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鬥争要開始
季小冬往哪兒一站,圍觀的人自動往後退了一步,給她讓出了一個圈。
兩張大白紙貼在村口電線杆上,成人視線平視的位置,季小冬需要仰頭才能看到。
當頭兩個蘸滿濃墨的大字:逆子!抛棄妻子!斷絕關系!
往下看,一行行龍飛鳳舞的草書,顯出寫這張大字報的人當時憤怒的情緒。
“從今往後,我季德茂和逆子季海成斷絕父子關系!逆子季海成,抛棄妻子,不顧人倫,不養父母,不要老婆兒子!被外面的狐貍精迷住,要跟家裏的老婆離婚……”
季小冬踮踮腳,費力的揭下這兩張大白紙。
人群給她讓了一條道兒。
季小冬把兩張紙一卷,默默的走出去。
她本家的三爺爺快步跟上,離了人群之後叫住季小冬,厲聲訓斥:“你爺爺這是幹什麽?!讓我們本家兄弟都跟着丢人!”
“這話你得找我爺爺說。”季小冬面無表情的怼回去:“丢人你怎麽不先揭下來,非得等我,那還是不丢人。”
季小冬說完,不管老頭一陣紅一陣白的臉色,徑自走了。
來了這麽些天,她親身感受到了農村的人、事、景、物,心裏只有一句話,誰特麽再跟我說農民淳樸我一定糊他一臉!
就想剛才那個所謂的本家三爺爺,他覺得丢人是假,想看熱鬧想看笑話是真。
多少人打着“關心”、“幫忙”的名義,到別人家裏指手畫腳瞎比比,轉頭再把別人家裏的不幸當成笑話講出去。
不過她家這事兒,确實怪不得別人。
季小冬糟心的打開那兩張大白紙,她是真猜不透季德茂那老頭兒腦袋裏到底想什麽,非常想敲開看看是不是灌了一腦袋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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季德茂竟然想以這種方式不讓兒子離婚?!你兒子在城裏不在家裏住,這樣子一搞,回來就被人戳脊梁骨,他還能回來嗎?
這兩張紙上寫的東西,季小冬這個“自家人”不看都不知道。
寫的事情起因、經過、發展、結果那叫一個詳細,給村子裏本來還沒聽說季家事情的人好好做了個科普,給本來聽說過的,充實了一下“資料庫”。
季小冬看上面寫着:趙蘭英她爹當年救我季德茂,我們兩家許親,結成兒女親家。當時孩子們小,沒有成婚。後來我趙老兄弟死了,我遵守約定讓季海成當兵回來娶蘭英。
季海成這王八蛋竟然不聽父母之命,自己在外面談。趙老兄弟雖然死了,我不能對不起他,把季海成綁回來成了親。
說好的婚姻自由呢?季小冬心裏暗暗吐槽,想起季海成元旦那天吃飯時說的話,深深嘆了口氣。
原來季德茂才是那個“禍亂頭子”,封建家長害死人啊。
季小冬繼續看第二頁大紙,原來大伯季海成跟自己談的那個姑娘一直沒有斷,家裏一個外面一個,享了“齊人之福”。還在外面生了個女孩兒,現如今那個孩子要上學,要有戶口,所以季海成動了離婚的心思,要讓自己的閨女變成正兒八經的婚生子。
有點渣啊。季小冬默默評價。
然而想到趙蘭英的脾氣秉性……
季小冬把手裏的“大字報”撕成碎紙團成一團,回到家塞到炕頭的爐子裏。
正在做飯的王榮花問她:“你燒的什麽?”
“爺爺在村口貼的大字報,罵大伯的,讓我撕了。”
“這樣好嗎?”王榮花手裏拿着鍋鏟轉過身來:“你爺爺會不會……會不會……”
“總比讓全村人看笑話強。”
“也是。也是。”
王榮花沒有太多主見,聽季小冬一說,也覺得有道理。但想了想還是擔心,生怕公爹知道了生氣,心裏只盼着季小冬是偷偷撕的。
“你爺爺不會知道是你撕的吧?周圍沒人吧?”
季小冬一邊添柴一邊漫不經心的回:“周圍全是人。”
“這可怎麽好!這可怎麽好!”
王榮花一聽着了急,雙手在圍裙上來回擦。
“媽,你淡定點,多大點事兒。”
“你小丫頭片子懂什麽?!”
“我懂得多了。”季小冬搬出張老校長當大旗:“張爺爺都誇我懂的多,讓我在學校給他幫忙上課。”
“真的嗎?”文化基因裏對知識和知識分子的尊重和盲目信任讓王榮花正視季小冬這個“丫頭片子”的分量:“張校長真的這麽說?”
