹說:“你抓緊去院裏看一下吧,別真打起來。”
“不能,不能。”季海明雖然嘴裏說着不能,卻還是匆匆進了院子。他太知道她爹季德茂的脾氣了,不拉這點兒搞不好真出大事兒。
季小冬沒有再進去,看熱鬧也是會被誤傷的……
她也不想回家,就這麽漫無目的的在村子裏走。
她從小長在城裏,後來工作雖然跟農業有關,但更多是跟着季節的流轉去試驗田,冬天很少有機會能到農村去看一看。
她打量着周圍的環境。樹上的葉子已經落盡了,枝枝杈杈孤零零的插向天空,田野裏衰草遍地,房前屋後一堆堆沒有融化的積雪,滿目荒涼,天地之間只餘黑白兩色。
季小冬繞着村子轉了一圈又一圈,偶爾遇上幾只野狗。
寒冬臘月裏有了微微汗意,這點兒熱氣和汗意被北風一吹,卻比方才更冷了三分。
季小冬不想回家,她早晨在家裏觀察了一下,除了一個大土炕,家裏沒有了其他取暖設施。她又不想一整天都在炕上窩着,去哪裏呢?想來想去,裹裹衣服,走向剛剛路過村頭時看到的一處麥稈垛。
麥稈垛又松又暖,往深裏掏,還會有保留下來的夏日陽光的味道。農村的小孩子,冬天喜歡在麥垛上掏個洞,像小鳥趴在鳥窩裏那樣蹲進去,又好玩有暖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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現在這個麥垛,是季小冬的目标。——她雖然沒有農村生活的經歷,但是她知道,細胞呼吸作用産生熱量,麥稈垛的中心一定很暖和。
科研大佬季小冬跟着她的“科學判斷”,終于走到麥垛前。
拉開弓步,撸上袖子,雙手成抱球姿勢掐到麥垛裏……
“啊啊啊啊啊——這是什麽??!!”這個軟塌塌還有點熱的是什麽!!為什麽沒有麥稈嘎巴嘎巴光滑硬脆的觸感!!!季小冬瘆的雞皮疙瘩從手指尖兒起到耳朵根。
“啊啊啊啊!!!”麥垛裏搖搖晃晃站起來個頭發蓬亂臉色蒼白捂着胸口身上粘滿麥稈兒的人:“季小冬你有病啊!!”
“你誰啊!!”
兩個人同時尖叫起來。
“季小冬你真有病啊!”
季小冬打量着眼前的少年,年齡看起來比她大不了多少,臉上是毫無血色的白,頭發蓬亂,微微上挑的眉梢眼角,顯露出少年人對世界的嘲諷與反抗。
最刺眼的,還是他額頭上如何也遮不住的一大塊青紫。
這誰?季小冬一點兒都不見外的“鸠占鵲巢”,鑽到麥垛已經挖好的洞裏。
既然他認識我,說明“季小冬”也認識他。如果他能嫌棄我是“倒黴蛋”,直接走了把這個地方讓給我就好了。
季小冬一邊想一邊對絲毫不動的少年說:“往那去一點兒。都沒我的地方了。”
沒想到少年白了她一眼:“這本來就不是你的地方好嗎?”
這小鬼頭有意思。季小冬就喜歡治這種不服氣的小孩兒。
那曾想她還在回憶書裏的情節設定,這小屁孩兒竟然率先發難。
“咋啦姐們兒,讓你奶奶揍了讓你大娘罵了還是被你堂哥欺負了?”
???這小屁孩,不能盼人點好嗎。
季小冬躺在窩裏,看着陰沉沉的冬日曠遠天空,慢悠悠的說:“我今天啊,接生了一只大母豬,鐵口直斷了兩條大鯉魚,救了我小叔,剛了我爺爺,別提多威風了!”
“吹牛呢吧。”
沒打擊到別人,結果發現跟自己一起倒黴的人突然不倒黴了,少年聲音裏有着說不出的嫉妒和酸意:“你這麽得意還往這裏跑?”
季小冬說:“家裏亂糟糟的,懶得理他們。”
“吹牛吧你。”
少年又重複了一遍,似乎只有這樣,自己才不顯得那麽悲慘“倒黴”。
“信不信無所謂,以後就知道了。”季小冬懶得理這些小孩子拌嘴一樣毫無營養的話,她終于想起了書裏的設定,試探着問:“你是不是叫常松年?”
被叫作常松年的少年卻一下子跳起來:我說季小冬怎麽跟從前不一樣!她竟然問我叫什麽?!
