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誰該感謝誰

季海明上前一問,才知道孔家被“摘帽”,要回城了。

如此一來,便沒什麽可說的。

本來還想着孔思蓮和季小冬一起能夠有個照應,現在人家明顯跟自己家不一樣了,重新成了“吃皇糧”的城裏人。再說讓倆孩子一起玩,就顯得有那麽點“自不量力”。

季海明道了聲喜,站在院子裏尴尴尬尬聊了兩句話,便領着季小冬出來了。

孔思蓮把他們送到門口,還拉着季小冬說了兩句話。邀請季小冬到了城裏之後,去她的新家裏玩。

不過是一些場面話而已。

說的人不會當真,聽的人也不會當真。

季海明不知道自己閨女是個成年人的芯子,生怕她當了真,到時候硬往人家家裏湊。囑咐季小冬道:“你到了初中好好學習,孔思蓮人家現在是非農戶口,跟咱不一樣。你別人家說啥都當真。”

“我知道。”季小冬說:“本來我就不愛來,跟她玩不到一塊兒。”

“我不是想着能多個照應。”季海明有點惱:“哪裏知道人家要走,結果空着手來了。現在知道了,要不要補一份禮;可是關系又沒到那份兒上……”

季小冬聽着季海明的碎碎念,對季海明道:“我覺得,真有那份禮,不如去看看張爺爺。”

季小冬對張老校長一直心懷一份感激和尊敬,心底還有一份同為知識分子的惺惺相惜。

“是的是的。”季海明拍拍腦袋,表示忘了張老校長的功勞很不應該,爽利的應了下來:“不是張老校長用心教,你們哪能考得上初中。回家讓你媽炸兩斤丸子,晚上去老校長家坐一坐。”

炸兩斤丸子……

季小冬扶額,村兒裏連送禮都這麽樸實。

“怎麽,張校長不愛吃丸子?要不拿蒸點豆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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季小冬:……

兩人商量了一路,到了家門口依舊沒商量出應該炸丸子還是蒸豆包。

沒想到進了家,發現張老校長正坐在他家屋裏跟女主人王榮花聊天。

“張校長?”“張爺爺!”

“您怎麽來了。”季海明搓着手道:“今天晚上想去您家看看您,怎麽能讓您上門。”

“還拿了東西。”王榮花說着拿出一個布包給季海明看。裏面滿滿一兜炸丸子,上面還壓着幾包酥糖。

季小冬:……怎麽都愛炸丸子……

季海明看了,連忙道:“這怎麽好。怎麽能讓您破費。”

轉過頭去跟王榮花說:“我記得咱家還晾了幾根臘腸,你取下來包好給張校長拿着。”

“這不行這不行。”張老校長連連擺手拒絕:“哪裏有上門拿東西回去的。”

“您收下吧。要不是您,季小冬怎麽能考上這麽好的初中。”

“張爺爺,您拿着吧。”季小冬也在旁邊幫腔:“聖人還要收二兩幹肉做學費呢,這是聖人定下的規矩。”

“你看,你這……”

季小冬拿聖人當例子,說的張老校長不免意動。

“真的嗎?聖人也收幹肉?”季海明嘿嘿的笑道:“那咱這不跟聖人一樣了嗎?您一定得收下!”

張老校長被他們說的沒法拒絕,只好赧然道:“你看,我這是來謝你們的,這怎麽好!”

“謝我們?”季海明疑惑:“您太說笑了。”

“這你們還不知道?”張老校長說:“小冬這次考試,是咱全區第一名!怪我怪我,一直忙,沒來得及在咱村裏貼喜報!”

“真的?!”

除了當事人季小冬一臉平靜,季海明和王榮花都高興壞了。

“這還有假!真的怪我,忘了貼喜報。”張校長嘴裏說着自責,臉上卻也是一片喜色:“聽說分數在全市都是這個。”

張老校長豎了個大拇指。

“今天在我家喝兩盅。”季海明拉住張老校長,從桌子底下抽出來一瓶酒,給兩人倒上。

王榮花端上一碟花生米,又去廚房做飯了。

“就因為不是全市統考,所以沒法全市排名次,不然小冬全市第一也是準的。”

“就是因為咱小冬。”張老校長兩杯酒下肚,季小冬也成了“咱”小冬:“區裏一看,喲,這個姓張的老頭教學不錯啊,你猜怎麽着!給我轉正了!!”

"真的?!這可是好事兒!"季海明趕緊給張老校長倒滿酒,看老校長的眼光也變了。如果說剛才是尊敬,現在則有了一絲敬畏。

不得了,農轉非,吃皇糧了!