“當然。你去我們學校問問,小葵花課堂就是我開的。我說沒事兒就沒事兒,你別瞎擔心。”
季小冬說的理直氣壯,讓王榮花多少安了點心。
只是這點子安心都不足以支撐到晚上。
晚飯時季海明回來,王榮花見到“當家的”,仿佛有了主心骨,連忙把季小冬挑戰公公“權威”,沒有得到授權的情況下擅自撕下“大字報”的事情告訴了季海明。
季海明這時候才剛剛知道,原來自己爹竟然整了這麽一出。怪不得下午回來大家看自己眼神都有點怪!
“冬冬做的對!”季海明心裏覺得自己爹這事兒是把家醜外揚讓村裏人看笑話,可嘴上卻不能說季德茂的不是,只能給季德茂打圓場:“咱爹估計也後悔,當着大嫂又不好再去撕。冬冬撕了正好。”
“大嫂不會有想法吧?”提到趙蘭英,王榮花又擔心起來。
……
季海明對這個大嫂也有點發憷,太能撒潑罵人太厲害了。
“這個,難說。”為了家庭“和睦”他只能提前先勸自己媳婦:“大嫂最近不痛快,你多讓着她點。”
“兵來将擋,水來土掩。”季小冬上輩子就看不慣這種你慘你有理,你嗓門大你有理的事兒,跟季海明和王榮花說:“想個辦法治她一回,看她下次還敢不敢來!”
“你小丫頭片子懂什麽?!”——季海明跟王榮花說辭一模一樣。
“我懂的多了,連張爺爺都說……”
“張老頭兒一個民辦教師,他自己懂的都不多。”季海明農閑時經常給人幹點木匠活,偶爾還會跟人去修房子,當泥瓦匠,十裏八鄉走南闖北比王榮花的見識廣,比王榮花的“眼界寬”,不太拿一個不吃“皇糧”的民辦教師當回事兒。
“連孔聖人都說,小丫頭片子什麽都不懂。”季海明攆季小冬走:“天這麽冷,吃完飯趕緊去炕上,大人的事兒小孩子別瞎參和。”
“聖人什麽時候說過……”季小冬想了想,孔老二的原話實在也不能拿出來反駁,只好又把領袖拉出來:“領袖都說婦女能頂半邊天,國家領導都有不少女同志。”
“那也是婦女,你個黃毛丫頭算哪門子婦女。”
……
季小冬心裏默默流淚無語凝咽,再一次意識到自己上初中的刻不容緩,她必須要到更大的層面上去借更大的“勢”,扯更大的虎皮,才能抗住這農村幾千年來的“傳統”,為自己争到話語權。
被攆到炕上的季小冬翻來覆去,這年頭兒,沒電視沒手機,在家裏莫說找本書,找張紙找枝筆都困難。娛樂活動……大人們尚且有比較有趣的“活動”,小孩子這能睜着眼睛數屋頂上的稻草。
季小冬沒有辦法,只好翻出自己的“金手指”——我愛學習,學習使我快樂。
她一邊看書一邊想着大娘家的事兒。
她上輩子沉迷“嗑鹽”,擅長跟實驗跟數據打交道,跟人打交道的時候少。看書也是學術論文看的多,文化政治方面的東西看的少。金手指給她的這一套“屠龍術”,看着看着還真讓她看出點門道來。
她大娘家的事情,現如今就是一團亂麻。
這事兒根子上就不對,錯的離譜!但是事情既然已經發生了,就要用發展的眼光去看問題。
短期來看,這事兒對季小冬她家是有利的,至少對季小冬自己是有利的——分散了家裏的精力,降低了對她家生老二抱小子的關注度。
但害處也是有的,一個是她家連帶着被村裏指指點點,再一個是她大娘這顆□□,不知道哪天會惹到她挨一頓罵。
這時候就要研究一下主要矛盾和次要矛盾,對季小冬來說,自己還沒有話語權的時候,這個重男輕女的家裏有了個兒子,那她的日子絕對不會好過。至于被村裏人指指點點,村裏什麽時候會少了流言蜚語,被人說兩句又不會掉塊肉,這個完全可以不予考慮。
現在最重要的,也是她爹娘擔心的,是怕被她大娘纏上,上門來撒潑罵人。
按照正常人的想法和邏輯,趙蘭英有什麽理由到她家裏來啊。
但潑婦不能以常理推斷。她爹是季海成的親弟弟,單單這一條,就足以她大伯母上門把他們歸到“季海成同黨”裏了。況且她今天又撕了爺爺季德茂給大伯母“出氣”,痛罵兒子的大字報,趙蘭英已經有足夠的理由來“讨伐”他們。
季小冬有幸觀摩過一次她大娘和她奶奶的“對陣”,那叫一個天昏地暗飛沙走石,她自問不是對手,她娘王榮花也差的太遠。被人找上門來只有躺平的份兒。
那麽這事兒,只要想辦法讓趙蘭英消停,就好了。
問題似乎變簡單了呢~
“黑化”了的科研大佬,帶着得意的壞笑,翻身碎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