“季小冬!你是不是季小冬!說!你是哪個大仙兒附了季小冬的身!”
邊說邊撲過去要掐季小冬的脖子,把“大仙兒”掐走,把“季小冬”掐回來!
卧槽!季小冬趕緊打了個滾,躲是躲開了,結果砰的一聲摔在地上。
“常松年,我跟你鬧着玩兒呢!”
季小冬趕緊對着要追下來的少年大喊:“你上了幾年學怎麽還這麽迷信!”
媽蛋,在這個愚昧、迷信、封建的農村,科學大佬簡直寸步難行!
“我服了,我認輸。我剛下發癔症。”怕她不信再上來“驅邪”,季小冬趕緊把想起來的信息說出來證明自己:“不就是咱倆同班麽,你喜歡孔思蓮,常被你爹打!不就這些!還能有啥!”
“我才沒有喜歡孔思蓮!”常松年反駁了一句,卻沒有再追着要掐季小冬。又爬上麥垛躺了回去。
季小冬也跟着爬進去,跟常松年并排躺在一起,默默回想書裏的內容。
如果按照自己學生們的說法,這個人在書裏屬于“陰鸷男二”。算算時間,這時候他的媽應該已經離開了。按照書裏的說法,他媽不是當地人,是在大山裏沿着公路一路乞讨來到他們村。他媽想找個地方落腳,他爹當年取不上媳婦,兩人一拍即合。
後來不知什麽原因,他媽抛下年幼的兒子,又沿着公路離開了。常松年他爸開始日日酗酒,不但不管孩子,反而把對妻子的怨氣發洩到兒子身上,經常沒有原因的無故暴打。
和天生自帶“倒黴”的季小冬,是村裏的“難兄難弟”,日常誰也不嫌棄誰,抱團取暖的唯二“倒黴蛋”。
後來他喜歡上溫柔大方的女主,因為求而不得、性格扭曲報社,被男女主聯手送進了監獄。
季小冬當時聽學生“劇透”的時候一點兒都不可憐他,但是現在紙片人變成了活生生有血有肉有情緒的人……
季小冬看向身邊的少年,小小年紀,眉宇間卻已經沒有了少年人的青澀和憧憬,反而有隐隐的戾氣滋生。
“看什麽?!”常松年沒好氣的瞪了季小冬一眼。
季小冬張口回道:“看你帥!”
???常松年雖然不知道“帥”是什麽意思,但是想着“元帥”、“将帥”之類的,應該是個不錯的詞。
想到這裏,從沒有被人誇獎鼓勵過的少年竟微微紅了臉。
季小冬看到,沒有在意。臉紅算什麽啊,她誇她的學生,經常誇的他們擡不起頭來。以致學生們經常對她說:老板,雖然我們很優秀,你不用老誇。沒必要,真的沒必要。
想起她的那些學生,季小冬問眼前的少年:“常松年,你長大想幹什麽?”
想幹什麽?常松年一下子被問住了。他從來只是想快快長大,有了力量,把現在的一切都對着他爸再打回去,除此之外,做什麽……
“你不會只想揍你爹一頓吧。”
季小冬竟然像能看穿他的想法。常松年垂下眼,不敢看季小冬的眼睛,仿佛這樣就能夠遮擋住自己的所思所想。
“打了你爹又能如何?打到什麽地步才能滿足?其他不滿意的事情怎麽辦呢?也用拳頭打回去?這就是你全部的人生意義?這樣的人生,有意義嗎?”
季小冬一連串的靈魂拷問,這是常松年從前從來沒有想過的問題。
“那你說我怎麽辦!我能怎麽辦!”少年的眼裏竟然有了令人心驚的刻毒,言辭更像淬了毒藥的小刀:“說的跟自己多厲害似的,你不一樣是個倒黴蛋。”
“哈哈。”
季小冬笑了起來。
“你說的那個倒黴蛋季小冬,已經是過去式了。”她伸出手掌,對着常松年灌上輩子看過的雞湯:“你看手心裏,這是事業線,這是生命線,這是愛情線,你看。”
季小冬握起拳頭,對常松年說:“所有的命運都掌握在自己手裏!”
常松年哪裏喝過“雞湯”,一時被灌的暈頭轉向,覺得甚有道理。情緒也不再抵觸,舉起手掌反複看,松開、握拳,松開、握拳,并且虛心向季小冬求教:“那怎麽才能掌握在自己手裏?靠什麽?”
“山人自有妙計。”
季小冬說話時搖頭晃腦,只差帶個帽子拿個鵝毛扇,就可以羽扇綸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