“還在咱村裏嗎?”季海明問。

張老校長說:“村裏小學沒有了,我本來都要退休,這一下子又要到鎮上去工作了。”

“鎮上工作好啊,這一下子就非農業了。不容易,不容易。”

季海明掩飾不住的羨慕,非農業的戶口,人家那就是幹部身份,家裏的孩子不管有沒有本事,都是有工作是能接班的,人家代代都能吃皇糧,有工作。不像農業的,沒本事只能在家種地。

今天下午看到孔思蓮家回城,季海明心裏還沒有太大波瀾。人家老孔本來就是城裏的,犯了錯誤被下放過來,現在平反了,回城也是應當的。但是這張老校長不一樣,他雖然當了二十多年老師,可就是當年他們村找了個有點文化的,随便教孩子,不屬于“國家正式在編人員”。

哪裏想到,臨了臨了,竟然托了自己閨女的福,吃上皇糧了呢!

“我什麽時候也能吃上皇糧。”季海明感慨一句,又啧啧兩聲,自嘲似的說:“我這輩子是不指望了,就指望季小冬将來能好好學,也能吃上皇糧。”

農村人想“吃皇糧”,唯有讀書和參軍兩條路。男孩子還能去參軍,女孩子想要跳出農門,只有死命讀書。

季小冬讀書雖然不錯,季海明還是搖搖頭嘆氣道:“可惜是個女娃。”

讀了書成了非農,那也是別人別人家的媳婦,不是他老季家的人。

“女娃怎麽了!”張老校長沒有領會到季海明那曲曲折折的心思,為季小冬辯白道:“現在男女平等,女娃一樣中狀元。不是我說,小冬将來中狀元,當個科學家吃皇糧,絕對輕輕松松。”

季小冬笑的露出八顆牙,心道,張爺爺,您說的真對。

說到這兒,張老校長又想起喜報的事情:“這兩天一直忙着交材料。你看我,連喜報這麽大的事兒都忘了,太不對太不對”

他又念叨一邊,在他眼裏,因為自己的“私事”耽誤學校的公事,是因私廢公,是極大的錯誤。

“明天我就去貼上!不但在學校裏貼,在咱村部,村裏的路口,全貼上!”

“不用不用。”沒等季海明開口,季小冬搶先拒絕了,她家事兒夠讓村裏有佐酒料的了,她可不想再成為話題中心。

“張爺爺,喜報貼不貼無所謂,這才上初中,以後的路還長着呢。”

“你看看,你看看。”張老校長對季海明說:“寵辱不驚,你家丫頭将來必成大器!”

“呵呵。呵呵。”

季海明得了“吃皇糧”幹部的誇贊,又喝了點小酒高興的暈暈乎乎,只是這高興中又帶着點遺憾,要是個兒子該多好。

要是個兒子,那我季海明可太揚眉吐氣了!

他已經從張老校長那裏知道了季傳胤沒有考上。只是因為村裏小學只有五年,鎮上小學是六年,所以他們沒考上的還能再去鎮上上一年六年級再考初中。

沒考上和全區第一名!這簡直一個天上一個地下。

他大哥季海成高中畢業去當兵,部隊轉業後留在了城裏。他三弟讀書考的中專,也在城裏“吃皇糧”。兄弟三個,只有季海明留在了農村。現如今,跟自己哥哥弟弟一個天上一個地下。

他季海明不是沒有能力,當年讀書成績也很好,只是因為當年大哥當兵之後,家裏沒有勞動力,老三還小,所以他不得不在高二那年辍了學。

按理說,他對家裏付出的最多,可卻最不受家裏的重視。爹娘一說起來,總是說老大如何如何好,老三如何如何好,老大和老三十天半月不回來一趟,回來時他爹娘高興的跟什麽似的。

老大給點錢,老三給件衣裳,他爹娘恨不得裱起來挂堂屋,逢人便說兩個兒子多孝順。

他天天在家裏伺候二老吃,伺候二老穿,家裏有什麽活,地裏有什麽活,都是他去幹,可一年到頭也得不了幾個好臉色。哪裏做的不好,還成天罵罵咧咧。

再加上兄弟三個,只有他家是個閨女。當年季小冬生下來,他爹季德茂一看是個女娃,名字都不給取,你們愛叫啥叫啥吧。還是到了戶口登記的那裏,人家那工作人員說,得有個正經名字,生在冬天,不如就叫小冬吧。

這才讓季小冬叫了季小冬。

這麽多年,季海明一直覺得在家裏沒地位,擡不起頭來。他想着,只要我有了兒子,我兒子比你們家的都争氣,看你們還會不會看不起我!

你看現在,老大家那個樣子,老三家那個樣子。季傳胤一點兒都不上進,季傳業嬌的不像個男孩兒,數他家季小冬最争氣。

季小冬什麽都好,只可惜不是個兒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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